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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大的散文传统面前,呼唤以行动力写就的自然文学|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

2022-06-30 16: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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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邹汉明 

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新时代,生态文学和自然文学的创作愈加活跃和兴盛,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产生了大量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有作家说,将生态意识和自然伦理精神深深地嵌入民族文化,把生态文明的种子播入每个人的内心,这是生态文学和自然文学的使命与责任。

但相较于创作的活跃,理论研究相对滞后。本报开辟“‘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作家、评论家兴安任特约主持,约请来自全国的作家、评论家就“生态文学”和“自然文学”的创作现状、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存在的问题,以及“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如何应对和表述当下社会等诸多话题,展开讨论和对话。

今天推送的文章来自于作家邹汉明,他在书写《塔鱼浜自然史》之后回看自然文学在中国的发展,坦承自己这部作品虽有“自然”之名,并非一部有行动力的作品。由此呼吁期待,“众多书写者以丰富的自然知识和独特的行动力来补偿,并最终去填满因剔除虚构之后所空缺出来的那一部分结结实实的内容。”

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

呼唤以行动力写就的自然文学

文 / 邹汉明(作家)

在自然文学形成并发展的这两百年间,其文类的特征非常明显,以此观察当代中国的自然文学写作,不得不说,真正具有示范性的作品我以为还没有出现。

去年11月底,深圳举办首个自然类图书奖项,拙著《塔鱼浜自然史》入围自然博物图书奖榜单,于是,我的写作似乎也与自然文学搭了一点边。

我所知道的自然文学是一种文类,自然并不是近年才出现的。它有它的古老的源流,其主题向来单一而明确,那就是描绘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但,自然文学最终却形成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出现以后的十八世纪末,用近年倡导这一文体甚力的翻译家、学者程虹的话说,“它是在美国特殊的自然和人文背景下产生的一种文学”。而中国过去一向是农耕社会,大规模的工业发展也就几十年的历史。故自然文学一向不发达。中国旧文学中虽然不乏草木虫鱼的描述,但严格地说起来,散落在集部的这些小令式的文学表达并不属于我们今天谈论的自然文学范畴,而似乎更属于文人性的写作传统。

美国自然文学形成以后的两百多年时间内,确实也出现了很多为人称道的经典,这其中,后继者无法规避的伟大经典正是梭罗的《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徐迟译本,上海译文社1982年

我注意过《瓦尔登湖》在中文世界的传播史。1949年,徐迟的中译本在上海出版,但注意者甚少。因为正如译者所说,这是一本“极静极静的书”,“一本寂寞的书,一本孤独的书”,“一本一个人的书”。但是,这也是一本随着时间的绵延而不断地加入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书。而且,很多读者读着读着就加入了这个文类的作者的队伍。比如,我知道有两位台湾地区作家陈冠学和阿宝,分别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世纪之交写出了《田园之秋》和《讨山记》。而在北京的昌平,早逝的诗人、散文家苇岸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写出了值得钦佩的本土的自然文学。

这些作品,从文体上说都属于散文的范畴。在文学的大家族中,散文文体说到底还有点尴尬。这话说来也长。

最近恰好读到李敬泽的文章,他说“小说和诗,充分地完成了现代转型。但是现代意义上的散文的转型还没有完成”。这是中国当代文坛关于散文文体的一个非常清醒的声音,值得每个写散文的作者认真地听一听。一般而言,散文作者都是在某个领域取得一定专长之后而成为散文家的,为散文而散文的散文家说到底不多,也无趣,且也走不多远。自然文学作家更是如此。他们可能是诗人、小说家,可能是研究学问的专门家和科学家,他们通常选择非虚构的散文文体写作。即以梭罗为例,他的作品得益于他是一个极善于观察的博物学家。

此外,由于这种文体的非虚构性质,自然文学作家须得有一种行动力。这说起来正是梭罗当年的榜样作用。梭罗在瓦尔登湖修筑小木屋独处两年零两个月,这一体验性的生活激发了追慕他的后继者。

《遥远的房屋》的作者、美国作家贝斯顿,就因追踪梭罗的教诲而隐居在科德角海滩整整一年,他藉此观察孤寂的海涂、沙丘地带的植物以及纷至沓来的各种鸟类,从而写出了独特的自然文学作品。

《遥远的房屋》与《讨山记》

在行动力方面,阿宝当然是一个就近的、更好的例子。这位上世纪六十年代年出生的女作家是一个行动者,大学毕业后喜欢自由旅行,曾以骑单车、徒步、赶驴的方式游走于西藏、尼泊尔、印度、北欧等地。她后来蛰居花莲竹村,直至在黎山租地,开始有意识地去践行一种梭罗式的生活:自筑竹屋,自种蔬果,亲手捉虫,蔬果收获后还曾练摊以维持简单的生计(中间还打了一场官司)。从这段不寻常的与自然紧密贴合的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家自我的成长以及对于生命和自然的沉思。阿宝最终写出了充满行动力的自然文学作品。

一部《讨山记》,宣布了她“讨山”的成功。我觉得作为一个现代人,单是她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是极大地丰富了这个日益单薄和贫乏的世界。以此反观近年我们的自然文学写作,不说在行动力方面的稀缺,就说在野外观察以及生态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很多作者也是远远不够、难以企及的。

回头说一下拙著《塔鱼浜自然史》。很惭愧,它虽有“自然”之名,其实也并非一部有行动力的作品。它的在场感是回忆中的在场感。我以为一部严格意义上的自然文学作品,并不能仅仅满足于在回忆中呼喊事物。而最关键的一点,这种在场,也不是带有某种行动力的野外观察,因为说白了,作者并不具备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书中描绘的画面虽有景致的纵深感,但其颜色只是单一的黑白两色。这里所谓的景深,也无非浓淡而已。这也是此书的挽歌基调所决定的。当然,它有大量的自然作物的罗列与描绘,有自然文学的某些质素,比如特别强调地域感(语言也带有鲜明的地域感)。但即便这样,也很难说它属于纯正的自然文学。我倒觉得它更属于中国文学的另一个传统,即偏爱自然的文人写作的传统。

《塔鱼浜自然史》

每个人的写作都在一个传统中,散文比诗更难逃强大传统的笼罩。在自然文学形成并发展的这两百年间,其文类的特征非常明显,以此观察当代中国的自然文学写作,不得不说,真正具有示范性的作品我以为还没有出现。但作者和读者因此也有了双重的期待。

此外,自然文学既以散文文体表达,那么,完成散文的现代转型也是每个写作者的内在使命。

近年,文学界发明了一个“非虚构”的新词。换句话说,自然文学曾是散文家族的一名老员工,现在它开始加盟到非虚构这个不断开枝散叶的庞大家族中去了。这种重新命名,我愿意视之为散文文体现代转型的一种最新表述。非虚构的命名或许来得更精准一些,它用一个否定词,毫不犹豫地剔除了自然文学中的虚胖部分。而其非虚构的性质,正需要它的众多书写者以丰富的自然知识和独特的行动力来补偿,并最终去填满因剔除虚构之后所空缺出来的那一部分结结实实的内容。

原标题:《在强大的散文传统面前,呼唤以行动力写就的自然文学|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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