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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在考古工地待过
【编者按】对很多人来说,“考古”还是一个神秘而又陌生的领域。在《盗墓笔记》、《鬼吹灯》等虚构的小说和影视作品的影响下,大众总是习惯于将“考古”等同于“挖墓”。那么,真实的考古,都做些什么呢?考古人在考古工地,都有哪些酸甜苦辣的日常呢?上海古籍出版社今年8月出版的新书《考古入坑指南》,就以漫画的形式,向大众普及了不少考古的知识和考古人员的日常。而《考古入坑指南》一书的责编、上海古籍出版社考古编辑室的编辑张亚莉,也是地地道道的考古专业科班出身,她笔下的工地生活,虽然辛苦,却也简单而快乐着。
本文原刊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官方微信公众号(shanghaiguji),经作者授权转载。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考古工地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待的时候总是吐槽它日复一日繁重的工作和艰苦的条件,离开的时候又会无比怀念它带给你的简单、快乐和纯粹,每一次考古工地的经历都会在你生命中留有特殊的印记,让你记住什么,感念什么,学会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细节值得慢慢回味和咀嚼。作为一个在考古工地摸爬滚打过几年的人,虽然现在当了编辑之后没有下工地的机会了,再去工地一般是开学术会议时作为参观者的身份前去,但看到探方的那一刻,鸭梨小编心里总是会感慨万千。
作者(左三)在考古工地工地初体验
待的第一个考古工地是郑州的东赵遗址,东赵遗址离我的本科母校郑州大学很近,大学毕业之后,直接把行李从郑大的宿舍拉到了东赵遗址。当时带我们实习的是北大的雷兴山老师,他是有名的考古狂人。临行之前,推荐我去东赵实习的郜向平老师叮嘱说:“雷老师也是他在北大的老师,要尊重雷老师,上课的时候一定不要打瞌睡。”我嘴上应承着,心里想:不打瞌睡,这个还不容易。后来证明还真不容易。雷老师当时是周原和东赵两个工地轮流待,大概过几天要过来东赵这边看看我们的发掘情况,每次一下车就马上奔向工地,一个一个探方问过去,让我们对所负责的探方做介绍,听听我们对遗址的理解。晚上雷老师一般会带我们去村里的饭店改善一下伙食,去吃肉喝酒,等大家都酒足饭饱的时候,雷老师会说,“过会你们到自习屋来上课”。十二点下课算是比较早的,有时候要上到夜里二三点,我忍不住想打瞌睡的时候,就想起郜老师的话,就拼命地拧自己。但是舟车劳顿的雷老师,泡上一杯茶,点上一根烟,讲得是兴致勃勃。当年暑假实习的学生中,我的基础最差,所以雷老师会问:“小张,你听懂了吗?”如果我说自己没有听懂,他便会再讲一遍。我并非他的学生,只是去蹭个工地待,他便待我如此,这样认真负责的老师令人敬佩。
无论晚上上课到多晚,早上六点之前是一定要起床的,因为我们早上六点半就要开工,要赶在天热之前多干一会,也就意味着六点之前要爬起来洗漱、吃早饭,总觉得自己睡不饱,有一天晚上想着自己的脸已经晒得快不能看了,就臭美敷了一个面膜,结果刚敷上我就开始呼呼大睡,早上醒来面膜已经干了,后来就放弃了拯救我的脸,睡觉最大。大四保研结束后过着猪一样的生活,顺便去烫了头发,到了工地上一是没有工夫打理,二是为了干活方便,头发被我绾一起,被烫过的头发竟然打结了,怎么都梳不通。后来离开工地去武大报道之前去了趟理发店,理发店的小哥花了半个小时给我梳头发,最后还是有两个结没有梳顺,最后小哥哭丧着脸说:“我实在是梳不通了,咱能不能直接剪了!”我知道小哥的内心是奔溃的,肯定在想:这是从哪里碰出来的野丫头,存心找茬!不过,我也从此对烫头发有了阴影,不再折腾自己的头发了。看出来了吧,每一个下过工地的女生都有资格写一本《论女汉子是怎么养成的》。
