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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的季节,除了潮湿还有故事

2022-07-01 07: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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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申知沪志 方志上海

这雨,还是下来了。

梅雨季?没雨季!很多上海市民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假的黄梅天”。气象部门也说是“非典型”,6月12日官宣之后,竟然多是艳阳天,全无“淅淅沥沥”的本色。

上海地处江南,梅雨季可说是一年中的大事。人们对它的感情是如此复杂,以至于“梅雨”已经完全超越了气象学范畴,它是文人笔下的情意绵长,也是摄影师镜头中的烟雨凄迷。梅雨恩泽江南,富庶一方,历史学者会把历朝兴衰与之紧密相连。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式的经典建筑风格也有恬静内秀的韵味,社会学者借此阐述独特的审美意蕴。

当然,过多的雨水也会带来麻烦,“暴力梅”可是让上海市民吃尽苦头。亦或是现代社会中忙于奔波的我们对梅雨的心态已经不如古人那么洒脱了,诗意早已淡化,现今梅雨更多是枯燥的数字呈现,甚至是种种阴郁的发酵。恍然间,梅雨就是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关于它的话题从未间断,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聊的内容。

水彩画《梅雨》 作者:王济远,原刊于《上海漫画》1929年 第74期 第1页(作者曾任上海美专副校长、西画系主任)

01

“梅雨”和“霉雨”

梅雨是东亚夏季风向北阶段性推进的独特产物,也是东亚地区独特的天气气候现象,是中国季风性降水中最为显著的雨季。每年6月上旬到7月中旬,梅雨主要出现在中国江淮流域到韩国、日本列岛一带。

梅雨季一般会持续数周、一个月甚至更长,这段时间恰逢该区域的农业繁忙时节,对劳作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具有较大影响,因此我们的先人很早就开始关注这种天气现象。

事实上,西晋时期,“梅雨”一词已经被明确地提了出来。晋代周处所著《阳羡风土记》是一部记述当时地方风土人情杂记,此书主要记录阳羡(现今江苏宜兴地区)一带的岁时、祭祀、饮食、物产、地理等方面的情况。其中就写道:“夏至之雨,名为黄梅雨,沾衣服皆败黦。”“黦” 读作 Yue ,意为“黄黑色”。

《嘉庆江宁府志》中对《阳羡风土记》的评价是:“皆概言吴越风土,非专志阳羡也。”由此可见,约两千年前,吴越地区已经有“黄梅雨”的说法了。

《阳羡风土记》(清末金武祥编辑 粟香室丛书刻本)中所记“夏至之雨,名为黄梅雨”,该版本有编者的注“《初学记》引此云梅熟时雨谓之梅雨”

《初学记》是唐朝官修的一部类书,共三十卷。是唐玄宗为方便其子习作时引用典故、检查事类而命集贤院学士张说、徐坚等编辑的。它是一部以知识为重点的类书,既有丰富的知识,又便于临文检查。因主要是针对皇子们练习学问上的基本功所需而编的一部小百科,故名“初学”。其中对“梅雨”有了进一步的解释。其卷二《纂要》中记载:“梅熟而雨曰梅雨,江东呼为黄梅雨”,这寥寥数语不但讲了名称由来,还点出了地域特色。

《初学记》(古香斋刻本)中关于梅雨的记述

以上两部古籍文献基本还是从自然和气候的角度对“梅雨”进行阐述。古人善于观察自然,对风霜雨雪等现象的描述也极为形象,深厚的文化积淀,使得字里行间都寄托了丰富的情感意象。而 “烟雨凄迷”的自然特征更能够激发文人骚客的共鸣,或是抒发离愁别绪,或是表达对江南春夏自然风光的眷恋之情。

庾信,有“南北朝诗人集大成者”之称,诗赋文各方面都颇有造诣,唐朝骈文也深受其影响。庾信出生书香门第,半生居于江南,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的作品有种欣然自适的情调,也有抒写愁苦悲痛的情怀。他的一首《奉和夏日应令》中这样写道:“朱帘卷丽日,翠幕蔽重阳。五月炎气蒸,三时刻漏长。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 最后一句是写当时江陵的景色,区区五字,就将这种自然规律,生动地展现出来。此时,梅雨的自然属性在人们的心目中开始不断积累和升华,文人墨客寄情其中,借景抒怀,赋予梅雨以更多活灵活现的思想、情感。

