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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现在还相信纪实的真实吗?
©柴柴
文:柴柴
国内纪录片导演周浩,在名为“用影像讲故事的人”的演讲中,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分享的很多话很耐琢磨。通过他的这些话,其实,我们也可以借此反思国内所谓的“纪实摄影”。
演讲的开始,周浩就说自己是红绿色弱,这意味着在普通人看来最炫目的红花,在他的眼中,反而不如黄色的花夺目。这让他意识到,“因为起点不一样,同一个事物在不同人眼中是不一样的状态。大家都说‘红色是最醒目的’是真理,但它对我来说就不成立。那我也是人,我的感受不重要吗?”
演讲的中间,周浩解释到,虽然“纪录片的所有素材都来自真实世界,但其实每部影片都是导演自己的影片,你们所看到的故事都是导演重新构建出来的。”
在自己的纪录片《棉花》中,虽然他充满着十分的诚意,但在配字幕时却想当然,导致完全配错了。他反问:“有时候我们对生活的解读是非常自我的,这个错误给了我非常深刻的教育,你们现在还相信纪录片的真实吗?”
演讲的结尾,周浩分享了施一公教授的一个演讲。施教授谈到,我们认识的世界不是客观的,我们所看见的、所能感受到的能量形式叠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宇宙形态的4%,也就是说我们对96%的宇宙形态是无知的。
所以呢,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人类能感知到的,其实是及其有限的。而且,在这有限的感知之中,由于每个人的身体状况、认知、经历等的不同,理解又会千差万别。而个人拿相机对现实世界进行框取拍摄的摄影,经过人眼、相机、镜头、屏幕、相纸等的过滤、建构、转化之后,大众所看到的一切,其实已经不是以前时空连续下的现实了,当然也代表不了很多事实本身以及全部,而是摄影师想传达、想呈现的片面的概念。
很多人把拿相机框取拍摄自现实世界的摄影,简单、幼稚、白痴地当作所谓的窗子,认为就是事实本身以及全部,如同威廉·弗卢塞尔所写,“技术性的影像这种明显的非符号的、‘客观’的特征,让观看者并不会把它视为影像,而是看成窗子。他相信这一影像就像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但是,“危险就在于技术性的影像的‘客观性’是一种错觉。因为和所有影像一样,它不仅是象征的,而且是比传统影像更抽象的象征符号复合体。它是文本的元代码,就像本文稍后指出的,它意味着文本,只是间接地意味着外面的世界。生产影像时的那种想象,就是把概念从文本转换为影像的能力;当观察影像时,我们看到的是经过重新编码的有关外面的世界的概念。”
而“纪实摄影”这一概念,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所在,就是给大众这样一错觉,认为“纪实摄影”就是窗子,就是事实本身以及全部,而忽略了这中间人为的、机械的、材料的过滤、建构、简化。而有些摄影师、企业、组织、政府,都或多或少利用大众这种对摄影的简单认知。比如最近还在进行中的乌克兰战争,国内多数民众就像柏拉图洞穴中的那些囚徒,就着墙上的影子,互相激烈地争论、攻击......
