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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翔:“做网红”这2年,跟孩子讲了3点成长中的肺腑之言
原创 柯察金 外滩教育
看点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北大法学院博士罗翔可能是这两年最出圈的刑法学老师。不过,他除了风趣幽默的段子,更吸引人的是他敏捷的思维、辩证的思考和人性的关怀。这些不仅是他收获关注的特点,也是给孩子们的成长启示——既要有思辨能力,也要有自己的定见;既要有理论知识,也要有人文关怀;既要重视读书,又不尽信书。
文丨柯察金 编丨Amanda
所谓人格魅力,一言两语难以道明,但一见到便让人心领神会、如沐春风——几年前大概没有人会想到,B站粉丝量最高的顶流,竟会是一个拙于打扮、万年正装的刑法学老师。本名罗翔,人送外号“法外狂徒张三”。
罗翔的课实在太有梗、太搞笑了。有着传奇一生的“张三”,在罗翔的课堂案例中“坏事做尽”,并生产出大量类似“快饿死时可以吃熊猫么”、“用眼睛把人瞪死构成犯罪吗?”,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法律问题。
可如果只是讲段子,很难在新梗不断的互联网获得如此大的影响力。抛去“网络红人”的外衣,罗翔还是位学者——作为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北大法学院博士,他的那些段子表面是笑话,内核却是严谨扎实的法理思辨。
罗翔,图源微博@刑法学人罗翔
更重要的,罗翔是一位老师。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是给法律专业的同学授课,随着在互联网爆火出圈,收获了超过2000万的学生,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和孩子。
某种程度上,罗翔教的是通识教育——不光是教法普法,也习惯性地融合进对哲学的探讨、对经典的追溯以及对人生的体悟;不光带学生求真知,也是正三观、树理想。轻松幽默的背后,始终有着为人师表的高度自觉。
这挺值得庆幸的:至少如今受到那么多孩子和年轻人喜爱的,不是矫揉造作、哗众取宠的快餐式网红,而是一个有趣又有料的灵魂。
几年来,罗老师的段子层出不穷,但某些肺腑之言则会反复地讲、不断地提。这些肺腑之言能在碎片化的短视频中找到,也能在罗翔《圆圈正义》、《法治的细节》等著作中觅得——
其中,外滩君觉得有3点最是深刻,值得分享给每个孩子。
顶级的思辨力之外:
得找到自己的定见
首先不得不感慨,罗老师的视频令人捧腹之余,确实有增健脑力之效。我们常跟孩子说,要学会开动脑筋、辩证思考,可到底啥叫辩证思考?
当刑法学破圈,出现在大众视野时,法理思辨的魅力令人大开眼界:法律、哲学、伦理、逻辑以及社会学浑然一体,被随手拈来。看似玩笑般的“张三”,往往牵涉到社会的复杂运转与价值判断。罗老师其间每每展现的思考深度与广度,都堪称精彩。
倘若孩子们是罗翔“法律相声”的老听众,应该都能很近地感受到这种思考的力量,并对自己的思维训练有所帮助。比如,参考罗老师的法理思辨,我们可以将思考过程分为以下四个环节:
界定。在考察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时,清楚地界定问题(内容、边界等)、澄清定义(问题所涉及的核心概念);
分析。充分收集、分析与该问题相关的背景信息(不同角度、来源等)及各种观点;
判断。对理由和论据信息的可信强度、说服力、权重分配等各方面进行考量;
论证。在综合性地权衡“判断”的有力和薄弱之处之后,得出一个有充分理由支持的观点并呈现理由,加以证明。
假若能如此条理清晰地锤炼自己的思维品质,小到议论性作文,大到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相信都能够有所助益。
不过话说回来,罗翔也强调,要避免沉湎于自己的思考能力与智力,“智力和智慧是两码事,很多人有智力,但不一定有智慧。”
和思辨同样重要的,是定见。
罗翔说,在当下社会个体很渺小,渺小得就像浮萍一样。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定见,那么很快就随波逐流,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2020年,罗翔突然爆火,成为大众镁光灯下的知名人物。在流量为王的时代,他已然被戴上无形的冠冕,名利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仅仅是他无心所造的“张三”,也成为估值超过1.5亿人民币的大IP。
然而,再次见到罗翔,他还是同样摆着不紧不慢的保温杯,穿着中规中矩的西服,一如既往地在节目中思辨外界、审视内心。
甚至他开始给生活做减法,“不必要的聚会,不必要出席的场合,不必要的合作,能减就减吧。”
这种不浮不躁的定见,从何而来?罗翔自己的答案,是坚持内心的普遍性和执念。
对于罗翔来说,他可以有种种不同的身份,但最为看重的,“还是老师”;他可以有种种不同的观念,但最为紧要的,是作为法律人对于“正义”的信念。
当代社会提倡辩证思考,但在多元化的思辨之外,罗翔提醒每个孩子,一定得记住万事有破也有立,多元化视野与普遍性追求之间,并不矛盾。
要“立”的是什么呢?罗翔请大家注意University这个单词——现代人看重(di)versity,多样性,却愈发忽略unity,普遍性。而在意义不断被消解的时代,社会的普遍价值正遭到前所未有的解构与抛弃。
