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致辞｜刘守英：历史见证，见证历史

编者按：

又到一年毕业季。毕业典礼上，老师们给毕业生上的“最后一课”备受关注。面对学生离开老师，老师总免不了嘱咐几句。而其中不少致辞，不只贴近现实，而且启人深思。

本期我们刊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刘守英教授的毕业致辞。在致辞中，刘守英教授提醒同学们：经历疫情这样的大事件是一种资本，对已经确定的事情要担起你们的责任；大家走向社会后，要从书本思维中摆脱出来，在直面现实中养成建设性的思维、方法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要学会历史地看问题，确立历史思维，善于从历史的长河和全局维度看问题；要在复杂的环境里做一个好人，在你要情绪失控时，请记住吴玉章老校长的叮嘱：历史是很复杂的，历史又是很公正的。不要看有的人一阵子多得势、多行时，最后才弄得清楚呢！老校长在复杂世界的做事做人为我们树立了典范，“让我们在复杂的环境里，以老校长的行为世范应对一切，永远做好事！永远做好人！”

澎湃商学院将继续选刊各高校教授、校友代表的精彩致辞，也欢迎诸位读者在文后留言推荐令你难忘的毕业致辞。

亲爱的2022届毕业生们：

非常有缘，记得2018年迎新典礼，也是我作为教师代表致辞。

四年前，我用“以知识实事，以逻辑求是”对我们的校训做了诠释，并提议每个新生在“求是石”前静思几分钟，好好体味“实事求是”之精髓。

在过去的四年里，你们初步建构了自己的知识体系，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逻辑，更重要的是，一场世纪疫情让你们提早感受到了真实世界。

一切已经发生，一切已经见证，一切已对你们的人生打下印记。今天我再向踏上现代中国人第二个百年新征程的你们送上几点离别的感言。

经历大事件是一种资本

经济学论证了知识资本是人类进步的源泉。知识也是改变像我这样的苦孩子命运的唯一通道。但是，回味近60年的人生发觉，比书中知识更重要的是经历大事件所积累的体验。随着知识的获取越来越便捷，一个人的经历和体验所形成的资本越来越重要。尤其是那些大事件对你的冲击、思考和判断往往是根本性的。一个人不经历大事件，就不可能成就大事业。

这场疫情就是一个世纪大事件！你们赶上了！我们可以清点疫情带来的方方面面的影响，许多课程转到线上，缺少了眼神的交流和你们在教室的哄堂大笑，师生面对面的思想交流与互动大受影响。不断反复的疫情也影响了你们的心理和社会交往，空间的受限妨碍了你们对外界的感觉和感知；阻隔打乱了你们的人生规划……

但是，疫情让你们补上了经历大事件这一课。今天坐在草坪上的你们，无论是95后，98后，还是00后 ，大多在顺境中长大，在物质丰裕中成人，这次大事件让你们经受了难得的历练、磨炼。你们承受了怎么会这样，接受了一切不是你以为的这样，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这是人生难得的一课，或许是你们受用一生的资本。

对已经确定的事情担起你们的责任

这几年我们遇到的最多的词是“不确定性”。我也曾以“以个人的确定性应对世界的不确定性”“不测的世界”为题做过学院的毕业典礼致辞。经过一件件的大事件，大势大事已经确定了。在我看来，有三件事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不可以以不确定性来搪塞。

一是如何应对中国高增长年代的结束。作为2000后的你们，从出生到成长，我国的GDP总量从10.03万亿元增长到114.37万亿元，增加了10.40倍，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3721元增加到35128元，增加了8.44倍！在那个向上飞奔的年代，你们的父母干什么都能有边际收益。到了你们作为战场的主人，中国经济增速出现规律性下行，如何在减速年代保持中国的竞争力，是你们必须破解的难题，也是你们这一代的责任。

二是如何应对变化了的外部世界。我记得90年代出国时，西方人眼中带着的是同情；2000年前后参加国际会议时，外国人拉着我们聊，因为他们和我们的关联太强了；谁会想到今天的局面！你要开，人家防着；你若关，历史证明是一条死路。你们如何破这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三是你们已经踏上实现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这是时代向你们吹响的号角，一个人只有立在时代潮头才能成为时代潮人。这将是一场多么伟大又充满荆棘的转型！如果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何谓“征程”！你们要做的就是把确定的事应对好，担起来！“谁为杰出之士，必须历练许多困难，经过相当时间，然后才显得出谁为人才，其所造就方才可靠，方能百折千回以达吾人最终之目的而已。”

更多的建设性而不只是批判性

我2016年从政策咨询部门来到高校，一个最大的反差是，原先单位每件交来的活都要拿主意，出解决方案。相比之下，高校的批判性和彻底性强了，建设性短了。慢慢体会发觉跟高校的教学和研究方式有关。教科书的提炼往往高度抽象，将大量现实抽剥掉，成了定理和公式。论文的思维范式也值得反思，讲述事实被认为不学术，思辨越彻底被认为越有“见地”。导致学生主要应付抽象的东西，少了对现实世界的对应和感知。

大家走向社会后，必须要从这种书本思维中摆脱出来，直面真实世界，从问题入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任何事到你头上，都评头品足，批一通，然后束之高阁。希望同学们在直面现实中养成建设性的思维、方法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学会历史地看问题

你们身处一个巨变的转折性年代，无论是技术、观念和制度。谁都无法预测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类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在寻路未来时，你们被大量的信息裹挟，从海量的信息中根本无法甄别。于是你们寻求算命先生一样的预言家所做的预测，你很快发现这些只会增加你的惶恐、焦虑、无所适从。

我认为，在对未来无法把握时，最正确的方式是从历史中学习。历史是服务于未来的，历史已经向你预告了变化的必然性。历史能让你们把时间的尺度拉长，确立历史思维，善于从历史的长河和全局维度看问题，学会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中找准自己的定位。一旦具备了历史思维，你就有能力评估并理解各种纷繁复杂的信息，增强历史的自觉和自信，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如果你不具备历史思维，就会缺乏定力，失去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找准自己定位的能力。

在复杂的环境里做一个好人

我们生活在越来越复杂的环境。环境越复杂，越有人投机，越有人不可一世。一些人的行为正在脱离基本准则，甚至超越底线。让我们愤怒，让我们不齿，也让我们沮丧。

在你要情绪失控时，请记住吴玉章老校长的叮嘱：“历史是很复杂的，历史又是很公正的。不要看有的人一阵子多得势、多行时，最后才弄得清楚呢！”他1966年10月给人大青年学生的谈话既是他的临终之言，也可以作为我们每个人大人的做人准则：“我为人一生就老实，毛主席相信我，就因为我老实。”老校长在复杂世界的做事做人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得到毛主席的高度评价：“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让我们在复杂的环境里，以老校长的行为世范应对一切，永远做好事！永远做好人！

（本文原题为《毕业致辞丨刘守英：历史见证 见证历史》，作者刘守英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党委书记、院长，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澎湃新闻获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