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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物丨黄梅雨、木犀蒸……这些天气名字都能翻出花儿来
江南风物丨黄梅雨、木犀蒸、花信风、麦秀寒——这些天气的名字都能翻出花儿来
原作者: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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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江苏淮河以南地区官宣“入梅”。梅子黄时,雨意正浓,就叫“黄梅雨”。小雨不断,大雨有时,湿答答黏糊糊的空气里衣服怎么也晾不干,是江南一年里最难熬的日子。但“黄梅雨”这个名字,自带着诗情画意。从“梅破知春近”,到“绿阴满地青梅小”,再到“黄梅时节家家雨”,时光在枝头流转,炎夏的序章就此开启。
花开有时,物候有序。除了黄梅雨,花信风、麦秀寒、木犀蒸等等这些苏州人形容天气的叫法,像是能翻出花儿来。一听名字,这个时节的景象就携着花香果香,扑面而来。
黄梅雨·你说天气湿热,他说雨水甘甜
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年),贺铸黯然离开了北方的官场,卷着半生功名尘土,退居苏州横塘古渡。鱼米之乡的美食佳酿足以消愁,淋淋漓漓的江南烟雨却还是打湿了词人的心,曾经少年侠气,如今目送归鸿,他在湖畔吟出千古名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从此,黄梅雨成了满怀愁绪的代名词。
明 文伯仁《横塘雨歇图卷》(局部)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明代李时珍说,“梅雨或作霉雨,言其沾衣及物,皆生黑霉也。”这是江南迎接盛夏前必须要经过的一个“槛儿”。可就是这样“懊糟”的天气里,苏州人守着自己的情调,清代顾禄的《清嘉录》说:“居人于梅雨时备缸瓮收蓄雨水,以供烹茶之需,名曰梅水。”雨水比江水洁净,比泉水轻醇,而梅雨如膏,滋养万物,是上好的煎茶之水,“炭火粹之,叠换缸瓮,留待三年,芳甘清冽。”
《红楼梦》里“栊翠品茶”,妙玉以雨水、雪水烹茶,我总以为风雅至极,可在明清时的苏州,这是寻常之事,黛瓦落雨时,无论士族阶级还是平民百姓,都会用竹筒接檐溜、置大缸收雨水,根据《扬州画舫录》的记载,一年四季,“有桃花、黄梅、伏水、雪水之别。”
可园 雨
梅雨季节长短不一,长的多达两个月,短的只有几天。在旧时百姓眼中,黄梅天的雨有“好几副面孔”。农历五月十三日的雨叫做“磨刀雨”,这个“刀”,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明清时期,祈求关公普降甘霖、解决旱情的民间传说故事非常普遍,或说他借雨磨刀,单刀赴会,或说他斩妖除魔,解救旱情。
可园 黄梅雨 摄影:落木千寻
农历五月二十则是“分龙日”。这一天以前,一下雨就遍地是雨,而这一天后,龙分开到不同的管辖范围里去行雨,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有“夏雨隔爿田”的讲法。民间将“分龙日”后一天的雨叫做“分龙雨”,按照占卜的说法,这一天下雨,那么今年必将风调雨顺,秋季丰收。
待到梅雨季结束,清风飒然,十日不止,苏轼有“三旬已过黄梅雨,万里初来舶趠风”的诗句。“舶趠(chào)风”太难念,民间常误称“拔草风”,是指梅雨结束之际强盛的季候风。风一起,太湖渔民就争相挂帆、抢风、布网,捕捞白鱼,所以又叫“破帆风”。
翻看旧时民谚,古人很少对黄梅天怨声载道,甚至恰恰相反,每一场雨、每一阵风都有自己的美好寓意。“磨刀雨”兆平安,“分龙雨”主丰收,“舶趠风”则让人直挂云帆济沧海。
木犀蒸·用半个秋天,换满城桂花香