《庾子山集》(《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刻本)中收录的《奉和夏日应令》

唐诗宋词中关于梅雨的描述不胜枚举,更不乏大家耳熟能详的传世佳作。如杜甫《梅雨》: “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茅茨疏易湿,云雾密难开。竟日蛟龙喜,盘涡与岸回。”吴融《唐英歌诗》巻中《梅雨》: “浑开又密望中迷,乳燕归迟粉竹低。扑地暗来飞野马,舞风斜去散酰鸡。初从滴沥妨琴榭,渐到潺湲遶药畦。少傍海边飘泊处,中庭自有两犂泥。”柳宗元《柳河东集》卷四十三《梅雨》:“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海雾连南极,江云暗北津。素衣今尽化,非为帝京尘。”这些佳句或是触景生情,或是借景抒怀,衍生出更为丰富的内涵。

宋以后,由于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移,文人们发现了梅雨的自然景象与江南独特的地理环境相得益彰,由此,“梅雨”与“江南”开始被频繁地组合在一起,地域色彩开始逐渐固化。

陆佃所著《埤雅》写道:“今江湘二浙,四五月间,梅欲黄落,则水润土溽,柱磉皆汗,蒸郁成雨,谓之梅雨,自江以南,三月雨谓之迎梅,五月雨谓之送梅。”

罗愿所著《尔雅翼》卷十中也有记:“今江南梅熟之时辄有细雨,连日不绝,衣物皆裛,谓之梅雨。”对于梅雨产生的地理范围、时间、对环境的影响都作了较为明确的记述,与我们现今对梅雨的认识已基本趋于一致。

明朝中叶,考据学兴起。人们对梅雨更为深刻和细致的认识也促使学者们开始考究其在自然、气象以及人文领域的演化脉络。明代顾充所著《古隽考略》中就提出:“黄梅雨,梅当做霉,因雨当梅熟之时,遂讹为梅雨。”这个提法在当时实属创见,也有一定科学依据的,后人也基本予以支持。

《古隽考略》(万历二十七年刻本)中“梅雨”的记述

《名义考》成书于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前,由周祈著撰,总十二卷,条目浩博,主要阐述得名之由。《四库提要》对其的评价是 “订谬析疑,可取之处为多”。在其卷一中,对“梅雨”有了总结性的论述:“上梅皆当作黴,因雨当梅熟,遂讹为梅雨。至有迎梅、送梅之说,又因梅雨讹为上梅,益谬矣。”此文中的“黴”通“霉”,意为“物中久雨靑黑”(《康熙字典》 亥集下黑字部 )。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也基本持相同的观点,基于当时人们对天气特征及其影响的认知水平,这样的阐述已具有相当的逻辑性和科学性。

《名义考》(乾隆钦定四库全书刻本)中“黄梅雨”的记述

有趣的是,在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韩国,称“梅雨”为“장마”,发音是“Changma”,很接近中文的“长毛”;而日语中则直接使用“梅雨”二字,“入梅”和“出梅”分别称为“梅雨入り”“梅雨明け”。事实上,气象定义中,梅雨与东亚夏季风是紧密关联的。每年6—7月,当季风推进到江淮流域、日本以及朝鲜半岛,形成的基本环流特征通常表现为低压季风槽、地面准静止锋、沿锋面的水平风切变以及持续性强降水的频繁发生。

02

性情多变的黄梅天

“早梅”“迟梅”“暴力梅”“枯梅”“空梅”“倒黄梅”……这些名称都体现出我们这位“老朋友”的多变性格。梅雨期的长短及梅雨量的多寡等特征直接与华东地区旱涝的形成与持续有关,梅雨气候的异常变化也是与江淮地区气候及人们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重要研究课题。

