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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上海 | 街铺故事:成为“优秀的普通人”,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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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并文:严语 姚文嘉 袁嘉璐
编辑:林子尧
【编者按】
2022年春天,上海因疫情按下了暂停键。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日子里,我们重新凝视着这座城市,回想着曾经置身其中的路,未曾发觉曾经平常的感受竟如此珍贵。经历了隔离的日子,我们终于重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周遭一切恍惚得不真实,熟悉又陌生。也许,我们未曾真正认识过这座城市。
“旧地上海”是澎湃镜相与复旦大学、上海大学两所高校的中文系同学联合开展的城市写作计划,旨在深入探索上海小众的角落,理解在这座城市边缘的普通人生活。
一:taco店的张老板
到来
这是从家乡齐齐哈尔来上海读大学的2005年8月,整个黑龙江省26个学生被华东师范大学录取,张是其中之一。下火车的第一秒她脱口而出:“怎么空气是这个样子!”八年后的某一天,她在聚丰园路与二房东签订了集装箱店铺合同,建筑工地的钢筋彼此碰撞,车辆来去制造呼啸,环境又真切清晰起来。她又回想起曾经的热浪,蓦然发现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只是上海的冬依旧刺骨。她想,很奇怪,可能身体已经本能地属于这里了。
taco店书架
2014年,聚丰园路的上坤广场建成后,广场中央的七个露天小集装箱开出几家小店,四周的室内门店则宽大敞亮。一切仿佛冥冥注定,张的亲戚家住附近,他们抓住了商机,借着曾在外滩经营餐车制作墨西哥卷饼的经验,在上坤广场的集装箱铺子里尽心尽力地经营。与此同时,张已成为市中心的软件公司的女白领,人人艳羡。作为taco的投资人,她也以此为副业,出钱出力。店铺开业那天,她在这铁皮厢四周布置了小桌和餐板,在上面用彩色亲笔写下——“卡西迪亚 20元”。一切都是崭新的,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光点。
活着
“一开始开业的时候会很开心,充满期待,你觉得一定会顺利,但是很多时候就是事与愿违的,没有那么多东西都顺你的心、顺你的意。”
开业6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却把餐板上的彩字抹得黯淡无光。Taco家门可罗雀,摆出的桌椅偶尔坐着几人,竟还是从隔壁店家的长队里出来歇脚的顾客。张从软件公司下班,时常无缝衔接赶来taco看店,环顾着四周店家大都生意兴隆,听着人们路过空无一人的taco时那句吐槽“这什么玩意儿,还那么贵”,她甚至想拉住每个人去一一解释——她想说她的卷饼是多么好吃、她的食材是进口的芝士牛乳、她的成本是多么高昂,她想说她的真诚……可一切是徒劳的,她站在集装箱边,仿佛已经站在城市的裂缝边缘。她知道,聚丰园路上的人们多数消费不高,学生、居民总愿意图个“经济实惠 ”,若想吃西餐便乘车向市中心去寻“高档”,郊区和市中心之间的经济沟壑非一日可平,taco就这样陷入窘境。
taco店一角
Taco的同行者里也有人输得一败涂地。张听亲戚说,室内门店最初由一名大学生租下,他向父母要了一百万开甜品店,精致的装修、高级的设备、“押三付二”的房租条款之后,一百万已所剩无几,半年后更是全部亏空,他很快卷铺盖离开,顺应父母的安排回去上班了。
持续不断地清点账目、发现亏空、倒贴经费后,集装箱里的几人愈发沉默。第6个月末,亲戚们对张抱歉道:“不做了,放弃吧。”可是张不能回头,她是这座城市里的独行者、外来人,从大学靠着勤工助学奖一路拼杀、至今刚刚成家又孤注一掷地投资,她还不能认输。她揉揉长期加班而酸疼的两肩,也立定了决心——从软件公司辞职,自己来做taco。她总坚信着taco能够为人认可,可能还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试试,再试试吧。