罗翔习惯拿“圆”作比喻:我们诚然无论如何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但这是否意味着圆不客观存在?诚然无法追求到绝对的美,但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没有美,世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每次同学们找罗翔签名,一般老师也许会写类似“考试加油”之类的话,但他每次都无一例外地郑重写下:“愿你做法治之光”。
罗翔希望每个孩子思考,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意义感是什么?如果一个法学生的目的只是通过法考,内心想的却是“鬼才信正义”,那么日后会成为怎样随“利”逐流的浮萍,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罗翔会坚持在课堂上“讲些有的没的”——很多人问他,只用讲清楚专业即可,干嘛还说这么多大道理?——他回答:
“如果我们只需要培养技术主义的人才,似乎没什么必要;但我始终觉得,他们要去思考:能不能有一些更宏大的支撑。我想告诉他们意义,让他们知道投入那么多精力是值得的。”
如果孩子只有对理性的崇拜、无尽的怀疑,而不相信任何价值,那么他的灵魂是中空的,也极易导致我们常说的“空心病”。
思辨与定见,像是一对矛盾统一体。前者教给孩子怀疑和思考,后者教给孩子笃定和坚守,“怀疑的目的是修正,而不是彻底的破坏。”
从who cares,到关心具体的人
罗翔在出圈前后,都始终坦言他并非道德楷模,而是在反省中时常窥察到自己“人性幽暗的一面”。
他说,自己年轻时特别傲慢,和现在很多叛逆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Who cares?你管得着吗?又不关你的事情。”
从履历来看,罗翔算是小镇中走出来的天之骄子:上世纪90年代,应届大学生总数不到100万的时候,他从湖南小镇考到北京,政法读研、北大读博,后面又去美国做访问学者。
罗翔反思人生中的这段“青铜时代”,关键词是“优越感”。有个小故事,他经常拿出来讲:
刚进大学时,自己骄傲、自负、冲动,既自恋又自怜。觉得n和l不分的湖南口音,是全世界最美的语言。大学校园里流行开湖南老乡会,他和其他同学互相抱怨其他省份的人“好蠢”“辣椒都不吃”“居然还要吃馒头不吃大米”……
有次,一个湖南老乡会没有叫上罗翔,他去问原因,人家告诉他这是“长沙老乡会”,仅限省会城市的同学。另一个同学家也在长沙,但因为住在长沙郊区,也没被叫上。罗翔的优越感被狠狠地打击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以前的自恋啊、偏见啊,有多么可笑和愚蠢。”
当然了,这只是年少气盛,“优越感”更深一层,被他称作“虚伪的道德的优越感”。
罗翔说一开始学法律,一方面是家里人要求,另一方面是觉得“有前途”,“我们推出结论,只管结论的正当与否,如果说违背了民众朴素的情感,反倒会觉得骄傲——觉得学法律果然是有用的,想的就是跟平头老百姓不一样。”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人越是喜欢探讨抽象概念,越是觉得自己崇高。忙着爱人类,以至于没有时间爱具体的人。”
2003年发生的一件事,成为罗翔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插曲和转折点:
在北大读博士的时候,一个冬天,罗翔在天桥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到处焦急地跟人问“某某援助中心怎么走”。罗翔觉得举手之劳,打了个114帮她查到了,并表示可以打车带她过去。
老太太当场跪下,哭着说一连走了几小时都没人理她。罗翔当时已经考过律师执照,但在车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担心惹上麻烦。后来到了地方,老太太说:“真的很感谢你,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别影响你的前途。”罗翔愣了一下,最终没有跟她一起上楼。
后来,他一直被这件事缠绕着,每次想到都觉得羞愧难当,意识到自己总是在“用虚伪的道德优越感掩饰内心”。后来,他积极从事法律援助,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2003年那个冰冷难忘的冬天。
如今,罗老师经常公开分享这个故事,并在之后平静温和地对每一位同学说:“一切有意义的知识,最终都是为了行动。我们经常会思考许多崇高与深邃的观念,但是我们经常误以为自己想到了、说到了,也就做到了。这其实只是自欺欺人,这个世界最远的距离就是知道和做到。”
就在疫情期间,我们看到了不少“关心具体的人”的实例。比如高二男生蔡晗啸,今年4月成为“上海最年轻的团长”,一边上课,一边为600多位居民团购了数百斤的蔬菜、猪肉、豆制品、海鲜和火锅,帮助人们在疫情最严峻的时期,解决了生活的需求。
前几天外滩君联系到蔡同学本人,据悉,他已经拿到了斯坦福大学夏校的offer。看来不光是罗翔老师,世界级的藤校同样也认可和欣赏这样有力的行动者。而那些看似“与我无关”事情,真正付出以后,到最后也一定会有所回响。
从“who cares”到“I care”,从关注抽象的“人类”到关心具体的人——罗翔恳切希望每个孩子少一点优越感,多一些自省和行动。
读书:亦是一种否定性的智慧
熟悉罗翔的人会明显感觉到:这个老师,怕不是脑子里放了个图书馆!