清洗陶器我们的发掘地点在东赵村的农田里,我们也住在东赵村。实习的时候正好是七八月份,那年夏天河南雨水很少,几乎每天都是在近40度高温下露天发掘。每天上工之前我都要先喝二瓶藿香正气水,怕自己中暑。往往是从宿舍出发,还没有走到工地,就开始大汗淋漓了,脸上的防晒霜已经开始液化了,所以到最后我离开工地的时候,被宽大的草帽沿遮挡的上半脸与没有被遮挡住的下半脸已经截然可以分成黑白两层,被嘲笑已经有了“阴阳脸”。有时候被阳光晒得受不了,就跑到去年挖的墓穴中蹲着躲躲火辣辣的太阳,那时候最渴盼下雨,下雨的话就可以在室内进行整理了。那时候最怕的就是有人来视察工地,因为只要有人来视察工地,周师傅,带我们的一个老技工,就会提前让我们把工地从头到尾、一处不落地刮一次面,工地发掘面积那么大,刮完一遍至少需要一天,蹲着用手铲刮一天面的感觉岂是一个酸爽了得,第二天铁定腰酸背疼,手指肿胀。尽管如此,每天都还是很乐呵,因为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一件完整的陶器、一块小玉器都能让我们高兴半天,哪个探方里出土了小件,大家都闻风而动,一窝蜂地凑上去观赏半天。当时我挖到了一个二里头时期的水井,挖了四五米深还没见底,有一天出土了鹿角,把我高兴坏了,抱着鹿角围着发掘区跑了几圈,这口水井挖到二三米深的时候,我还能直接跳进去,挖到三米深之后,周师傅看到我还是直接跳进去,吓得不行,赶紧给我找来一个梯子,让我上下水井,只可惜这口水井太深了,临走的时候还没有挖到底。陪我们一起挖方的民工都是东赵村的村民,大多上了年龄,每天陪着我们工作七八个小时,只有三十块钱的薪酬,也只有村里老年人愿意来干,年轻人自然是不愿来的。这些民工都还是蛮质朴的,干活的时候都特别卖力气,你要是愿意甜甜地喊上一声“大妈、大爷”,他们就更愿意帮忙了。我探方里的大妈特别知道心疼我,知道我被大太阳晒得受不了,就给我撑了个伞。不明真相的师兄一把将伞夺走,还凶我说:“你看谁干活还打伞!”好吧,我总是被教育的对象。
上下水井一起发掘的七八个学生也来自不同的高校,男女参半,本是陌生人的我们白天一起挖土,晚上一起拼陶片,偶尔出去傻嗨一下,谁溜去市区带回来一份凉皮肉夹馍感觉像是过了节,在这种环境下我们迅速熟络起来,一开始还绷着高冷的劲,后来发现一个比一个逗比。自认为在工地我既不是最能说的,也不是最能打的,但是我有一个很响亮的绰号“东赵一霸”。我比其他人更早离开工地,我走的时候,女生们一个个泪眼波娑地送我上车,我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她们,也是哭得不行,我们离别时总说以后再见,可也都知道再见不易。在一个工地上待过的人,就像在一个战壕里枪林弹雨闯过来的战友,这记忆牵连着彼此,融入血脉,从此不能相忘。见过彼此尘土满面的样子,见过彼此喝醉的样子,见过彼此最真实的样子,因为艰苦,所以相扶,因为简单,所以纯粹。
作者本人和民工阿姨女汉子的自我修养
到了武大之后跟着自己的导师在盘龙城实习,鸭梨小编从“东赵一霸”变成了“盘龙一霸”,开始了在盘龙城工地和同门一起挖土的生涯。盘龙城是遗址公园,周围的村民都已经搬迁走了,我们导师和我们都住在盘龙城遗址博物馆的办公楼里,白天博物馆里还有人上工,到了晚上,方圆附近就只有我们这群人和一群狗。盘龙城工地虽然也比较偏僻,买瓶矿泉水都得走上二十分钟出遗址公园,再坐几站公交才能到超市,但我们有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师,发掘区附近有一个盘龙湖,民工们会经常逮鱼捕虾送给我们,我们自己也会挖竹笋来吃。春天的时候,还可以摘桑葚,野生的桑葚没有经过农药的催熟,味道也格外好,我们一般是中间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合作,一个人压着桑葚的枝条,另外一个人用手捋桑葚,不一会就可以摘一小袋,装桑葚的袋子往往是我们的小件袋,一个春天过去,不知道多少小件袋就这么被我们吃掉了。
盘龙城遗址俯瞰我们这帮子人一起挖土、一起吃饭,想不熟络都困难,往往是你一个眼神,大家就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互掐、互损都成为彼此交流的常态。在学校里还规规矩矩叫着“师兄、师姐”,到了工地厮混了一二个月,就只剩下绰号了,有时候更加简单粗暴:“哎,那谁,给我包零食呗!”说话基本靠吼,男生住在二楼,女生住在一楼,我们出去购一次物不容易,所以每次都是买回来一大堆卷纸储放在男生住的房间里,一旦楼下的纸用完了,我们就朝着楼上吼:“哎,扔卷纸下来!”这时要做好躲闪工作,因为马上一大卷纸就砸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东赵一霸”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自己“盘龙一霸”的称呼是怎么来的。有一次被一个同门嘲笑记不住自己探方内小件的具体位置,当时我和他一起站在探方边上,然后他就被我一把抓着领子扔进探方里了,仿佛那不是一个身高1.75m、体重75kg的男生,而是我们的狗狗小灰、小黄。嘿嘿,鸭梨小编也有称雄称霸的时候。