一个月的时间里,张辞了工作,开始加班加点地自学厨艺,通过大量地阅读墨西哥原文食谱,从不会切青椒洋葱的厨艺小白快速进阶,选材、煎烤、烘焙、组装……面面俱到;与此同时,这位理性的冒险家发现了商机——taco的回头客居多、留学生也愿意相互推荐前来,来自食客的认可使她更加坚定,并期待着这家小店能被更多人看见、了解。大学的洗礼在多年后再次澄明了张的生命,她用独特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在教育与创业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以至每每有人问起她从高材生到小餐饮店老板娘所思所感时,她都能说:“我不后悔。”
第七个月交上房租后,张独自清点了账目。她用大字在账本上写下了一行:“总收入:壹万柒仟元。”前六个月都是亏损的,可第七个月挣了一万七——这个数字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2015年,张的人生迎来了两件大事:第一,儿时戏言的“成为女老板”成为了现实。第二,她成为了一位母亲。这一年,上海城市规划整治的力度逐渐加强,集装箱被划为违法建筑,甜品店关门后店面分割为四间,张抓住契机搬进了其中一间。过年时,她挺着孕肚去房东那里,在合同底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已经想好,要在那两层小店的白墙上漆下彩色的日月草木,一楼作厨房吧台,旋转楼梯上安置书架、放她心爱的书本,二楼便摆上几张小木桌,若坐在桌边朝窗外看过去,便是广场上新建起的儿童乐园,女儿长大些会在那里嬉戏,即便小店的空间有限,室内有时昏暗些,窗外世界的光也能把这里照得透亮。
四年的光景,这家小店与张的小女儿一起出生、成长,逐渐焕发生机。张骄傲地与人说,上海大学百分之九十的留学生都知道她的店,他们总下意识地来到taco家,不为什么特定的菜品,只因这里就像他们的食堂、甚至是家一样的地方。天气晴朗时,他们便聚在室外的沙发上聊天,吃塔可、看夕阳缓缓坠入聚丰园路的尽头。张坚持不设扫码点餐,和顾客在吧台对面交谈,她渐渐记住每张熟悉的面孔,每个特别的口味偏好,她与熟客们心照不宣、甚至成为生活上的朋友。她雇到了符合标准的兼职生,那个女孩儿擅长外语、也吃苦耐劳,在小店里身兼数职,点菜、备餐、洗碗都能帮上忙。看向她时,张总会想到她的大学时光:那时的自己在学校和家庭的双重庇护下,做活动室经历、办拉丁舞班、开服装店,与同伴们跑到七浦路进货,在收到工资时雀跃。那时年轻也无畏,即便栽了跟头依然拥有无数次犯错和重来的机会,可而立之年若一切重来后破釜沉舟,张会想到家乡的母亲、年幼的孩子。她只能对眼前的女孩笑笑:“你们现在这个年纪,真的很让人羡慕。”
物价连年上涨,上海的房地产市场更是以百分之十的速度翻番,张开始考虑涨点价时,发现自己已与这片土地签订下了无字的契约。面对着熟客们行云流水地点餐、付账,张艰难地开口提起涨价,又连连补上解释:“不得不涨价了,实在是太难了。”她对自己说,宁可难一点,也要坚持着做下去,也不要再加钱了。这已不是经济的牵绊,而是感情的牵绊了。很多年后,taco家的套餐仍只涨了两元,张戏称自己是做不成“无奸不商”了,她说:“这句话说得很对,做个本本分分的商人,发不了大财了,安安稳稳也好。”
一六年时,两位朝鲜阿姨上门来道别。同为上坤广场首批集装箱店主,她们的“疯狂薯条”网红店难逃昙花一现的命运。由于邻近的关系,张与她们多少聊过些,知道她们家庭条件很好,也曾在韩国打工挣钱,但依然选择活到老奋斗到老——每个人在任何年纪都可能在为自己而活着。又过两年,张听说开在广场入口的“沪四爷”全天早餐店倒闭了。他们也曾火热一时,却因挥霍资金、大肆扩张的经营理念而每况愈下,只得苟延残喘。张于是明白,眼前的成功往往不会长久,要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就要永远辛勤、永远踏实。
taco厨房
生活中碎片般的启示,堆叠出一条适合她去走的路。这位曾经的冒险者不再奔跑,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在这条名为“聚丰园”的小路上一路前行,她也开始打算到市中心去,看很多店面、开个小分店。那个光点,近了,近了……
留下?