中华农耕文明源远流长,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学会了在观测天象中获得各种劳作的信息。在没有科学历法的古代社会条件下,人们通过观察植物的生长荣枯来判断时序,可以说,这是最直接、最形象的方法,梅雨就是其中的典型。这雨下得是早还是迟?降水量又是多少?这些要素直接关系到作物的丰歉。唐代民间就有诸如“雨不梅,无米炊”之类的谚语流传,可见梅雨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很早就成为人们的共识。很多诗词中对此也有生动的刻画。如杜甫《初夏怀故山》中的这句:“梅雨晴时插秧鼔,萍风生处采菱歌”,描写的就是与梅雨密切相关的劳作场景。

伟大的明代科学家徐光启从小生长在上海,对他而言,“芒种”正是江南插秧种稻的好时节,而这个节气又是与梅雨季紧密相关的。“芒种”应该是指水稻的种植,此时的水稻正移栽入田、等待着之后充沛雨水的滋润。在他的鸿篇巨制《农政全书》中引用了古代著作和文献三百多种。该书讲了气候、地理、优种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其中有着诸多与梅雨相关的论述,其中卷十《占候》中写道:

立梅,芒种日是也,宜晴。阴阳家云:“芒后逢壬立梅,至后逢壬梅断。”或云:“芒种逢壬是立霉。”按《风土记》云:“夏至前,芒种后雨,为黄梅雨。”田家初插秧,谓之发黄梅。逢壬为是。

芒种后半月内西南风,谚云:“梅里西南,时里潭潭。”但此风连吹两日,雨立至。

畏雷,谚云:“梅里雷,低田拆舍回。”言低田巨浸,屋无用也,甚验。或云:“声多及震响反旱。”往往经试,才有雷便有雨遍,插秧之患。大抵芒种后半月,谓之禁雷天。又云:“梅里一声雷,时中三日雨。”

立梅日早雨,谓之迎梅雨。一云主旱,谚云:“雨打梅头,无水饮牛。雨打梅额,河底开坼。”一云主水,谚云:“迎梅一寸,送梅一尺。”杂占云:“此日雨,卒未晴。”试以二日比较,近年才是无雨,虽有黄梅亦不多,不可不知也。

……

谚云:“时里一日西南风,准过黄梅两日雨。”又云:“时雨西南,老龙奔潭。”皆主旱,全不应。晚转东南必晴。谚云:“朝西暮东风,正是旱天公。”

末时得雷,谓之送时,主久晴。谚云:“迎梅雨,送时雷。送去了,便弗回。”

谚云:“黄梅天日几番颠。”冬青花占水旱。谚云:“黄梅雨未过,冬青花未破。冬青花已开,黄梅雨不来。”

夏至端午前,叉手种年田。

夏至日雨落,谓淋时雨,(主久雨。)其年必丰。

夏至有云三伏热。如吹西南风,急吹急没,慢吹慢没。

黄梅寒,井底干

......

《崇祯松江府志》(卷六物产)中,还记载了徐光启依据上海梅雨季的特征,推荐了一些生长期较短、且耐水涝的粮食作物品种“一丈红”,其中写道:“吾乡垦荒者,近得釉稻,曰一丈红,五月种,八月收,绝能耐水,水深三四尺,漫散其中,能从水底抽芽,出水与常稻同熟,但须厚奎耳,松郡水乡,此种不患潦,最宜植之 。”

《崇祯松江府志》(卷六物产)中记载的“一丈红”稻品

适量适时的梅雨固然有利于农业生产,然而,非正常的梅雨却对农业产生严重影响。气象学所说的非正常梅雨指“早梅雨”“迟梅雨”“空梅”“长梅雨”等。从徐光启的上述论著中,我们可知古人对此已有深入的观察和研究。

清代,另一位上海人也用日记的形式为后人呈现了梅雨季的全貌,这就是松江文人姚济所著的 《己酉被水纪闻 》。该文记叙1849年夏季上海(松江)水灾及农民抗租抗税斗争史实,其中包括农历五月初一至六月初七 (6月20日—7月26日) 共 37天的完整天气状况记录,无一缺失。后人据此,重建了当年上海的梅雨期及其降水量,确认了远超常年的降雨期和降水量,可谓“暴力梅”的典型。

