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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宋丨余杭径山寺宋孝宗御碑:荷担大事不寻常
径山寺
一、自在与慈悲
近些年来余杭径山寺声名日隆。寺中保存宋孝宗御题“径山兴圣万寿禅寺”石碑是径山寺千年古刹的见证,不过现在游客所见径山寺至今仍在重兴土木,古寺的风貌早已荡然无存。
寺院屡兴屡毁是普遍现象,径山寺始于唐中和年间,南宋成为江南五山十刹之首。但在唐武宗灭佛、宋宁宗朝火灾、宋理宗朝两次火灾、元世祖朝两次火灾、元惠宗朝兵灾及清代、民国的两次火灾中,径山寺经历了近十次的毁败。1933年径山寺再次重建大殿时“所复原远非旧观”,原有明朝时正德十六房民国时大多已不复存在,1943年前后只剩下妙喜、梅谷、松沅三房。1949年后,径山万寿禅寺因年久失修逐渐倾圮,“文革”时期几乎破坏殆尽。“文革”后为保护永乐大钟曾造过钟楼,并将三尊铁佛和“历代祖师名衔”石碑供于钟楼。但钟楼于1991年失火被毁,至此径山寺的地面文物仅剩含晖亭中当时也是亭废碑破的宋孝宗御碑。
径山寺的再次复兴始于1985年,这年5月余杭县政协邀请各方就开发径山问题进行考察。此后经过不断的努力,在新建径山公路、龙潭发电站之后,以重建径山寺为依托开发径山旅游事业的计划终于提上议程。1989年7月浙江省政府在对杭州市政府的复函中下达“同意修复开放余杭径山万寿寺,作为宗教活动场所,其修复资金由佛教界自筹”的指示。于是,径山寺修复工程的奠基仪式于1990年5月30日的大风大雨中进行,在村民冒雨抢搭的雨篷中参加奠基仪式的除省宗教局、省佛教协会及市、县相关领导之外,还有日本由“日中友好临济、黄檗协会”等方面39人组成的代表团。此后,径山寺于1991至1993年陆续重建。
径山寺在佛教史、政治史、中日交流史上都有重要地位,径山禅茶更是一绝。不过如果只是寻常游历,重建后的径山寺最引人注目的可能是那座别致的、漫画风格的大型露天观音铜像。台湾地区有一位著名的、广受欢迎的漫画家蔡志忠颇有佛缘,2020年11月他是少林寺剃度出家,而早在2015年蔡志忠在径山寺禅堂有过一次交流座谈。不知是不是径山寺的这次因缘让蔡志忠的信仰由天主教转向佛教,但一眼便知径山寺观音像的设计出自蔡志忠的手笔,网上的旅游攻略就说“他很好地将观音的自在与慈悲从神情之中表现出来”。
径山寺观音像
二、孝宗御书“兴圣万寿禅寺”
按说径山寺真正的地上文物仅有宋孝宗御碑,但深究起来御碑也有几分可疑。
这种疑惑首先来自包括《径山新志》在内的某些当代著作,其中形成了一种出处不明的叙述:
宋高宗退位后住德寿宫,宋孝宗于乾道二年(1166)偕宋高宗、显仁皇后同上径山,亲笔御书改寺名为“径山兴圣万寿禅寺”,同时将《圆觉经解》赐该寺,拨内帑建千僧阁,整修殿宇僧房。
这段叙述的依据应该是御碑阴面的楼钥《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所谓“显仁皇后在慈宁宫、高宗皇帝在德寿宫时,皆尝游幸,就书‘龙游阁’扁牓。孝宗皇帝书‘兴圣万寿禅寺’,又赐以《圆觉经解》,天下丛林拱称第一”。但楼钥寺记中并无帝后幸寺及孝宗御书的具体时间,当代著述中“乾道二年”不所有何依据。
楼钥寺记似乎是“孝宗皇帝书‘兴圣万寿禅寺’”的唯一史源,这座所谓的御碑似乎没有同时代官方史书的佐证。宋孝宗的书法至今仍有留存,其中包括非常著名的韩世忠万字碑的碑名题刻即“中兴佐命定国元勋之碑”十字正书。御书碑名居中有小字题“选德殿书”四字正书,题刻上又有“御书之宝”印玺。《宋史·舆服志》记载,南宋“淳熙初,孝宗始作射殿,谓之选德殿”。但选德殿并非始于淳熙初,因为《宋史·孝宗本纪》乾德元年七月癸丑纪事又称“辅臣晚对选德殿,御坐后有大屛,记注诸道监司、郡守姓名,因命都堂视此书之”。孝宗一心想恢复中原,这个被当作“射殿”的“选德殿”在孝宗的政治生命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因此也成为孝宗御书的落款。“选德殿”落款也是鉴定孝宗书画的最直接依据。著名鉴定家徐邦达以“钤朱文‘选德殿书’一玺,长方形”为由确定“春云初起拂青林,冉冉因风度碧岑。既解从龙作霖雨,油然出岫岂无心”方幅纸本七言绝名行楷一页为孝宗书,并以“书法与此一致”为由,鉴定长期以来被误认为“宋高宗团扇书册”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渔父诗团扇》“为孝宗手笔”(《南宋帝后题画书考辨》)。