2019年,新冠疫情蔓延。
Taco家一落千丈,几乎全年无收入。房东免去了半个月的房租,但对张负担的重压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疫情也影响了人们的消费观,无数个家庭在承受了多多少少的经济损失后,从外出消费转而选择在家烧饭、节俭衣食。也正是这样,中档价格的taco家受到第二重打击。张将母亲从东北接来店里帮忙,丈夫去山东打工贴补家用,一家人零落两地。张自己则一边顾着店里零星的事务、一边替人补课接单,为孩子挣一笔学费。
张的孩子进入了浦东一所小学,她也将重心移向孩子的教育问题。夕阳将落时,张接上放学的孩子回到店里,一楼靠墙处放着一张小桌,母女二人便在这里补习。她对女儿说“每个人都要自己的职责负责”,希望她明白学习是人生必经的事情。她也送女儿学习钢琴,告诉孩子学钢琴的辛苦、让她自己决定是否坚持。每当孩子思考良久后决定继续、为学会新曲子而欣喜不已地跑来“炫耀”时,张也反而获得了生活的期望。在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的生活里,她摇摆也稳定,成为“优秀的普通人”也了不起,可以独立、也可以幸福。
后疫情时代的聚丰园路正在尝试复苏,地铁站开通、路面更宽广平坦、店家更迭……只有taco,因为大半的留学生不能回来而继续沉寂下去。张仍未说放弃,她自己学起的手艺使她坚定地不做餐品转型,而店面更不会换址、不会关闭,她在这里等待着那群熟悉的面孔归来,也尝试着吸引新顾客,就像一五年自己将小店从裂缝中托起那样,寻求新的转机。她清醒地认为,实体经济太难做,但也充分认识到,若在另一处卷土重来,也许到头来是一无所有。Taco与聚丰园路,商家与一片土地,实际是共生的关系——若店面频繁更换,这广场也会问题频出、乃至死亡;而在店家诞生、蓬勃、沉寂与重振的漫长过程中,这片土地也已经历生命的轮转。
疫情前留学生在taco店合影
2021年时,两位附近的大学生进店做采访时问道:“您对上海这座城市,有怎样的情感呢?”张坐在小桌边沉默许久,手中洁白的餐巾熟稔地旋转几下,叠出花来。然后她回答得很郑重。她说,已逐渐习惯了上海的脾性:上海人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报警、上海阿姨错位的地域优越感、地铁上人们纷纷抢座……她说:“上海的人情还是比较冷的,这么多年,我却有点被同化了。”但是,她顿了顿,又说:“我无力改变……而且,我也很喜欢上海。”她喜欢上海快节奏的生活,喜欢在市中心的喧嚣人群中穿行的感觉。而聚丰园路又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它属于年轻人,在不断地遇挫与成长,就好像她自己那样,是不完美的“新上海”。她告诉女儿:“我们是‘新上海人’,我们的祖籍是东北。这两件事同样值得铭记。”
张打开店门走出去,一阵冷风侵袭过来,然后她立在门口。今年的上海意外地降下小雪,就像她的家乡一样。
二:修车铺的王师傅
王师傅站在修车铺门口
王师傅在冲锋衣外面套了件黑色马甲,有时戴副眼镜。“我们么给学生提供服务……当时有蛮多配电箱,配电箱淹在水里,这个电要闯祸的,那就莫得命嘞……”王师傅是江苏扬州人,言语间萦绕着扬州当地方言的余韵。趁着月色,我们就这样站在小屋的窄门前攀谈起来。
上海大学学生多,自行车更多,校园里的修车铺不下十几个,王师傅的这间选了个难得的好位置——正对新世纪15幢,背靠22号北,与炙手可热的橘邻生活馆和菜鸟驿站做邻居,距离新世纪主干道几步之遥,又是整个新世纪中段的心脏地带,是个人来人往、四通八达的风水宝地。
2003
“我在上海时间长了,30年了!”王师傅一句话,就把我们拉回到蒙尘的旧日中去。光影留声机倒带回数十年前,王师傅刚刚初中毕业,本想去社会上打工,却苦于没有技术和门路。“我家里一个亲戚嘛,他修车的,然后我就想学个手艺,就是技术咯,总归是好事情。然后,就跟在他后面做了,家里亲戚嘛。然后做了一个月左右,我就自立门户了,自己开店经营了。”王师傅家里兄弟多,赚了钱的修车铺转让给了成家的哥哥,他离开家乡发展。为什么选择上海?王师傅说得头头是道:“上海体量多大,国际大都市,中国,就一个大上海。你想香港发达吧,可人家在外面谈起来说的都是小香港,大上海,无形当中就把上海的身价衬托出来了,上海是好地方,听得懂吧?” 出于对自己判断的绝对信任,王师傅决心来“天地大”的上海闯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到上海来一开始也不是在大学里做的,在成都北路那边做生意,靠近中山北路这一块,也做了有7、8年了。”讲到这里,王师傅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中摘取着什么。常绿的木叶在晚风中急不可耐地呢喃,似乎也在催促他讲下去。“反正算下来有18年了,我们一直在学校里。”从2003年初至上海大学至今,王师傅算得上是新世纪,甚至是整个聚丰园路的“老驻户”了。从扬州到上海,从农村到城市,从成都北路到聚丰园路,王师傅的生意就在这几经辗转中慢慢起步了。
