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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成都到汉中,车轮上的三国之旅
钱成熙
从成都到汉中,开车大约6个小时,乘坐新开通的西成高铁,更是只需要区区两个多钟头。现代的便捷让人们几乎不能记起,这是历史上有名的畏途,李白歌颂的蜀道,汉高祖的龙兴之路,也是诸葛亮走了7年的人生。
从成都往北出川主要有两条路,经由德阳分岔。一条路向东,往阆中穿巴东,连接长江水路。这也是诸葛亮、张飞、赵云从荆州驰援在葭萌关久攻不下的刘备时,曾走过的路。张飞在巴郡治所江州(阆中)义释严颜,传为佳话,后来他便被封作巴西太守,常驻阆中,死后也葬在那里,至今祠墓香火不绝。
另一条便是历史可追溯到战国时的金牛道,北起汉中,南迄成都,亦是古蜀道的主干线。时至今日,金牛道也并未退出历史舞台。在刀劈斧凿的年代,古人选择的必然是最易走的路,直到民国,川陕公路依然在金牛道基础上建成,再如今则是108 国道。
我们走的便是金牛道。从德阳连上108 国道,向东略行到罗江县,便是庞统墓。
写在纸上寥寥几笔,换算成时间也不过一顿饭功夫——但凤雏就这样死在离胜利触手可及之处。
他的死也很平淡。陈寿在他的本传中说他“为流矢所中”,在冷兵器时代是最寻常不过的死法。但广大人民最不喜闻乐见的,便是传奇人物以不传奇的方式死去。所以罗贯中的故事深入人心。当年他攻打的关隘名叫绵竹关,后世却因这小说情节,将它生生改名成白马关。
庞统墓就建在白马关下, 鹿头山上。从大门进入,先见到的是路当中护栏下一条陷下的石板小道——金牛道再次出现,中间尚留有车辙印。沿坡向上就来到了白马关。金牛道延伸出关外,只是没了护栏保护,当地人在此任意行走,是千百年来最自然不过的事。
被保护起来的金牛古道遗址向前穿过白马关 本文图均为 庄方 摄如今站在关前,几乎感受不到关楼上那四个大字“白马雄关”所带来的震慑。关楼不高,山也毫不险峻,风景在眼前平缓地展开,视线尽头是绵远河,河岸上曾有绵竹故城。庞统死去50 年后,诸葛瞻父子战死在那里。
这里已接近成都平原的东部边缘。杜甫在《鹿头山》中喜悦地写道:及兹险阻尽,始喜原野阔。也因此,刘备如此急于攻下雒城,《三国演义》中说庞统急于立功而冒进取死,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一条林中小径将我们引去庞统的墓园。庞统庙前亦是古柏参天,其中有两株汉柏传说为张飞所植,巨大高耸的树冠如龙爪摩云。第一进祀殿前也是挂满楹联,但殿中雕塑却是诸葛亮与庞统的双人像,两人随意抱膝而坐,似在闲谈,大概是塑像师心目中卧龙凤雏恰同学少年的襄阳时代。
在绵阳看过蒋琬墓后过唐明皇夜雨闻铃的梓潼,汽车终于驶上盘山公路,我们就此与成都平原作别。
公路修得很平坦,依山蜿蜒入一片翠微之中。两侧柏树丰茂秀挺,树冠织成一片绿云,而秋天平和的阳光只能透过其间的缝隙,在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跳动着被疾驰的汽车抛在身后。
后主刘禅降魏后转道长安去洛阳,走的很可能正是这条路。一路的青青翠柏可曾让他回想仓皇辞庙时,成都的刘备惠陵前围拱的柏树?而凭路远眺,亡国君臣所见应当与我此刻所见一样,山谷中或有梯田,河流缠绕,村中升起墟烟,袅袅飘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只是与我眼前的秋日盛景相比,他们眼中的景色更带几分深冬刚过的萧瑟,与早春料峭。他们熟悉的、稻田一望无垠的成都平原已渐渐远去。