资料来源:“基于 《己酉被水纪闻》重建1849年上海梅雨期及其降水量”(晏朝强 方修琦 叶瑜 张学珍,原刊于 《古地理学报》2011年第13卷第1期 )

与此有异曲同工的是中国内地第一本城市年鉴——《上海年鉴(1852)》(Shanghai almanac 1852 )。该年鉴堪称一部小型百科全书,涉及天文地理经济社会等诸多方面,读者可以通过它一窥19世纪中叶的上海风貌。作为2018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徐家汇藏书楼珍稀文献整理研究”成果之一,《上海年鉴(1852)》于2018年由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组织整理、翻译;2019年7月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出版。书中收录的《上海口岸1848—1850年气候观测均值一览表》和《气象测量记录摘要》是上海历史上第一份连续且系统翔实的气象统计史料,其中就记录了1849年梅雨期的异常数据。

《上海年鉴(1852)》(Shanghai almanac 1852 )中记录的1848—1850年上海部分气象观测数据,划线部分对应梅雨季

梅雨的一致性是不同地区梅雨降水局地性的概括,而局地梅雨降水在一定程度上可体现区域梅雨的一致性。上海开埠以后,西方近代气象科学也随之传入,同治十一年(1872年)8月,天主教江南教区和耶稣会江南传教会决定在徐家汇建立观象台,同年12月1日正式开始气象观测,同时印发气象记录月报表。故此,上海拥有1873年至今一百多年连续的气象观测记录。不间断的气象资料长序列为研究长江中下游梅雨的气候变化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

1934年,竺可桢在《地理学报》创刊号上发表了一篇重要论著——《东南季风与中国之雨量》。这也是国内较早开展的关于梅雨的现代气候学探讨

据《上海气象志》记载,上海梅雨期标准具体条件为:

入梅:入梅前五天副热带高压脊线在18°N以北;且5天中日平均气温至少有3天≥22℃,入梅后头5天中,须有≥4天雨日(包括各县气象站);若梅雨有分段现象,则每段梅雨结束后的气温均≥22℃。

出梅:梅雨结束前后,120~130°E间副热带高压脊线北跳至26°N或以北,日平均气温≥27℃,最高气温≥30℃,且连续6天以上无雨。以后如再出现连阴雨,则属夏雨,而非梅雨。

根据徐家汇(1875—1955年)和龙华(1956—1990年),共116年降水资料统计,上海梅雨的气候特点如下:

入梅:最早入梅日为5月22日(1936年),最迟为7月9日(1982年),平均入梅日为6月15日。6月中旬入梅的43个年份,为最多,占37%,7月上旬入梅的仅5个年份,为最少,占4%。

出梅:最早出梅日为6月9日(1936年),最迟为8月2日(1954年),平均出梅日为7月4—5日。7月上旬出梅的43个年份,为最多,占37%,8月上旬出梅的仅1个年份,为最少,占1%。

梅雨期:从入梅日至出梅日的平均梅雨期为20天,但最长的59天(1954年),最短的仅3天(1897、1934、1958、1965年),称空梅年。

梅雨期总雨量:最多雨量为534.5毫米(1875年),接近上海常年平均年雨量的一半,但最少仅11.9毫米(1902年),平均梅雨期雨量为230.9毫米。统计的116个年份中梅雨期总雨量>500毫米的有3个年份,不足50毫米的有6个年份。

另据中国天气网梳理的1951—2020年这70年的气象大数据显示,上海、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湖南,这七个受梅雨带影响最大的省市多数年份的入梅时间都集中在6月上中旬,其中31年梅雨季在6月上旬开启,19年在6月中旬,总占比高达71.4%。但有些年份的梅雨也很不寻常,早晚偏差较大。比如最早的1995年和2016年,5月25日就开启了梅雨季,而最晚的2005年,直到6月26日梅雨才“姗姗来迟”。