夜间的修车铺
2005-2019
“有些人有点脑筋,有点技巧,有点吃苦的精神,就能找到好工作,挣到钱。不具备这些精神,想赚到钱就很难了。”讲到这些的时候,王师傅一改随和的闲聊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几经辗转,王师傅在摸爬滚打中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从初至上海的异乡人到现在站稳脚跟,积年的阅历让王师傅在心中凝练出至关重要的三点——聪明脑筋、吃苦的精神,还有待人接物的技巧:
新世纪大学生村不算大,却挤挤攘攘地嵌进了四家修车铺。位于大学生村尾部的一家不怎么来,另有一家也走掉了——“年纪大了,生意也不怎么好。”于是,整个新世纪大学生村修车界,只剩王师傅与另一家铺子遥遥相望着。谈起作为自己看家本领的修车技术,王师傅自信满满:“这个大学里所有的修车的,只有我是拜过师傅的,他们都没有。”上海大学的修车师傅们有个微信群,大家早已互相交流过。但王师傅显然不满足于仅仅掌握修车这一项手艺:“我学的东西很多的,为什么?人家讲,多一个手艺,多一种收入。”
怀揣着这种信念,王师傅早年刚到上海时常去浦东、外滩,看到干活的手艺人,就悄悄地在旁边看——“我们在外面,好多技术什么不是靠人教的,都是偷学的。”至于偷学的效果如何,王师傅直言要看个人的脑筋聪不聪明。每个人悟性不一样,悟性高的人一看就懂,当然也不乏有人“脑筋转不动,卡住了”。有时候左右想不通,但看人家实地操作,一下思路就打开了,就差这么一点。然而个人的脑筋和悟性还是关键,悟性不高,再看好的技巧也没用,因为无法转化成自己的。对于王师傅而言,这次偷学到了技术,那下次就会了,好多技术都是这样来的。“上了社会,资源都是大家抢的,机会都是争的。人家讲,聪明的人,他会逮住每一次的机会;慵懒、懒散的人,他会浪费好多机会。机会对于每一个人来讲,老天爷都是平等的。”
谈及在上海的心境,王师傅用“低调”来形容:“那么大一个城市,人家能给你生存已经很好了,你不能想到,我一定要舒服,我一定要享受到什么程度,那不行。我们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你出来是吃苦卖力赚钱的,这六个字你要懂,不然你从乡下到大城市来的初衷就被你白白浪费了。你什么都把享受舒服摆在前面,你所有的事都不能适应了。为什么?都好了还能轮到你吗?哎,你想想看,你有什么优势,对吧,你有什么突出啊,没有。像我们讲得难听点,就是初中毕业的水平,你跟人家拼吧,实力不一定有,资本不一定有,背景也没有,关系也没有,技术也没有,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夜间的修车铺
王师傅一再提到自己“吃苦卖力赚钱”的初衷,这是他在多年奋斗中所坚守的,也是他生存行事的准则。尽管王师傅正经拜师学过的手艺是修车,但他最初却是以维修工的身份来到上海大学的。学校很大,杂事当然少不了。最初的那些年里,王师傅参与维修过新落成的新世纪大学村内部设施,也搬运仓库物资。后来正遇上非典,消毒、喷药水等给学生提供的服务他也驾轻就熟。听上去一帆风顺的经历几句话就可以言尽,个中滋味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初来乍到的不被信任,王师傅是品尝过的。一行人到宿舍里做维修工作,一进房间就发现里面的东西额外多,手机、钱包、吃的、用的都有,这就算是无言的考验了。一个人起了贪心,连累的是大家伙。
王师傅私下定了自己的规矩:进了房间,大家互相监督,不该碰的东西一个不准动。经过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考验,王师傅这才有了签订正式合同的机会。王师傅自认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人,但名为“平凡”的大幕下,生活酸甜苦辣的底色也一味不少。最惊险的一次莫过于前几年学校发大水,大楼的配电箱都淹在水里,随时可能漏电,最后还是王师傅勇于上前,参与了维修处理。“当时有蛮多配电箱,配电箱淹在水里,这个电要闯祸的,那就莫得命嘞……怕吗?那谁不怕电?只要老师一个命令下来,我们都去做的。大家什么要求都不提的,应做尽做。遇到问题了,大家一道想办法,想不出来了再请示领导,就这样。”虽然已经是十多年的事了,回忆起当时的种种,王师傅还是如数家珍。虽然不是自己修车的老本行,但这些貌似杂活的细碎琐事王师傅从不推辞:“我们是来赚钱的,不考虑其他。只要我能承受的情况下,就把这活做了,做了就有相应的收入。人家讲,有付出才有回报。不想做这个事,可能有一万个理由,想做这个事只有一个理由,自己就去往那边靠了。”这样的奋斗经验直白而不加矫饰,从王师傅坚定的心里涌出来,无疑是掷地有声的。