据此而言,“径山兴圣万寿禅寺”的题额由于缺了“选德殿书”的落款而稍显可疑。孝宗幸游径山寺及御书寺额的具体时间并无宋代文献的依据,但在明代的《成化杭州府志》中有明确记载,只是问题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乾道二年二月,孝宗游幸。越二年,建龙游阁。开禧年间,孝宗御书额赐径山兴圣万寿禅寺。
开禧是宋宁宗的第三个年号,开禧元年(1205)宋孝宗已经去世十余年。所以不但“开禧年间孝宗御书”绝无可能,楼钥的《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撰写于嘉泰三年(1203),也不可能述及开禧年间的“孝宗皇帝书‘兴圣万寿禅寺’”之事。《成化杭州府志》记述的孝宗御书赐额时间如果不是完全错讹,唯一的解读可能就是“开禧年间,孝宗御书额赐径山兴圣万寿禅寺”一语中的“径山兴圣万寿禅寺”只是赐额对象而非御书内容,即开禧年间只是将孝宗生前的御书特赐给径山寺,这样的话孝宗御书时间仍然是一个谜团。不过这样解读的话,御碑暨《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的刻石立碑时间也被推迟至开禧年间而非楼钥撰寺记的嘉泰三年。由此可以形成一些推测:或许径山寺通过楼钥《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才知道孝宗曾御书“径山兴圣万寿禅寺”,于是请求朝廷恩赐并与寺记一并刻石,这才形成了今天所见阳面御书阴面寺记的径山寺御碑的形态,而孝宗御书寺额后并没有立即赐与径山寺,因此也没有留下“选德殿书”的落款。也或许开禧年间赐书别有所因,毕竟韩侂胄北伐发生在开禧年间,而径山寺第十三代祖师宗杲因为主战立场而与宋孝宗结下很深的因缘。
宋孝宗赵昚《渔父诗团扇》
三、荷担大事不寻常
宋孝宗御书“径山兴圣万寿禅寺”既有楼钥寺记为证自然确凿无疑,唯其御书时间及刻碑过程至今成谜。而径山寺与南宋政治关系最深的人物当然是第十三代祖师号称“佛日大慧禅师”的宗杲。在高、孝两朝的政治史上,宗杲以坚定地站在主战派一边而反秦桧而闻名。宗杲最初由抗金名臣张浚知杭州时聘为径山寺主首。绍兴十一年(1141)大臣张九成因力主抗金而被秦桧远贬,宗杲作为张九成的挚友而被“诏毁僧牒,编置衡州”,绍兴二十年(1150)再贬梅州。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病死,宗杲被解除行动限制,于是恢复僧人身份而住明州(宁波)阿育王寺,不久重返径山寺。
宗杲与孝宗最早交往的记载是《咸淳临安志》:
孝宗皇帝为吴安郡王时,遣内都监入山谒宗杲,述偈以献。及在建邸,复遣内知客供五百应真,请宗杲说法。亲书妙喜庵三字,并制赞以宠之。三十一年,求解院事,得旨,退居明月堂。隆兴改元八月示寂。孝宗闻而叹息,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谥曰普觉。
孝宗还为“吴安郡王”是在绍兴十二年至三十年(1142-1160),而宗杲重返径山是在绍兴二十六年(1156)之后。当时遣内都监入山时宗杲“述偈以献”的那个偈子是:
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
“及在建邸,复遣内知客供五百应真,请宗杲说法”是在绍兴三十年(1160)宋孝宗被立为皇子而确立皇储地位时,至于“求解院事”的绍兴三十一年(1161)完颜亮侵宋导致宋高宗决意退位。所以整体而言与宗杲的交往的同时孝宗正一步步走向皇位,孝宗遣内都监入山及宗杲献偈其实可以理解为一个占卜政治前途的过程。
宋朝与儒释道三教的关系非常复杂,但在释道两者之间明显更偏重于道教,真、徽二宗差不多将北宋建成了道教王朝,而寻宋的杭州通玄观一篇中还揭示过宋高宗是三茅真君仙侣的政治话术。但“宋孝宗是宋朝皇帝中唯一尊佛胜过崇道者”(汪圣铎《宋代政教关系研究》),联系宋太祖在后周世宗毁佛后恢复佛教并有定光佛转世的传说,孝宗尊佛未必不与他是赵匡胤后裔相关。淳熙八年(1181)宋孝宗撰《原道辨》直接批驳韩愈的《原道论》,这明显是疏远当时一心希望得君行道并且排挤佛教的道学集团的举动。事实上宋孝宗对当时的道学领袖朱熹相当嫌恶,当时有不止一位宰执大臣因为推荐朱熹而仕途沉落,所以宋孝宗一心想重用道学集团进行政治变革的观点实在不知是从何谈起。
径山寺宋孝宗御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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