贺铸离开后不久,飘摇的宋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南宋隆兴二年(1164),苏州又一次“收留”了一位文武双全的词人。年轻的辛弃疾寓居吴江,既有少年痛饮的豪情,又有壮志难酬的迷茫,明月团团、水沉烟冷的秋夜,氤氲出淡淡的感伤。二十年后他回想起这段短暂的停留,印象最深的竟是桂香沁人:“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小时候的开学典礼上,校长有一句固定的开场白,“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离开苏州后我才明白,这句“套话”里有多少深情。桂花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适合种植在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故而这金秋的甜香,是南方独有的味道。
光福窑上村 桂花
南宋范成大的《吴郡志》说:“桂,本岭南木,吴地不常有之。唐时始有植者。”由岭南移植到苏州的桂花,后来居上,成了苏州的市花。因纹理如犀角,桂花得了“木犀”的名字,有时也加木旁写作“木樨”。苏州园林中,留园有“闻木樨香轩”,耦园有“樨廊”,只是一点桂花,就能带来满园秋意。
但秋风送来的不一定是凉爽。农历八月桂花初绽,恰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天气闷热难耐,称为“木犀蒸”,俗云“火烧七月半,八月木犀蒸”。张爱玲有一则短篇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主人公阿小是在上海做女佣的苏州人,开头就写:“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
《清嘉录》写道,“将花之时,必有数日鏖热如溽暑,谓之木犀蒸,言蒸郁而始花也。”苏州人总是乐观,“木犀蒸”这个名字,有点和老天爷讨价还价的意思,“都秋天了,还这么热”,“热点好,桂花才能开呀。”于是,前半个秋季舍掉凉爽的天气,保持夏天的余温,成就了桂花的盛典。
拙政园 桂花
自端午龙舟竞渡后,三伏炎暑,虎丘山塘一带的画舫笙歌就会稍作休息,直到中秋前后,桂子飞香,花市重出江湖,这一次,是冠了桂花之名,叫做“木犀市”,清代袁学澜在《吴郡岁华纪丽》中形容,“灯船酒舫,士女骈萃,极意娱游,兼旬使歇。”这般繁华旖旎的市井风貌,描摹出江南的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如袁学澜说,“极烟水画船之趣,见承平盛世之风。”
花信风·春天最美的约定
北宋“庆历四年(1044年)”是被范仲淹写进《岳阳楼记》的一个年份,就在这一年,范公举荐了一位后生前往朝廷任职,送行之时,他不吝赞美之词:“南山张公子,气象清且淳。”这位张公子名唤张伯玉,曾在范仲淹一手创办的苏州郡学任职,春风化雨、桃李成蹊。多年宦海浮沉中,他常在南方的州县担任地方官,1064年的春天,时任越州(今绍兴)知州的张伯玉独自登上小楼,眺望浩渺湖光。和煦的微风吹得人慵慵懒懒,他小酌几杯,信笔写下诗句:“一千里色江南岸,二十四般花信风。”
春分一候海棠;留园垂丝海棠
风是守信的使者,温柔地叩响花枝。应花期而来的风,就被称作“花信风”。这一说法最早出自南唐徐锴的《岁时广记》:“三月花开时风,名花信风。”从张伯玉的诗句来看,“二十四番花信风”中的数字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虚指,但在北宋一百年多年间,它扩展成为持续三月有余的“二十四候”。“候”是古代气候学上最小的时间计量单位,五日为一候。宋人孙宗鉴在《东皋杂录》中说,“江南自初春至初夏,五日一番风候,谓之花信风。梅花风最先,楝花风最后,凡二十四番。”
大寒二候兰花;沧浪亭兰花
到明初王逵的 《蠡海集》里,“花信风”有了更为完整、具体的表述,冬去春来,每过五日便有一种花开放,自“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到“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醿、三候楝花”,二十四种代表性花卉次第绽蕾,热热闹闹地过完一个春天。
掐指一算,这个说法有诸多问题,比如将“梅花风”定于小寒,比实际花期早了不少,但人们并不在意这二十四候准确与否,只是迷恋着春花不断带来的喜悦。一年伊始,是“梅花风起又新春”;清明前后,是“暄晴已报杏花风”;春意盎然,是“海棠风暖驻游尘”;芳事阑珊,是“年年春后楝花风”。