王师傅在维修上一贯卖力,却终究无法抵挡时代的步伐。2010年,由于经营模式的改变,王师傅所在的无公司、无抬头、无发票的“三无”维修队在学校层面上无法走账结算,最终相关维修工作陆续被学校请来的专业施工队接手承包。“但是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天道酬勤,你奉献了就会有回报,不是现在,但总会回报你的。”王师傅的付出学校看在眼里。结束维修工作后,他申请到了一个摊位,为学生服务,修单车。“现在是大数据时代了。”十多年后再重回这一段跌宕起伏的转型现场,王师傅显得十分平静。
踏入社会数年的阅历与眼界恰如生活带来的宝贵财富,此时王师傅手上重拾了修车的技术,在修车铺一方天地里的心却透过单调的修理工具看到了更广阔的可能性。“合作共赢”是他挂在嘴边的高频词:“我们很多事情都考虑得很到位的,一方面为了学生,一方面为了我们自己,一方面也为了上海大学……学校赚的是口碑,我们赚的是辛苦费,学生也得到服务了。”多年在社会上闯荡,待人接物的经验让王师傅有了所谓“三赢”的体悟,而其中的门道就在于“沟通的技巧”。光顾王师傅修车铺的学生不计其数,王师傅曾经遇上过一言不发的奇怪顾客,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沟通技巧从容应对:“这个同学是怎么一个人,他有什么需求,他是来观察我的,还是一定要我为他提供什么服务的,帮什么忙做什么事,这时候脑子里就飞快地想了,究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用什么方法来对待他,来跟他沟通交流,脑子里会想这么多的事情。”毫无疑问地,王师傅以耐心的态度和到位的服务收获了又一位回头客。“这就是沟通的技巧。服务做得到位,人家也能接受,他心里面就已经认可你了。”晚风轻拂,回忆的重帷渐渐拉开,于是勾连出王师傅记忆处的另一件趣事来。曾有一位钱伟长学院的学生主动找上王师傅,与他合作售卖定制车型。“我和他讲,以后你回来,如果有好的项目,我们再合作!”和学生打交道多了,王师傅收获的不仅是合作的效益,更是难求的友谊。
这头话音刚落,就有晚归的同学推着车喊着“王师傅”,说是方向盘松了。“自己拿工具搞,自己搞,工具在这里面”王师傅毫不犹豫,抽出手来点点地上的工具箱,转头接着语重心长:“所以要合理经营,规范做事,还要跟他文明交流。”
修车铺一角
每天早上七点开门,晚上十点收摊,寒来暑往,风雨无阻,这间小小的修车铺就是王师傅的大部分生活。双休日偶尔睡个半小时懒觉,生意少时坐在铺子里打打瞌睡,看看手机,平缓生活中的这点小权利足以让他感到满足了。平日铺子里独来独往的身影给人寡言少语的印象,但王师傅却出乎意料地健谈,天南海北,什么都饶有兴趣:“我本来文化水平就是初中嘛,但是我这个人很健谈的!外面聊的朋友很多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嘛,懂了吧!三人行必有我师嘛。你看,这个“噼哩噼哩”还是我小孩帮我弄的,年轻人看得很多!”在儿子的建议下,王师傅闲暇时的去处从广告泛滥的“头条”升级成了新鲜的凤凰卫视和b站,时政类新闻成了他朋友圈的常客。
2019
突如其来的疫情在所有人的生活中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将“未来”不容拒绝地推送到每个人的脑海中。“我是没办法,小孩要成家的,自己要干……我家小孩属牛的,他现在工作了,刚找了一份工作,在浦东陆家嘴!他说实习六个月,半年后转正,签了个三年的合同,现在已经上班了。”话题兜兜转转绕回他自己:“人是随着社会变化而变化的,因为人是万能的,人既能升级自己,也能降低自己。” 王师傅自信现在自己还能干,若是真到了不能干的那一天,他还有一定的技术,想把它传下去,尽管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年轻人当中好苗子已经很少了。可能是人家来找自己,也可能是自己去找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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