从1951—2020年各梅雨区的降雨量变化来看,梅雨量的年际差异很大。在差异最大的江淮区,1991年梅雨季雨量最大,达766.4毫米。上海市区两级方志,对这一年份的水情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1991年汛期,江淮流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梅雨,太湖流域5—9月间面平均雨量达1003毫米,6月11日太湖湖区水位达3.46米,逼近3.50米的警戒水位;6月11日—7月15日连续35天集中暴雨量达535毫米。7月2—6日环太湖各站水位猛涨,江苏无锡、常州、苏州、浙江湖州等地相继出现超过或接近历史纪录的最高水位,形成了流域性的特大洪涝灾害。7月6日,国务院在江苏省平望镇召开抗御太湖洪水现场会议,部署江苏、浙江、上海两省一市打通泄水通道工作,鼓励灾区人民团结治水。上海市青浦、松江、嘉定、宝山等区县在内涝严重,困难很大的情况下,发扬风格,顾全大局,牺牲局部。于7月5日、8日炸开红旗塘、钱盛荡堤坝,分泄太湖洪水。

而最近几年,上海市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2020年的超长黄梅天。气象统计资料显示,当年上海于6月9日正式入梅,较常年偏早8天,7月21日正式出梅,较常年偏晚11天;梅雨期长达42天,较常年偏多19天。自1961年以来,2020年梅雨天数仅次于1996年和1999年(43天)。至7月20日20时,全市平均梅雨量为533毫米,是常年梅雨量的2.4倍,居1961年上海有记录以来第二位,为新世纪以来第一位。另据《上海年鉴(2021)》记载,2020年汛期(6—9月)全市平均降水量1040.9毫米,比常年同期偏多70%。

2020年6月,梅雨中的上海街头

图片摄影 | 袁婧

从上海百年气象记录中的梅雨特征量来看,基本统计值与长江中下游梅雨特征量相差无几。上海平均入、出梅日较长江中下游梅雨分别早2天和3天;上海平均梅雨量较长江中下游梅雨多10毫米;而平均梅雨期长度则与长江中下游一致,某种程度上讲,上海梅雨降水在一定程度上可体现长江中下游梅雨的一致性。从今年的情况来看,按上海气象台专家的说法,上海遭遇近年来最为显著的一次“空梅”过程,几乎已成定局。

03

呴势的天气,吃点啥?

闷热、潮湿,体感极度不适,上海话中有一个非常形象的词语来形容——呴(Hou)势。这也是上海人对黄梅天最恰如其分的描述。

上海兼旬不晴之黃梅雨,周逖 摄

图片来源:《良友》1927年第17期

传统中华文化非常强调养生与节气有着密切关联。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变化均有其规律,这些变化影响着机能的气血盛衰及脏腑强弱。人应当顺应自然季节而养生,遵循自然规律,因时制宜,正所谓“时令不逆 顺而适之”。

梅雨季节阴雨潮湿,很多地区空气湿度长期处于90%以上,身处其中,人总觉着闷热还出不来汗,衣服也是半干不湿状态,身上总是感觉粘滞不爽。而且,因为天气潮湿,阴郁,心情也会感到压抑,总会感觉萎靡不振,昏昏欲睡,从中医的角度来讲,这是因为脾胃受湿热之邪的影响。

在江南许多地方,都流行着“梅雨时节点炷香”的保健习俗。梅雨时节在室内焚香,确实有防病健身之功效。如焚些芳香中药制成的香炷,不仅可驱虫除霉,清静空气,且能抑制病毒、病菌和各类小虫的繁殖生长,使人免遭病患和虫扰。此外,焚燃的芳香气味,淡而不薄,散而不走,经人的嗅觉吸入后,能使人的生理与心理受到一定的影响,多数人都会进入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的状态,逐令气血平衡,病痛无生。

俗话讲“民以食为天”,食补、食疗也是传统养生之道。上海人基本上都吃过“糟货”,这应该是与黄梅天最般配的食物了。糟醉食品,风味独特,异香四溢,是江南的传统食品。由于中国谷物酿酒起源极早,所以糟醉食品的历史亦很悠久。远在秦汉以前,酒和糟已在膳食中作调味增香之用。

