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欧洲︱“救火队长”默克尔如何扑灭“后院大火”

今年欧洲被称为“大选年”，最具看点的三场大选无外乎荷兰、法国和德国，因为三国建制派都面临民粹主义挑战。此前荷兰和法国都是“有惊无险”，而德国更被认为将“波澜不惊”。尽管德国大选最终还是掀起不小波澜，但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毕竟还是议会最大党，在组建新政府上占据主动。尽管组成“牙买加”联合政府十分困难，但欧洲舆论还是松了口气，都认为以默克尔从政经验之丰富，政治手腕之老到，顺利组成政府应不在话下。

然而欧洲政治的波谲云诡再次让评论家大跌眼镜，德国联盟党（基民盟和基社民）、自民党和绿党的谈判从11月16日截止日延长至11月19日，仍逃脱不了破裂失败的命运。19日，自民党宣称退出组建新政府的谈判。

默克尔“为难”了。

9月德国大选后，共有六大党进入联邦议会。由于默克尔明确表示不考虑与极右的另择党与极左的左翼党联合执政，那么理论上看，默克尔接下来还有四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是由联盟党和社民党继续组成大联合政府。总统施泰因迈尔似有意促进两大党继续联合，但社民党此前已表示不考虑加入联合政府，准备踏踏实实地当好反对党。社民党在9月大选中遭遇重大挫折，得票率之低创二战后之最，社民党痛定思痛，认为主要错在“贪恋”政权，甘做联盟党执政的“小伙伴”，沦为德国政坛可有可无的角色。社民党好的政策主张被联盟党“挪用”，在最低工资保障、维护妇女在公司权益等方面的政绩统统被划归联盟党名下。选民们只知道默克尔的联盟党，而对“甘做嫁衣裳”的社民党没感觉。社民党意识到要重振旗鼓，必须着眼下一届大选，提出鲜明的政治主张，才有可能提升对选民的吸引力，毕竟选票才是硬道理。

第二条路是由联盟党和自民党或绿党组成少数派政府。“牙买加”谈判中绿党与自民党可谓“针尖对麦芒”，在很多主张上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比如绿党要求放宽难移民的家庭团聚政策，要求在2030年前禁止燃油汽车，还在动物制品使用上增加限制措施，这些都遭到自民党强烈反对，而自民党在财政纪律上有更加严格要求，对救助南欧国家、参与欧元区共同项目等态度消极，而绿党对此则更加开放。因此，如联盟党与自民党或绿党组成少数政府，成功率要高很多。但现实地看，尽管德国宪法允许成立少数政府，二战后德国尚未有少数政府。因为少数政府先天不足，执政党在通过议案时处处面临反对党掣肘，执政中有巨大的不确定性，随时可能进行再次大选。默克尔作为政坛老手，对此心知肚明。她已表示对少数政府持怀疑态度，宁愿再次大选，也不愿组建少数派政府。

第三条路是重启“牙买加”谈判。执政谈判还处在摸底阶段就已破裂，在德国历史上尚属首次。自民党退出时，其主席林德纳还对媒体喊出一句名言，“与其错误地执政，不如不执政”。让人想起英国首相梅今年初兰卡斯特宫脱欧演讲中的另一句名言，“与其达成坏协议，不如无协议”，梅首相基于各种压力和现实考虑，已在9月佛罗伦萨讲话中改变调子。由此可见，自民党在谈判初期的摸底阶段宣布高调退出，不排除其“以退为进”，借此迫使谈判对手做出更多实质性让步。而且自民党此时退出谈判也有“博取民意”的小算盘，该党本以“政策灵活”著称，与联盟党执政理念较近，被称为“天然联盟伙伴”。此次自民党在难移民问题上“秀强硬”，绝不为默克尔难民政策“背锅”，拒绝再当“没有棱角”的小跟班，仿佛也在警告默克尔“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但自民党也面临国内压力，不少舆论指责林德纳以一党之私而置国家大局于不顾。同时这也为重启谈判提供了契机，各方可能以维护国家稳定为借口，再次回到谈判桌上，各自让一步，说不定又“海阔天空”了。

第四条路是再次举行大选。通往再次大选的路无疑是漫长而坎坷的。德国为吸取历史教训，大大提高议会提前解散成本，为提前大选设置诸多障碍，异常麻烦复杂。在当前情况下，提前大选首先得选出新总理，因为默克尔已非由联邦议会选出的“正牌总理”。单是新总理的产生，就有可能经历三次投票，第一次由施泰因迈尔总统提名总理候选人；如未获得绝对多数，第二次改由议会在14日内选出总理候选人；如同样未获得绝对多数，则由总统提议候选人进行第三次投票，最后一次只需获得相对多数即可。产生新总理后，总统才可在60日内宣布举行提前大选。重新大选不仅费时费力，走完程序最快也得明年3月再举行大选了，而且大选耗费资金也是笔不小的数字，9月大选耗费资金已近1亿欧元。施泰因迈尔总统已明确表示反对再次大选，呼吁各方展现灵活性，继续开展对话。