最简单的快乐
不要以为我们待在荒郊野外、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土包子,我们导师会经常邀请一些国内外的知名学者来工地给我们开讲座,北大的李伯谦、刘绪老师都是工地的常客,经常过来指导我们发掘;哥伦比亚大学的荆志淳老师、哈佛大学的傅罗文老师给我们带来国外新的研究方法和理念;也会有很多中青年学者过来工地交流国内新的田野发现。我们的厨房里有一个圆桌,每次我们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我导就和我们边吃边聊,得知我们最新的田野发掘情况和论文写作的进展,往往是收拾碗筷走人的时候,我导便确定了餐后讨论的主题,餐后稍事休息,我们就开始围绕主题进行讨论,每个人各抒已见,思维的火花也得以碰撞。
我导总是启发式的,鼓励式的,只要你有一丁点的想法并开始去做,就会被肯定和鼓励。学习上如此,生活上也是如此。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饭就是在盘龙城工地,一年冬天大雪封路,厨师的车进不来,早上就没有人给我们做饭了,师门的其他人去上海南京等地参观博物馆了,工地只有我导、我和小宇,实在饿得受不了,开始尝试做饭。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煤气灶,仿佛那是个地雷,随时要爆炸。我努力回想老妈煮面的情形,先把水煮开,然后把面条扔进去,再把青菜倒进去,最后把鸡蛋打散倒进去,洒几勺盐。面条煮过了,盐放多了,我自己都嫌弃得不行,看小宇同学的表情就知道她也吃得非常勉强,只有我导便吃便说:“还不错,下次你可以把菜炒一炒再放进去。”吃完了一碗,他举着空碗问我:“还有吗?”这无疑让纠结不已的我释怀不少。有了我导的鼓励,我也会在下雨天厨师不来的时候,跃跃欲试地给大伙煮一锅面条当早餐,但都被这群家伙损得不行,不是嫌我面条煮过了,就是嫌我煮得清汤寡味。每次我心里都暗暗嘀咕:我在家连厨房都不进,在这给你们煮面条,还被嫌弃!在盘龙城做饭的经历奠定了我做饭的基础,到了上海以后,一个人生活,倒也慢慢喜欢上了做饭。后来小宇来上海求职,我给她做了二顿饭,她还不忘提起当年在盘龙城工地我煮的难吃的面条,我白了她一眼:好汉不提当年勇!
怀念工地
毕业之后到了上海工作,单位在黄浦区,抬头便可望见上海市的地标建筑——东方明珠,从位于荒郊野外的考古工地到了上海市的繁华市区,生活方式和节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天早高峰的地铁像沙丁鱼罐头,大家不约而同地一副丧尸脸,鸭梨小编脑中总是涌现出当年手里提溜着挖土的工具、头上戴着草帽、三五成群地走着乡间小路上工下工,挖土的伙伴们你损我一句,我回敬你一句的情形。
收工路上言语不足以描述考古和考古工地,也难以将考古人的情感酣畅淋漓地表达,但是漫画可以,地地道道考古出身的李子一,将自己对考古的理解、在考古工地的生活以及考古知识画成生动形象的漫画,当翻开漫画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考古工地,有时候看着看着笑了,有时候看着看着鼻子酸了。这本考古漫画书作为考古通俗读物,让考古不再阳春白雪,而是和公众的距离如此之近。作为考古人,也可以聊慰寸心,因为我们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不要有人再问我们考古和盗墓啥区别!
《考古入坑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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