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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夏至｜树影明灭、忽觉夏长

2022-06-21 13:5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壬寅年 / 拾夏至

2022年6月21日 - 7月6日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

璿枢无停运，四序相错行。

寄言赫曦景，今日一阴生。

——唐代｜权德舆《夏至日作》

夏至，日光长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五月中，夏，假也。至，极也，万物于此皆假大而至极也。”

夏至是二十四节气中最早被确定的一个节气。从汉代就有过夏至日的习俗。《辽史》礼制记载：“夏至之日谓之朝节，妇女进彩扇，以粉脂囊相赠送。”

夏至有三候：一候鹿角解。鹿的角向前而生，属阳。夏至日阴气生而阳气始衰，所以阳性的鹿角便开始脱落；二候蜩始鸣。蜩为夏蝉，俗称“知了”。雄性的知了在夏至后感阴气之生便鼓翼而鸣；三候半夏生。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生在仲夏的沼泽地或者水田，生于阴阳半开半阖之时，治的也是半开半阖之病。

夏至，夜至短，昼至长。塘头荷花开，庭院有蝉鸣。竹扇、布帕携手游，细雨庭院嗅茶香。

草木有趣

白兰花

潮湿闷热的江南初夏，因为有老婆婆在街头巷尾提着篮子叫卖的白兰花，才会变得可人而有人情味儿。

白兰花、茉莉、栀子，通称盛夏三白，香气真是各有各的好处。通常卖花阿婆的托盘上，这三样皆有，或者少了栀子。我个人更偏心白兰花一些。其一，茉莉和栀子香则香矣，却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感，而白兰花的香气则是甜而暖的，像一个没有心机的清纯少女。那香气，嗅到身体里有种浸润式的愉悦，犹如坠入一个初夏甜美的梦；其二，白兰花的花瓣呈乳白，而不是素白，花朵的线条更加修长流畅。那种柔美婉约，更入得喜爱描画工笔花卉的人的眼。通常白兰花会被两朵白兰花并作一束，用银色金属丝串起。老阿婆的叫卖声则是这样：“小姑娘，白兰花要浌？”声线如白兰花的香气一样甜一样暖，有种老婆婆对年少女子的宠溺。我们这些有些违心被称作“小姑娘”的大女子们自然忍不住驻足来挑选了。往年在上海，每次在街头遇见，我和女友都会一人买上一束，有时更多的也是体恤老婆婆扎花卖花做小生意的不易。

有一年，我和友人在苏州的湖嘉寺挂单参加法会，便在平江路上买了两束白兰花。午休时，把白兰花搁置在枕头边，伴着白兰花香睡在禅房的竹席上。床板和竹席很硬，梦却很甜。时至今日，依然记得在廊前晾晒衣物后，转身回到禅房，嗅到的白兰花香。

又一年在成都，文殊院门口也有婆婆卖白兰花。阿鸟买了两朵，一朵为我别在老和田玉挂件上，一朵放进了我的背包里。就这样，虽然过了一天白兰花便泛黄了，然而每一年的白兰花香，都好似封存在属于夏天甜美而温暖的记忆里。

有时会想，那些卖花的阿婆也有她们的年轻岁月吧。时光追溯回旧年，据说那时夏日在江南卖花的，不是提着篮子的老阿婆，而是穿着青竹布衫的小女子穿行于大街小巷。旧时女子着旗袍，那白兰花串儿刚好挂在旗袍的小盘扣上，随着旗袍裙摆轻轻摇曳。女子们步态婀娜，白兰花的香气飘荡在热闹的都市街头和石板雨巷间。也有姑娘家把白兰花插于鬓际，不胜娇羞。当年的大姑娘小媳妇，年复一年，已熬成了老婆婆，唯有白兰花的香气，依然不曾减淡。

我对白兰花树的印象是模糊的。据说在南方，白兰花树可以长成过人高的一树。我没有见过，到了江南，白兰花变成了盆栽的、养在温室里的花卉，这倒是更符合白兰花的性情了。

萱草

第一次见萱草，是在宁波东钱湖边。石板间花开两株，亭亭玉立，袅袅娜娜，夕阳染尽天边，火烧云映衬着湖面，那橘红色的花朵融入这光影中，格外生动。

故乡的山间有许多野百合，与萱草酷似，我便错把眼前的萱草当成了野百合。南方的朋友指点我：“不对，这是萱草。”哦，原来这就是书里大名鼎鼎的萱草。查阅资料，发现萱草的确是属于百合目，百合属，难怪我搞乌龙了。

萱草有许多别名，细品每个名字，都蛮有意趣。

《诗经·卫风·伯兮》中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说的就是萱草。

谖是忘的意思，所以它又叫忘忧草。朱熹注释说：“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说古时候当游子要远行时，便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减轻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忘却烦忧。久而久之，萱草便成了中国古代的“母亲之花”了。古语中，母亲的居室被称为“萱堂”，母亲的生日被称作“萱辰”，母亲的别称被称为“萱亲”。这样的来历，竟比西方的康乃馨更多了一份母子之间丝丝缕缕的感情牵系。

萱草又有一个名字叫“鹿葱”。萱草的苗用于烹饪，味道很像葱。而萱草也是鹿吃的九种解毒草中的一个，鹿葱的名字便由此而来。周处在《风土记》中说：“妊妇佩其草则生男。”于是又有了“宜男草”的名字。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间，算是对怀孕女子的最好祝福了吧。

