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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牧云记》是美的,也是虚的
围绕着《九州·海上牧云记》的争议仍在继续,除了场外发生在《九州》系列的作者们之间的拉锯战,围绕着电视剧本身,争议也从未停止过,先是预告片带来的惊喜,之后被电视台退片的“预告骗”传闻。终于等到视频网站播出,这部在摄影方面做得颇为出色的影视剧再次陷入了两极化的争议之中,围绕着一部影视作品的纷争就像剧中奇幻世界里一样,从来就没停下过。
一个相对能够达成共识的结论是,《九州·海上牧云记》的画面非常漂亮。从构图到对光影的运用再到景深的运用,在同类题材的影视作品中都称得上是出色的。为了对“九州”这个虚构世界中的不同地区加以区分,在保证画面干净的同时,对质感进行了不同的处理。反映游牧民族主宰的瀚州地区时,画面对比度大,并保留了一定的粗砺感;而进入中原后,画面则变得相对柔和,色调也更加阴郁;帝王所在的天启城皇宫内部色彩饱满浓烈,作为主色调的红虽是暖色,但通过光影和对空间开阔感的强调,反而营造出一种冰冷的视觉效果。场景和场景之间在色调上基本保持了一种整体的和谐感。
为了画面的色彩和谐,这部作品做出了非常大的努力,在大端皇帝私下会见亲信重臣的场景中,作为道具的西瓜都要为了整体色彩的和谐做出重大牺牲,经过调色,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似的惨白。
然而这些画面中微小的细节对于整体而言并不重要,将镜头对准更广阔的空间时,无论是人文环境的恢弘还是自然环境的壮阔都得以凸显,气势是有的,开篇千里跋涉的若干个镜头帮助整部作品烙下了史诗的印子,有些镜头看上去令人想到有西方奇幻史诗之称的《魔戒》系列电影版,色调一经转换,在风格上便成就了东方的水墨质感。
遗憾的是,影视作品的整体质量是团队协作的产物,除了画面,这部影视剧缺乏整体上的和谐感,在叙事、音乐等方面都有着大大小小的问题,多多少少成为影响观看体验的因子,并引发了纷纷扰扰的争议。最成问题的,也是《九州·海上牧云记》争议最大的地方,还是作品的叙事方式。
《九州·海上牧云记》最为诟病的地方大概是开篇前几集的“慢”,看似疯癫的预言者徒步跋涉、被压榨的游牧部落翻山越岭被迫迁徙,九州天子的都城里男男女女缓步前行、徐徐致意,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慢”。
这里的“慢”的确有慢的道理。导演曹盾似乎努力复刻一种当下影视剧导演中罕见的作者导演的风格。那些开阔的西部风景代表的不仅仅是路途,表达的更是“时间”,宫廷中缓慢前行展示的则是一种礼制与秩序,而“时间”和“秩序”正是《九州·海上牧云记》原作中最重要的两大主题。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大主题都非常沉重。沉重是建构史诗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不是唯一的组成部分。
苏语凝只是被预言将成为皇后,众秀女就要向她参拜。导演不厌其烦地表现九州世界的礼仪,想要强调的是“秩序”这个主题,影视剧为了强化这种秩序感,同时增强这个虚构世界的真实性,给各个群体设置了非常复杂又非常多样的礼仪制度,皇城之中距离帝后最近的人们需要缓慢行礼,擅长暗杀与秘术的部族需要缠绕手指摆出繁复又怪异的形状以示尊敬,就连北方的游牧民族也有礼仪秩序……
这些不断、反复出现的礼仪让整个秩序的牢笼死死地箍住了想象的翅膀,让整部电视剧变得沉重又沉闷,沉重的东西需要和轻盈飘逸的东西进行抵消才能让整个作品在重量上获得平衡,或者说表现沉重的东西是为了让轻盈的幻想飞得更远更高,可作为奇幻作品的《九州·海上牧云记》并没有飞起来,对“轻盈”的回绝导致秩序感变成了压抑感。
黄轩饰牧云笙小说《九州·海上牧云记》以牧云笙的故事开始,这个故事有点像《红楼梦》中故事的复述版本,天地精气、日月精华这一次没有直接凝聚成一块石头,而是修炼出了人世中女人最美貌的形态,拥有天下的皇帝成为了这个“魅”的伴侣,他们孕育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就是牧云笙(黄轩饰)。
在小说中魅的故事很快就结束了,“牧云珠”以一个颇为壮观的方式出场并成为牧云笙的所有物,一个属于想象的空间迅速在读者面前展开。
而同一个画卷在影视剧中却迟迟不来,背负传奇命运的人和具有神秘力量的事物都以一种相对平淡的方式出场,包括这部剧所有启用知名艺人出演的角色,从少年到成年的过度都是平稳的,不想让观众惊艳,也没给观众惊喜,导演似乎希望剧中的这些人事物都像命数一样悄然地接近观众。