事实上,罗老师的“通透”,很大程度确实得归功于书斋里的“修炼”。他身边的朋友说,不管他走到哪,包里总是揣着书,有时候是一本,多的时候有三本。
书读多了,自成一法。面对一个个求知若渴的年轻面庞,罗翔十分乐意传授他读书的经验和心得:读书,同样是一种否定性的智慧。
“读书就是为了攀登智慧的阶梯”——这话在罗翔看来,其实是一种悖论性的存在,“拒绝读书当然是一种愚蠢,但是因为读书而滋生出傲慢是一种更大的愚蠢。”
就拿如今的刑法学界来说,许多争论都令罗翔感到忧虑:法益理论咄咄逼人、教义法学高歌猛进,一些“超级词汇”让他本能地警惕和退却……罗翔认为,不管是不信书的反智主义,还是以知识作为优越感的来源,两者皆是偏见。
他以悖论性的视野看待读书,将读书划分为4层维度和境界。
第一层,在书中逃避世界。
书籍像是最古老的避风港,能让人暂时忘掉难以事事顺心的现实生活。《纳尼亚传奇》的作者刘易斯,便从小将书作为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场所,借以保护自己的心智,远离生活的凄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市面上数不尽的爽文、轻小说,也正像是麻醉剂和流动的避难所。但罗翔一语见地指出,现实世界的困境从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就像刘易斯在母亲的病逝后,想象的世界仍然轰然崩塌,他依然要直面现实中的心碎和痛苦。
如果读书只是为了逃避庸碌和空虚,那么和自我放纵并无任何区别。
第二层,在书中营造世界。
现实生活无法拥有完美的圆,但书籍可以。罗翔说,自己小时候爱读武侠,在自我建造的精神世界中,武功盖世、行侠仗义。而其实生活中,自己因为长得又高又瘦,缺乏运动能力,经常被同学嘲笑。
不过,人们很容易将读书与真实的体验混淆,“当我为他人的苦难故事流泪,自我感觉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但是我真的身临其境了么?”
罗翔强调,如果只是通过阅读营造一个假想的世界,却不愿意走入真实的世界,那么这便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阅读。
正如刚才所说,从“who cares”到“关心具体的人”,罗翔认为,如果读书走不出书斋,将毫无意义,“从某种意义来说,读书既是一种出世,又是一种入世。”
那么来到第三层,在书中理解世界。
人们常说“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罗老师认为,这话从个体的角度来说也许是对的,但放在人类的总经验中又不准确。
书籍可以拓展我们作为个体的经验,让我们接轨于人类经验的总和:“每个他者都跟自己休戚相关,无论是过去的人、现在的人还是将来的人,我们都生活在人类总体经验的故事中,在他人的故事中获得教诲。”
“当我们越多地理解世界,我们也就越多地理解自己。”
第四层,在书中超越世界。
罗翔讲了一个故事,叫《三只小猪》:
三只小猪为了抵挡大灰狼分别盖了一座房子,大哥盖了草房子,二哥盖了木头房子,但是三弟不嫌麻烦盖了结实的石头房子。最后只有石头房子没有被大灰狼弄倒,保护了三只小猪的安全。
在他看来,小猪所搭建的房屋就可以象征人类的思想观念,可以捍卫我们自己。读书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站在人类总体经验的基础上来获得安身立命的伟大观念。
这种观念也能够像石头房子一样来帮助我们抵御人生的艰难困苦以及命运的当头棒喝:“无论是疾病的流行,还是外族的入侵,人的肉体也许很容易毁灭,但是这种伟大的观念却万世长存。”
罗老师认为,大学之大不在大楼,不在大师,更不在大官,而在于伟大的观念。
读书既是寻找(di)versity,又是寻求unity,“我个人的读书体会,是尽力寻找共相和殊相的结合——这种否定的智慧让我们即便探究了真理的浩瀚,也不会独断和傲慢。我们越多地认识真理,只会让自己越多地谦卑,越多地尊重,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与光同尘。”
正如一天中有上午和下午(AM和PM),罗翔老师也有四个词送给每个学生、每个孩子:“Act,行动;Mass,共同体;Passion,热忱;Mission,使命。”
“各位同学们,最好的礼物(Present)就是今天(Present)。愿我们在共同体中,拥有持续行动的勇气,获得源源不断的热情,在使命中超越我们有限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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