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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她把我们丢进了一个狂暴欲望、怨恨和残忍的世界

2022-07-11 12:3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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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读《呼啸山庄》,也是一读再读,因为它独一无二。这更像是本俄国小说,而非英伦之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人物和希刺克厉夫挺像,而英国小说里则全然没有类似的角色。

艾米莉·勃朗特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大地的渴慕,征服了我们。她把我们丢进了一个充满狂暴欲望、怨恨和残忍的世界。希刺克厉夫命运悲惨,他报复起自己来更是惨不忍睹。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彼此之间的曲折之爱,几乎与恨分不开。他们用不断的折磨、绝望的伤痛回报对方。按希刺克厉夫的所作所为,他简直就是一个伊阿古[2]式的恶魔,但我们从不这样看待他,艾米莉·勃朗特的惊人天才正在于此。客观事实仿佛毫不重要。实际上,希刺克厉夫根本无意干预事情的发展。他听任自然。他最出格、几乎是唯一暴力的举动是从伊莎贝拉那里逃开。他放任凯瑟琳和埃德加·林惇结婚;他放弃了任何实际的报复举动;大仇得报在他的心里掀不起满足的波澜;他最终孤独地死去。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世界里,灵魂的爱既亲近,又矛盾。整本书在精神的层面上推进,唯一的例外是伊莎贝拉对她先生[3]的不洁肉欲。“她对残忍无动于衷,”希刺克厉夫说,“她很能吃苦,回头还会无耻地乞怜,我有时候实在没办法,还会动点恻隐之心哩!”

凯瑟琳同意嫁给埃德加的时候完全是年少无知,她的心全在希刺克厉夫身上。但这成了她无法饶恕的罪过,居然试图把灵和肉分开。

“耐莉,”她叫道,“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永远在我心里。他并非是某种快乐,能比我自身带来更多的快乐。他就是我的存在本身。”

但是,在艾米莉·勃朗特笔下,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巨大激情并非只带来狂暴的冲突。她弹奏出了一曲陌生而可怕的和弦。读者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读着那静悄悄的结尾:

“我在墓碑间徘徊,苍天在上,看着蛾子在野花和灌木丛中扑飞,听着和风在青草地上吹拂,心中想着,在如此安宁的土地上,还会有人无法平静地长眠吗?”

作者写小一辈的凯蒂和哈里顿的得救与结合,是想让人觉得,长一辈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之间的灵魂纠葛已经得到安抚,但我们不在意这些。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的死是重中之重,就好像莎翁名剧《裘力斯·凯撒》中凯撒之死一样。凯瑟琳离开人世的时刻,是她最最高光的时刻。整个悲剧在一个无形无质的层面上展开,化用罗伯特·勃朗宁的诗来说,

“激情离开天空,在大地上找到归宿。”[

书的最开头,当洛克乌德听说凯瑟琳已经作古的时候,我们就有所准备。当希刺克厉夫因她的死而发狂的时候,这激烈的情绪正式发作。“哦,上帝!真是没法说啊![7]失了我的生命,我没法活下去!失了我的灵魂,我没法活下去!”

自那以后一十八年,都是如此。与这相比,现代英语小说中任何关于激烈情绪的描写,都显得冷淡无力,甚至可笑。

凯瑟琳费尽心力想和她爱的人重逢,但却受阻于希刺克厉夫的情欲,这构成了本书真正重大的冲突。

“我不耐烦地四下打量”——希刺克厉夫痛苦地尖叫——“我觉得她在我身边——我几乎能看到她了,可我还是看不到!……她像恶魔般对我现身了,就像日常生活中那样!从那时起,这无法忍受的折磨就不断消遣我!痛苦时轻时重……当我和哈里顿坐在屋子里,好像走出去就能碰到她;当我在猎场漫步的时候,好像进门就能碰到她。我一离开家,就急着回去。她一定就在山庄里的某处,我确定!当我想在她的卧室入睡,就马上会待不住出来,我躺不下来。我一闭上眼,她要不是在窗外,要不就溜进窗格,要不走进屋里,甚至还会把她迷人的脑袋枕在昔日的那块枕头上,一如幼时。我非得睁眼看看不可,就这样循环往复,每晚上百次。永远都是失望!这简直是最酷烈的刑罚!……这是一种特别的杀戮,不是那种寸寸递进的凌迟,而是每次只切头发丝那么细的切口,用希望的幽灵哄我,哄了一十八年。”

读这样的段落,能让人明白,天才是无法用常规解释的。这等文字可能出自一个曾经在激情的漩涡里打转、深受命运酷刑折磨的作者笔下,然而我们知道艾米莉·勃朗特从没经历过那些——这只能解释为神圣灵感的召唤,无从把握,也无关乎日常的生活经验。

憧憬着那无动于衷的幽灵,身体日渐衰迈,这构成了一种最深刻的悲剧,一种人们所曾遇到过的最深刻的感触。

“在每片云中,”他在全书最后说,“在每棵树上,在夜晚的空气和白日里瞥见的万物中到处都是,我满脑子都是她!随便一个普通人,连我也在内,看着都像她。整个世界就像是个可怕的陈列簿,摆放着各种通告,提示我她曾经的存在,可我已失去了她……”

还有,“我幸福过了头,可我又远远谈不上幸福。灵魂的极乐毁了我的身子,可它自己却未曾满足……”

接着还有,“我身边永远有人作伴。上帝啊,她真是无情。啊,该死!这对血肉之躯来说真是太难受了,连我也受不了。”

《呼啸山庄》的真正结尾并非什么蓝天静土,不。

真正的结尾是希刺克厉夫死后,洛克乌德在旷野里碰到小羊倌,从他那儿听说的那个故事。

“有天晚上我到山庄去,夜色昏沉,电闪雷鸣,在山庄的转角处,我碰到一个小男孩,赶着一头山羊和两只羊羔。他哭得很伤心,我猜是这些羊羔太调皮,不好管束。

“‘怎么回事,我的小兄弟?’我问。

“‘希刺克厉夫和一个女人在那里,在山岩底下,’他哭哭啼啼地说,‘我不敢走过去。’”

这里没有什么关于救赎或者道德的难题。艾米莉·勃朗特有一种超越善恶的视角。她的艺术技巧精密完善。配角们都有自己的个性,从恼人、爱嚷嚷的加尔文教徒约瑟夫,到耐莉·丁,这个故事的讲述者。

节选自《我们为什么要阅读》

原标题:《《呼啸山庄》:她把我们丢进了一个狂暴欲望、怨恨和残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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