德国“分裂”了。

在英国智库工作的西蒙认为，此次谈判失败再次彰显了德国政治的分裂。首先，在难移民问题上，默克尔在难移民政策上的失误，一度引起国内民众恐慌，加之新闻媒体大肆报道难民涌入德国后产生的种种社会问题，导致不少民众视难移民为“洪水猛兽”，将各种负面问题归咎于默克尔。在东德不少小镇，实际难移民很少，但当地民众在心理上却产生对难移民强烈的排斥感和恐惧感。这在政治上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另择党的强势崛起，东德成为另择党的主要票仓。另择党本是少数反对欧盟的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松散组织，自其将政治主张从“反欧盟”换成“反移民”之后，该党迎来蓬勃发展。此次大选另择党更是改天换地，成为联邦议会第三大党，也是自纳粹以后首个进入联邦议会的极右政党。西蒙强调，另择党目前在议会拥有94名议员，其中三分之二是“十分危险”的极右分子，在英国“臭名昭著”的独立党和他们比起来，简真可爱得像小表妹一样。另择党自恃在难移民问题上赢得民意支持，积极主张再次进行大选，根据民调，如再次大选，另择党支持率还将上涨一个百分点。

其次，在默克尔问题上，也引发强大分歧。默克尔驰骋政治十多年，精通权谋，可以将其潜在的政治对手“扼杀”于无形中，所以环顾德国政坛，很难找到挑战默克尔权威的对手。默克尔尤其擅长“吸星大法”，“吸走”执政伙伴的政策“精华”。社民党与其联合执政，诸多主张变成默克尔的政绩，导致社民党此次大选遭遇滑铁卢。自民党曾于2009年至2013年与联盟党联合执政，但在2013年大选中惨败，最终未能进入议会。默克尔在位日久，德国经济发展势力不错，执政党更无变革决心，墨守成规之举越来越多。这在欧洲政坛呼唤变革，不断有“政治小鲜肉”上位的背景下，默克尔的老人形象显得格格不入。默克尔竞选总理之初曾表示绝不会寻求第四任期，而她背弃自己承诺的做法也让民众对其恋栈之举颇有微辞。

此次政治危机亦引发对是否变革德国政治制度的讨论。这种有利于中间大党执政的政治安排让建制派充分享受到“制度红利”，不利于中小党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而且再次大选似乎只在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性十分欠缺。施泰因迈尔总统不得不四处斡旋，极力说服社民党或自民党重新与联盟党开展谈判。

欧洲“惊呆”了。

德国目前是欧洲“老大”，也是推进欧洲一体化的核心发动机。近年来欧洲出现的各种问题大多依赖德国出面去“摆平”，德国已成为欧洲发展的“稳定锚”。德国联邦议会议长朔伊布勒针对谈判失败也表示，“欧洲需要一个能展现行动力的德国，我们的邻居需要一个可以依赖的伙伴”。其实当前欧洲形势正在出现好转迹象，经济复苏强劲，民粹主义退潮，德法轴心重启，欧洲民众在促进一体化、推动欧盟改革方面对德国有更大期待。

对德国政局尤其担心的是法国总统马克龙，他已在多个场合就欧元区改革发表了很多宏论，他为欧洲未来描绘了多彩的美丽图景。但众所周知，法国历来多出“想法浪漫”的政客，如果没有崇尚务实的德国支持，这些宏大的想法只会是“空中楼阁”。德国已有不少舆论认为马克龙的欧元区改革计划无非是“变着方儿地想从德国纳税人口袋中掏走更多的钱”，默克尔对此表态谨慎，但在其执政地位趋弱，政治上面临掣肘增多的情况下，欧元区改革的宏大计划恐难以为继。还有更加迫切的问题，欧盟冬季峰会将于12月中旬召开，会议将就难移民问题、英国脱欧、欧盟发展等重大问题做出决定，而在“当家人”德国政局乱成一团时，峰会效果也打了一个问号。

英国“高兴”了。

英国舆论对德国“乱局”不乏叫好之声，有智库和议员呼吁借机提高英欧谈判的要价，改变英方的弱势地位。自英欧6月正式开启英脱欧谈判以来，一直处于“欧强英弱”态势，英方自感倍受欧方“欺负”。梅首相曾在欧盟首席谈判代表巴尼耶“引导”下，于9月亲赴佛罗伦萨发表了新的脱欧政策讲话，提出安排两年过渡期，承诺支付相应分手费，大幅降低了“硬脱欧”的调门，本期待10月下旬的欧盟秋季峰会认定脱欧谈判取得“充分进展”，然后宣布开启下一阶段关于英欧建立新关系的谈判。不料默克尔对此并不买账，坚持英方首先必须在第一阶段的三个关键问题上做出让欧方满意的让步，尤其是分手费问题，英欧双方在分手费具体数额上差距甚大。欧方要求英方支付600亿至1000亿欧元，而英方据称此前只答应支付200亿欧元。

据英国媒体报道，随着欧盟冬季峰会日益临近，英方内部正在商讨将分手费提高至400亿欧元，以换取冬季峰会宣布开启下阶段谈判。在获知默克尔执政谈判失败后，有保守党议员要求梅首相在英欧谈判中要“挺直腰”，“暂停提高分手费计划”，利用德国政治乱局为英国在谈判中谋取更多利益。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德国政局走向如何，默克尔本人政治权威将大大受损。默克尔曾以“救火队长”著称，在欧洲四处“救火”，现在终于到了自己“后院着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