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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见证香港故宫》总导演周兵:拍三个故宫,像一场宿命
有一座位于香港的标志性建筑,就建立在西九文化区,金黄色的外立面,像是北京故宫的琉璃瓦,由4022件金色曲面铝板所组成,铝板背后一共598个组合支架,支架后边有1200个码件,在未来它会经历香港的特有天气,就是台风和暴雨。每一个金属外面,都有不一样的弧度,每一个瓦片,本身就是一件独立的艺术品。
香港回归25周年之际,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于7月2日正式对公众开放。
纪录片《见证香港故宫》剧照
“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并非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分馆,也与台北故宫博物院不同”,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馆长吴志华说:“故宫文化其实是我们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载体,我们要用一些,用新的科技,新的演绎,去解释这些文物,以至于产生共鸣,这是我们很主要的目的。”
吴志华与他的同事在不到1000天的时间里,建起一个全新的博物馆,而纪录片《见证香港故宫》则见证了他们是如何从无到有实现这个奇迹的。
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馆长吴志华(左)
纪录片《见证香港故宫》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出品,影视剧纪录片中心承制。摄制组历时一年策划筹备,并在2021年6月启动,11月开始大规模拍摄。全片共2集,每集50分钟。
为了让香港观众欣赏到更多的中华瑰宝,北京故宫精心挑选了914件珍贵文物,其中,国宝级文物就有166件之众,这是北京故宫出展海外规模最大的一次。
《见证香港故宫》海报
《见证香港故宫》以纪实为主,在200多天的时间里独家纪录了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设计、建筑、运输、布展的真实故事,讲述了香港故宫缘何而建?如何精心设计?它与北京故宫有着怎样的不同?这座建筑的建造者们又是怎样如期、优质地完成建筑过程?
《见证香港故宫》的总导演是周兵,曾拍摄过《故宫》《台北故宫》《当卢浮宫遇见紫禁城》,被人称作“故宫专业户”。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他笑笑说,“我其实拍摄题材很广泛,并不只是拍故宫题材。故宫或许对于很多朋友来说,是很神秘、金碧辉煌的存在,但对我而言它是亲切的,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
周兵在博物馆留影。
对于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的建立,周兵认为,除了文化上的意义,还有透过香港这个国际化的交流平台,向全世界展示中国特色传统艺术文化的考量。
开展前,记者拨通周兵的电话时,他依然在拍摄现场,视频电话接通后,他压低声音说:可以给你直播一小下这里的展品……”
展馆中,工作人员仍然在忙碌的工作,周兵将镜头摇向一只四四方方的大家伙,小声问记者,“你一定猜不出这是什么!”记者回答说“这大概是冰柜吧”,周兵很惊讶,“可以啊,没错,这是乾隆用的冰柜。”
最让周兵熟悉不过的,就是每次拍摄故宫的“小心翼翼”,因为拍摄的是文物,所以每次从空间到时间都有所限制,整个团队的活动空间范围很小,随时还有人监管。但他笑着说,“习惯了,去哪个博物馆都是一样的。”
《见证香港故宫》花絮照,采访时任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林郑月娥。
周兵以往的纪录片都是画面精美,无论是文物细节或是历史细节,或是人物心境,在他的纪录片里都得以最极致的展现。这一次拍摄《见证香港故宫》风格却大为不同。
谈到这次拍摄的独特之处,周兵强调说,“这次拍摄并不太注意镜头的美感,更多是纪实性的东西,文献和口述的内容让我很惊喜,希望这个片子放到十年、二十年后去看,能够看到当时为了设计建造这样一座博物馆,这一群人做了什么。”
以往,周兵不会拿起摄像机拍摄,而始终坐在导演的位置,这一次,他不得不拿起机器,“纪实性纪录片需要有那种预判,很多状况会发生在意料之外,如果没有经验的导演,可能有很多镜头会抓拍不到。”
这一次的拍摄是难得一遇,但也是厚积薄发。周兵从2003年开始和故宫结缘,从此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不断地走进北京故宫、台北故宫,了解文物、建筑和人的故事。
他总结说,“那是一个又一个在拍摄过程中遇到过的有趣灵魂、看到过的文物与文化艺术、学习到的传统智慧。了解过那古人的风骨和儒雅、听到过的历史与故事,丰富且滋润了我的一生。”
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全体员工合影
拍摄《见证香港故宫》的过程中,对于他另一件恩赐的事,就是能够有机会再次细细品鉴珍贵的文物。谈到与“老朋友们”的见面,周兵如数家珍。
在周兵眼中,这次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开幕展,最亮眼的文物莫过于北宋定窑孩儿枕,北京故宫仅此一件。瓷器的底部还刻有乾隆皇帝的御制诗,是陶瓷工艺中的稀世珍品。
孩儿枕
周兵接着说:“另外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文物是汝窑,据说烧制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年,全世界不超过一百件。历史记载源起于宋徽宗的诗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由此,天青色成为了汝窑瓷器的典型特征。”
汝窑瓷
谈到文物和历史的关系,周兵变得很感性,他告诉记者,自己在脚本上也少部分注入了自己的直观感受。