翠云廊两侧亦有农户,他们在逼仄的山坡上开辟田地,种植苞谷。时值秋收时节,每户屋檐下都金灿灿挂满玉米。再向前,村镇依次出现,接着是一家接一家的旅游特色饭店,都经营剑门豆腐,说明剑阁就要到了。
剑阁是走北伐路绕不开的遗迹,剑门关便是诸葛亮在北伐中设立、开辟的。也可能是到了此处,两次出入成都平原都走水路的他才第一次真正见识蜀道的险峻。
剑门关隐藏在龙门山脉中。事实证明,从景区北门进入,坐缆车上到高处再步行是较省力的选择。如果你想亲眼目睹剑门之险,不想走大道草草了事的话,就必须走傍悬崖的栈道。
现代修建的栈道,宽阔安全,脚下是坚固的石阶。尽管如此仍让人望而生畏,路上有不少中途折返的游客,劝我们前路艰难、不要前去。更叫人难以想象一千八百年的场景,军队、马匹、辎重,是如何行走在这主要由孔洞、竹木构建的窄途之上。从这里开始,栈道这无中生有的道路,断断续续,一直跨越秦岭,绵延到斜谷的出口。这是怎样叫人绝望的旅途。
在这片土地上,沿东西向走总是容易的。但西面上游者从未占过上风。几乎所有战役,都要跨越分割南北的巨大山脉或河流艰难取胜。诸葛亮也不能例外。
这是我第二次来汉中勉县,目的与上次相同:看武侯祠与诸葛亮墓。
勉县武侯祠是历史上第一座武侯祠。诸葛亮死后,由于私祭太多,后主准许在他的墓旁立祠以供祭祀,便有了这座武侯祠。我在这里见到汉中三国研究协会的张东。他上了些年纪,执拗而坦率,告诉我那些号称建于多少年前的建筑都是假古董。
祠的两公里外便是定军山,是夏侯渊授首与诸葛亮长眠之处。他出师未捷,遗命葬于此处。时近傍晚,这里几乎没有游人。墓园极简单,墓前有碑亭,立有两块明清时的墓碑。冢上除了青草,只有不知谁放的几束散落的菊花。夕阳下的气氛沉静淡远。
定军山下的诸葛亮墓离开武侯墓,向上攀登少许,便抵达了一个山口。这里有个望台,供人眺望定军山古战场。以今人的思维,很难描摹古代军队在这样的斜坡和林壑幽深之处扎营、对峙、攻击的场面。但那如血残阳落下时,我确实嗅到了古战场肃杀的气味。尽管有人说在这样的地方会听到兵械交击士兵呐喊之声,但传入我耳中的,只有风声和虫鸣。
汉中不仅是诸葛亮的长眠地,也是他北伐中的丞相府行在,是全军休整、谋划、出击的地方,因为这里连接了几条入陕并跨越秦岭的古道。向西的陈仓道因为暗渡陈仓而最知名;褒河谷口的石门则是褒斜道的入口,也是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所选择的路线。
如今的石门栈道景区,曾经的褒斜道入口,只是古人走过的路已被淹没在水下真正的石门栈道已淹没在水库下,景区沿山壁新修了仿古栈道,想到自己走在古人头上80 米处,感觉十分怪异……东汉时用火烧水激方法开凿的世界最早人工通车隧道自然也在水下了,好在有“石门十三品”美名的历代摩崖石刻被抢救保存在了汉中博物馆,其中最著名的,是曹操在汉中战役时所题的“衮雪”二字。传说中王羲之摹诸葛亮“远涉帖”的复制品也在此展出,帖中写道:“师徒远涉,道路甚艰;自及褒斜,幸皆无恙……”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北伐时写的信。
这一次出师,诸葛亮再也没回到汉中。而如今的蜀道再也不需要木牛流马,从此一骑绝尘。这一条充满艰辛的北伐路,终于天堑变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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