唐宋时期, 以糟醉方法加工的食物,已扩展到肉食、禽蛋、水产蔬菜等,渐渐成为江南民间较为普遍的家常菜。元朝鲁明善所辑的《农桑撮要》说,农户在十二月份不要忘记“收腊糟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更是明确指出酒糟对于食品有“藏物不败,揉物则软”的作用。清末民初,随着上海都市的兴起,苏浙商人在沪开设紫阳观、 邵万生等商铺,以精制的糟醉鸡、鸭、 鱼、肉供应市场,脍炙人口,名传大江南北。

1888年6月16日《申报》刊发的邵万生糟醉广告

1946年6月24日《申报》刊发的浦五房糟货广告

《糟肉与糟鱼》,原刊于《家庭》1940年第6卷第2期

明清时期,人们开始以生糟、熟糟开始区分糟菜的用料和做法。糟醉食品来自民间,所以它的原料及加工方法都因地制宜,各有不同。从现今常见的方式来看,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用谷物蒸馏酒的酒糟,这种酒糟,味觉颇为浓烈,江南地区称为香糟。虽不能直接食用,但用于糟制各种生腌的鱼和肉类,能使香味渗透入里。第二种是用未经蒸馏的米酒糟,江南俗称白糟。食物经糟制后,不用洗净,粘附在食物上一并食用,较为典型的就是糟方乳腐。第三种是用香糟卤拌和,滤取其汁,使浓郁的糟香和清冽的酒味互相融合,用以浸制熟食,这类方法上海人在黄梅天用得最多,可以买现成的,也可以在自家制作,超市里,邵万生、宝鼎、鼎丰等各类品牌的糟卤琳琅满目,很是方便。糟鱼、糟鸡、糟脚圈、糟鸭舌、糟门腔、糟毛豆等等,所谓“万物皆可糟”。

沪上著名作家、美食家沈嘉禄先生曾写道:

小时候家住淮海中路附近,八仙桥有一家老人和,大世界对面西藏路上有一家马詠斋,两家老字号,每到夏季供应糟货,品质胜出同行许多。老爸经常差我去买糟猪头肉、糟鸡、糟猪脚,五角钱可买一大碗,再加一小勺糟卤,回家佐冰镇啤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后来,要体会一下儿时的风味,还得自己动手。糟肉、糟鸡、糟鸡爪、糟带鱼、糟茭白、糟豆芽我们是经常做的……在讲规矩的本帮馆子里,糟鸡、糟鹅都是常备的。我曾经为某饭店设计过两道夏令糟菜,一道叫“糟三宝”,用鸡中翅、鸡肫、鸡爪三样有咬劲、带活肉的食材在鸡汤里煮熟后冷却,入糟油浸三四小时后装紫砂小坛子上桌。

没有糟货的夏天,对于上海人来讲是不可想象的。呴势天里,与潮湿和闷热一起飘在梅雨季里的糟香,是这座城市入夏的信标。不思茶饭的日子,几盘糟货一瓶啤酒,或是一碗粥,一碗泡饭,就能完美地解决一餐。

04

结尾的话

气候作为自然环境中最重要和最活跃的一个因素,其变化必然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带来深远的影响。无论是“江南五月黄梅雨 湿云不断生远水”,还是 “五月江南梅雨歇 风翻白芒早含秋”,古人的这些诗句已经用一种唯美的方式向我们呈现了多变的梅雨所带来的情愁。

当今全球气候变化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影响越来越明显。梅雨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最为重要的气候特征之一,其对经济和社会带来的重要影响为历代所关注。梅雨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持续的雨露滋润会给人们带来许多时令美味; 而高温、高湿的天气也会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但中华文明在数千年的积淀中,已经摸索出了预判和适应梅雨的方法,并形成了一系列与之相对应的人文意境,科学性和文学性的完美结合,就这样在梅雨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END

●《上海通志》《上海气象志》《上海农业志》《上海饮食服务业志》及相关区县志、相关年份《上海年鉴》

● 渠红岩:《论梅雨的气候特征、社会影响和文化意义》;梁萍:《上海近百年梅雨的气候变化特征》

● 部分资料来源:上海图书馆 全国报刊索引;爱如生申报数据库

● “申知沪志”小组 诚意奉献,如需转载烦请后台留言

原标题:《梅雨的季节,除了潮湿还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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