蒋勤勤饰演南枯明仪
已播出的部分中,情感最为饱满、也最有表现力的段落是大端皇后南枯明仪(蒋勤勤饰)与皇帝牧云勤(芦芳生饰)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个对故事整体来说并不太重要的情节占据了已播部分中很大一部分篇幅,这一对痴情男女的故事很简单也很俗套,皇后爱着皇帝但皇帝爱着一个魅,编剧画蛇添足地将这个在小说里早早死去的魅放入了宫廷权力斗争的漩涡,让她选择高尚地自我牺牲,化作一个“幻影”折磨着宫廷里的多数人,但她又没有真正地离开,牺牲的理由也不具有说服力,关于这个魅的回忆反复出现,和那些礼仪一样让人感到厌烦——《九州·海上牧云记》或许仍然是一个关于权力的故事,但并不是“宫斗”爱好者的优先选择。
除了这个痴男怨女彼此撕扯的俗套故事,牧云笙、穆如寒江(窦骁饰)以及硕风和叶(周一围饰)的成长故事都像是插叙的片段,七零八落地嵌在上一辈人的情感纠葛里时隐时现。这三个主要男性角色的人生轨迹短暂地交叠在一起,然后又迅速分离,交织在一起影响故事走向的是另外一些男性角色的行动轨迹,这些人或是贵族公子哥、或是老谋深算的朝臣,抑或是看尽云卷云舒的老江湖,每个人都表现出一种淡然。
这种淡然对于习惯了激烈展示情绪的国产剧观众而言觉得闷得慌,国产剧最大的观众群体是一群想解闷的人。《九州·海上牧云记》偏偏要观众闷着,等上几十集才会出现爆发,这对于创作者和观众双方都是一种考验,也是互相调教和互相磨合的过程,创作者想构建观影的新秩序,就要明白这种秩序需要时间。
文咏珊饰盼兮虽然是个虚构的世界,《九州·海上牧云记》的故事整体理解起来一点也不难。这个世界中的大命题都是当代观众熟悉的:爱情,权力,欲望,幻想。但是展开叙述命题的手法的确不太行,叙事上不合理之处颇多,并不是剪辑的错,台词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是不少的。
例如,硕风和叶的父亲在激励部落族人迁徙、收复领地的祝酒词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这段台词的核心含义是希望部族人变身敢死队,不做怕死鬼。怕死的喝,不怕死的保持清醒,然后作为族长的这位父亲一饮而尽。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具有说服力的情节设定更多。
如果说这些台词和情节处理只能说是瑕疵,在音乐方面的处理简直要毁掉了这部影视剧。大量出现的交响乐配乐试图靠庄重、宏大营造出史诗的恢弘之感,但是西方乐器的音色和东方的画面感,在感官上是冲突的。在表现预言者征程的开场画面中,背景音是与镜头叙事相悖的胜利之音,背景音乐成了《九州·海上牧云记》的不和谐之处。这种整体的不和谐感来源于创作团队想象的匮乏,史诗感是西方式的,东方的画面想象则来自东瀛。《九州·海上牧云记》一部分场景的取景地在日本,即便是非日本取景的场景也融入了大量的和风元素,皇帝习武的地方,武将家的核心建筑,各个家族家纹的设计,服饰和点缀着服饰之上的纹饰图案,鸟居和大面积出现的枯山水……无不飘着一股日本味儿。
这种“东瀛即东方”的想象多次、反复地出现在近几年的国产影视作品中,构成了日本历史文化对大陆文化的“反哺”,从一个侧面说明创作者的审美并不成体系,而是由碎片化的美学拼凑成的,或许会好看,但是却无法避免混沌状态滋生的种种矛盾。
《九州·海上牧云记》是一块非常朴拙的璞玉,它在摄影、服装、美术、配乐、台词和剧本方面都做出了肉眼可见的努力,九州的书迷对于剧中所呈现的九州世界也是感动和认可的,但对于不了解原作的观众来说,就会在专注理解九州世界的同时惊讶于情节怎么这么中二,闪回的频率让人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被鄙视了么。这部想象作品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努力保持着情感上的克制,但故事讲得缺乏章法又非常拘束,未能秉持原作最吸引人的想象空间。
一个时空的气韵来自于这个空间所持的风度与文明,它需要多元与开化,文明在于坚实的积累,但风度则需要更多的想象空间,而拓展这个空间,对于国产剧的创作者和观众而言,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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