他说,“我去过全世界很多个博物馆,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乌菲奇,我看到了达芬奇的手稿,在巴黎看到了莫奈的睡莲,在大都会博物馆看到了复制的苏州园林,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了中国元代的罗汉像……这些都会给我带来内心的触动。最感动的一次,是在日本东京博物馆看到一件从故宫流散出去的绘画。那是一次偶遇,本来是去看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但没想到在展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出现了它。 我知道它曾经收藏于北京紫禁城,传言在清末被末代皇帝溥仪转移出了故宫,流散日本,后又传说它毁于战火。突然看到它,带给我极度的震撼,欣喜,我突然在那一刻感觉离故宫那么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第二天,我又赶去那里,再次看着它,依然有感动,莫名的感动。自此我开始收集起紫禁城文物流散的故事。也真心觉得缘分不可思议。”
周兵在香港拍摄时期遇到的最大挑战,除了疫情,就是班底。全新的香港本土班底,都是学电影拍电影的,讲究构图审美,对于纪录片的拍摄,则显得有些“来不及”。因为纯纪实要求很多事件第一时间能够拍摄到,“开始我总是不满意,不是没拍到就是机器关早了,但是现在我就非常放心了,他们真的很知道我要什么了。”周兵说。
除了珍贵的文物与策展,空间的设计也充满着香港建筑设计师严迅奇的创意构想。他认为,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并非北京紫禁城的复制品,而是在理解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后,对故宫重新的诠释和呈现。
和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设计师严迅奇(左三)合影
周兵在导演手记中写道:“北京故宫的藏品给予了严迅奇设计灵感,也给予了我制作的文化意境。我感受到了他在书法中所看到的飘逸层次,流动而有序的美感;在瓦片中看见那独特的肌理色彩;在瓷器里看到含蓄的华丽;记录着他是如何把感受到的线条、形态,那种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独一无二的审美观念,转化到香港故宫创新的设计上,希望让香港故宫在未来能成为经典,这一切都融合到了这部纪录片中。”
康熙时期画珐琅八棱开光山水花鸟图提梁壶
在这次拍摄《见证香港故宫》的过程中,周兵认为,自己见证了许多第一现场的文物运输和布展的故事,更多的是香港策展团队的创意构想和传承中华文化的热情。
这一次,在建筑中的每一个空间,每一个复杂的施工项目,从设计师的建筑手稿,转化成现实中的建筑物,BIM无处不在,3D模型、4D施工模拟、VR、AR、激光扫描,这些最新的科学技术,时刻应用在工程当中。
运输古董
比如,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2年8个月的建设期,超过一半的时间是处于疫情期,同时香港故宫的建设工艺要求特别高,为实现上宽、下聚、顶虚底实的建筑造型,外墙使用了倾斜度高达1:3的清水混凝土结构。
再比如,六百多年前,在建造北京紫禁城的时候,没有现代化的冷气、照明等机电设备,没有自来水系统,也没有电子的安全监控系统。现在这个全新的故宫,充满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科技,尤为特别的是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独有的恒温、恒湿系统,要求平均温度是20度。上下浮动不能超过两度,平均湿度是55%,上下不超过5%,一年四季自动调节。
《见证香港故宫》剧照
周兵对记者感叹:“这就像是香港故宫地下的一个心脏系统,香港故宫整体面积为4万多平方米,相等于将近6个标准足球场。博物馆对机电系统要求极高,冷气系统采用了相当于2800个家用空调的制冷功率。”
2021年12月10日,对所有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的同事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他们在这一天,需要搬离临时搭建的办公室,正式进驻博物馆的新家,此时,距离开馆的目标时间,不到200天。
有天,周兵拍下了一个很自然的和博物馆团队们的对话镜头——
问:怎么样?
答:这是我们流浪的最后一站。
问:你们搬了几次家?
答:搬了五次!
周兵说,有人建议他拿掉这个镜头,但他最终还是把这个镜头放了进去。
还有一次,他正在拍摄,一个工作人员和他偶然聊了几句,周兵才知道仅仅在展厅里,这位工作人员就走了一万多步。
对于这支打造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的团队,不仅仅是这样的坚持、认真和专业的态度,周兵说他们年轻且有国际视角,多元化,海纳百川。“在拍摄现场,你经常听到的是几国语言在交流,”周兵感叹,自己有的时候也听不太懂。
“这部纪录片剪辑的时间仓促,我们很多的拍摄和剪辑是同步进行的,所以可能它会显得有些粗糙,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跟摄制组共同见证历史,纪录了这段历史。”
周兵在拍摄现场不止一次和他的拍摄对象说,也许过了五年、十年之后,这段记录会成为非常珍贵的资料。
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周兵个人而言,这个仪式就是他和博物馆的一种缘分。
“我跟故宫的一种缘分,这个缘分很复杂,他就像一场宿命,20年拍摄了三个故宫,知道他们太多的故事,已经不知不觉中融入我的生活、我的生命记忆。”
所以有一天有个朋友问他,故宫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回答:“故宫对我来说是一种恩赐。”他做这部纪录片,实际上也是一种还愿,在回报故宫对他的恩赐,中国文化对他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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