国内“纪实摄影”这一概念,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国外译介进来的,“Documentary Photography”本来可翻译成“记录摄影”,或“文献摄影”。但当时翻译者经过多重考量,最终翻译成“纪实摄影”(国内的所谓“纪实摄影”,前面还应该加“社会”二字,这大家应该都能理解)。但参照上面的文字,记录怎么可能完全如实、客观,如同窗子?!就是纪录片导演周浩他也不相信。
但是不是应该就此完全否认、切断“纪实摄影”与现实本身、与事实之间的关联呢?我认为也不恰当,“纪实摄影”与现实本身、与事实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千丝万缕的,不能简单地以是与否加以确认。无论是完全相信,还是完全否认,都不是理智、正确的做法。还是如同威廉·弗卢塞尔所言:“当观察影像时,我们看到的是经过重新编码的有关外面的世界的概念。”对于影像所传达的关于现实的片面的一些概念,我们是可以借此展开更多认识、讨论、考量、思考。(搜索关注微信公众号“艺术摄影家”,阅读更多摄影文章)
当我在反思、批判“纪实摄影”这个概念时,会有人跟我谈“纪实摄影”在西方的定义、历史、渊源,谈“纪实摄影”所谓的人文关怀、批判、现实主义。先不说所谈的这些,人人早已滚瓜烂熟,本身早已千疮百孔、问题百出。就是如此,难道“纪实摄影”就永远“合法”,永远名正言顺,永远不能反思批判?就像人殉制度,也能讲历史、渊源,难道你现在还愿意给人殉葬,或者让人给你殉葬?而所谓的人文关怀、批判、现实主义等等,不是“纪实摄影”独有的,艺术也有的,而且可能还比“纪实摄影”更深刻、宽广。
至于国内现在还有将艺术摄影与“纪实摄影”(现在在这里更多指的是拿相机从现实中框取拍摄)对立,还有人将艺术可笑、狭隘地理解成美术概念,或者将艺术摄影等同于PS后期的摄影,等等,其实,这些看法已经根本不值一驳。个人认为,所谓的艺术摄影,是一种完全从个人出发,不论是采用直接从现实框取拍摄,还是编导式,或者现成图片,或者各种后期等等方式,创作的具有一定精神性、思想性、审美性的,反映了一定时代、社会、人类的,以视觉图像为主的作品。在这里,艺术摄影的根本,并不在乎你使用什么方式创作,也不是画廊、美术馆等来“盖章”决定的,而是其完全的个人自由创作,其本身蕴含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价值。
在这反思、批判“纪实摄影”,就不得不反思、批判国内“纪实摄影”的变异、僵化、模式化、猎奇,无论是形式、主题,还是其摄影师的视角、思维,等等。
如同比利时布鲁塞尔艺术家Max Pinckers所写:“摄影记者生产的图像是注意力经济中的视觉货币,注意力经济依赖于吸引消费者注意力的充满情感的、独特的、有力的和引人注目的照片。这些图像生活在一个依赖广告生存的环境中,眼球和鼠标点击等同于美元符号和价格图表。”
“纪实摄影,尤其是它的近亲新闻摄影,似乎已经被容易识别的‘模板’所支配。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同一个模子里塑造世界。(对此我们)不是予以回避,而是颂扬和奖励。”
“在这里,墨守成规美学的重要性先于它们所描绘的主题的主张。这种情况的真正危险在于摄影惯例变成了自我参照而不是自我反省。在任何情况中,仅仅因为视觉修辞的有效性,其被任意应用于任何主题。”
“新闻媒体的消费者搜索信息,这些信息可以重新确认他们的世界观,重建一个他们可以认同的世界,并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是谁。这就是新闻摄影真正繁荣的地方。不是揭示给定问题的复杂性,而是根据成功公式规定的强大视觉暗示,激发情感反应。”
“纪实摄影本身被困在传统中,被困在一种无法摆脱的观念中,因为它总是以一种受限制的、意识形态定义的现实主义形式来框架某些东西。”
对此,艺术家搭档 Adam Broomberg 和 Oliver Chanarin 曾发问:我们还需要再生产这些图像吗?我们需要看看它们吗?我们的头脑中已有足够多的图像档案,能够召唤出任何形式的快乐或恐怖。摄影图像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吗?
除了Adam Broomberg 和 Oliver Chanarin的发问,文章的最后,借用周浩的“你们现在还相信纪录片的真实吗”,也向大家再发一问:你们现在还相信纪实的真实吗?请不要急于告诉我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最后还多说一句,我在这里反思、批判“纪实摄影”,更多的是针对这个概念,以及在国内的现状,并没有完全否定一些以前以“纪实”为名而创作的摄影作品。其实,有些以前所谓的“纪实摄影”,放到今天,已经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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