清 董诰 《画二十四番花信风图》册页之一 惊蛰一候桃花、惊蛰二候棠棣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四季都以花市闻名的虎丘,曾在花神庙前悬上一副对联:“一百八记钟声唤起万家春梦,二十四番风信吹香七里山塘”,寒山寺的钟响与山塘街的花香,让江南的声音与味道都变得可感。清初李渔在小说《十二楼》中说,他到虎丘山下卖花市中,看见“五采陆离,众香芬馥,低徊留之不能去”,留下一首诗道:“王孙休惜费,难买是春光。”用鲜花来计算时令的日历,一页页翻得飞快,既是珍惜光阴的提醒,又是直面未来的希冀。花是新的,风是新的,日子便也是新的。
麦秀寒·做天难做四月天
南宋诗人范成大的退休生活,是在他的故乡苏州度过的。江南的温柔乡,最能安抚人心。出使金国时,这位顶着巨大压力的外交官心坚如山、舌利如刀;归隐石湖后,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山看水、种花种菜。
“隆兴和议”后,南宋朝廷求得了片刻的休养生息,江南的农村也焕发出新的生机,田间地头的一草一木,成了范成大晚年诗词创作的主角。60首《四时田园杂兴》中,从春日的“高田二麦接山青”到初夏的“麦花雪白菜花稀”,麦子总能吸引他的目光。
苏州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种植水稻的历史源远流长,而小麦是外来物种,沿着河西走廊始入中原,又在人口大迁移过程中被传至江南。随着宋室南迁,南北方的饮食习惯开始交融,在糕团之外,苏州人也爱上了面食。麦子正是自此开始在苏州广泛种植,稻麦复种的制度亦得到普遍推广。南宋诗人杨万里经过平望,见到的是“小麦田田种”的风光,苏州词人叶梦得也描绘过“麦陇如云”的景象。
明 沈周《东庄图》之《麦山》 南京博物院藏
农历四五月间,麦子抽穗开花,是决定其产量的关键时期。这时的天气阴晴不定、乍暖还寒,袁学澜在《吴郡岁华纪丽》中说,“麦天气润,候断雪霜,忽阴雨做寒,重御棉服”,突然的降温被称作“麦秀寒”。
范成大有诗写:“五月江吴麦秀寒,移秧披絮尚衣单。”谷雨小满时节,布谷催耕,田事将兴,正是劳作开始的时候。“春争日,夏争时”,老百姓衡量时间的刻度变得更精细了。麻烦的是,种麦植稻、养蚕采桑的人家对天气有不同的期盼,蚕需要温暖,麦子需要低温,稻要晒,麻要雨,桑树要晴朗干燥,阴晴雨晦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这样一来,催生出一句有趣的谚语:“做天难做四月天”。
善良的苏州百姓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和老天爷产生了“共情”。或许他们在这众口难调、顾此失彼的境地中想到了自己,又在与多变天气斗智斗勇的过程里养成了通透的性格。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江南旧时民俗里,有许多都与天气相关,寒来暑往、春花秋月,都在人们的观照之中。大自然的奇妙变化是一把敏感的标尺,记录岁月更迭、指引农耕劳作,让我们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变得鲜亮起来。
参考文献
1. (清)袁景澜(后名学澜):《吴郡岁华纪丽》,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 王稼句点校:《吴门风土丛刊》,古吴轩出版社,2019
3. 蔡梦寥、蔡利民:《四季风雅:苏州节令民俗》,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
4. 程杰:《“二十四番花信风”考》,阅江学刊,2010年第1期
5. 李根蟠:《长江下游稻麦复种制的形成和发展——以唐宋时代为中心的讨论》,历史研究,200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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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江南风物丨黄梅雨、木犀蒸、花信风、麦秀寒——这些天气的名字都能翻出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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