一些资料中说萱草又名“金针”“黄花菜”，这倒是欠严谨的说法了，若被人误听去，恐怕会有吃下中毒的可能。

黄花菜是我父亲很喜欢吃的一种蔬菜，味道微酸。准确来说，黄花菜是萱草属植物，花朵比较瘦长，花瓣较窄，花色嫩黄。而我们日常种植玩赏的萱草花（大花萱草、卷丹之类），花更接近一些漏斗状百合，花色一般呈橘红色。如果实在分辨不清却也简单——黄花菜一般出现在菜地里，萱草一般出现在花圃中。只要做个遵守公共道德的好公民，管住自己的手脚，不要直接从花圃中偷“萱草”来吃，便必保无虞。

写了脍炙人口的《游子吟》的唐朝诗人孟郊，在另一篇《游子诗》中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另有王冕的《墨萱图》：“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写尽母子之间的牵念。宋代苏辙的《萱草》诗颇为大气开怀，则是取了萱草的“忘忧”之意：“萱草朝始开，呀然黄鹄嘴。仰吸日出光，口中烂如绮。纤纤吐须鬣，冉冉随风哆。朝阳未上轩，粲粲幽闲女。美女生山谷，不解歌与舞。君看野草花，可以解忧悴。”

萱草之“忘忧”并不是古人凭空赋予萱草的含义，作为一种草药，它本身便有“解忧愁”的功效。《本草纲目》中记载，萱草的苗和花“性味甘凉，无毒、解炊热、利胸膈，安五脏，令人欢乐无忧，轻身明目”。《本草注》说：“萱草味甘，令人好戏，乐而忘忧。”李久华在《延寿考》中云：“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忧。”

这在现代医学中，也得到了印证，萱草花的确有镇静安眠作用。

此“忘忧草”名副其实也。

杨梅

先生在宁波老家的一个远亲，在余姚山上有一片杨梅园。于是时常在夏至杨梅成熟时唤上朋友一起去采摘杨梅。

一场雨后，太阳从云间跳出来，大家便提着篮子上山，走进了杨梅林。一颗颗杨梅像紫红灯笼一样挂在翠枝间，微微垂着头，让人垂涎欲滴。穿梭在杨梅林间，见到大颗紫红的熟透的杨梅，就毫不客气地轻轻摘下来，直接放进嘴巴里吃。啊！这才是杨梅最鲜甜的味道。而那些浅红色的杨梅，便是还未成熟的，需要小心翼翼避过，不去伤害到它们。杨梅的树不高，大多可以随手摘到，有一些需要爬梯子上去采摘。已过花甲之年的四叔，却依然有好身手，直接攀爬到杨梅树上采摘那些高处的杨梅。林间的土地上，有些杨梅因为熟透而坠落，染红了一片片草窠，看着直叫人心疼。

四叔告诉我，被阳光照射过的杨梅才甜。在我们到来的早上的晨雨之前，刚巧有那么几个响晴天，所以这天采的杨梅入口才这么甜美——油然而生被老天赐美的感激之心。

余姚的杨梅和慈溪等宁波其他地区的杨梅，同属荸荠种，颗粒不是很大，味道清甜。浙江温州、永嘉、乐清等地出产的丁岙梅和仙居出产的东魁杨梅也是上佳的品种。此外，苏州洞庭西山也有出产。

在装满杨梅的篮子上盖上几片叶子，装进自家的车里，快马加鞭运回上海来，有着“一骑红尘妃子笑”的紧迫。每年公公都会用新采下来的杨梅酿杨梅酒，后来我也开始学着做。为了保持新鲜，上午采摘好的杨梅，下午驱车送回上海，晚上便开始七手八脚挑拣、杀毒、入缸发酵。历经一个月时间的沉淀，鲜甜清冽的好滋味与米酒完美结合，形成醉人的琥珀色，每一口都有杨梅的馥郁果香。

《本草纲目》中记载杨梅具有“生津、止渴、调五脏、涤肠胃、除烦愤恶气”的功效。以杨梅泡酒，可以解除暑热，平衡人体酸碱度。公公告诉我，泡过酒的杨梅也不要丢，肚子痛的时候吃一颗，可以缓解拉肚子症状。吃过几次公公泡的杨梅，因为用的是高度数的白酒，吃一个便醉。我自己泡的是用日本清酒，味道则还好消受。盛一碗冰激凌，再加一颗酒浸杨梅做点缀，吃起来会别有风味。

杨梅酒的做法有两种。一种是纯粹以杨梅果肉发酵成果酒，一种是以酒浸泡杨梅为主。第一种因为不易发酵和保存，做的人不多；第二种比较简便，江南人家，年年乐此不疲洗手泡新酒。

［杨梅酒］之一

鲜杨梅一斤，白糖二两。将杨梅洗净，加白糖装入瓷罐中捣烂，加盖（不密封，稍留空隙），约7-10天，自然发酵成酒。再用纱布绞汁，即成约12度的杨梅露酒，然后倒入锅内煮沸，待冷装瓶，密封保存，时间越久越佳。

［杨梅酒］之二

将一斤杨梅用盐水浸泡15分钟后，用清水洗净，放置在晾架上自然晾干。把晾干的杨梅依次轻放至玻璃容器中，准备好三两冰糖，按一层杨梅一层冰糖的顺序码放，在码放好杨梅和冰糖的玻璃容器中倒入一斤白酒，白酒要没过杨梅1-2厘米。接着把盖子拧紧密封好，放置阴凉通风处，每隔三天可摇晃一下瓶子，酿制15-25天时就可以喝了。饮用前可冰镇一下，喝时的口感会更好。

夏至，西红柿的狂欢节

节气届夏至，生活在北半球的人们迎来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冬至馄饨夏至面，我们家乡夏至吃打卤面。卤子，是用时蔬烹炒的汤羹，也叫浇头，而且这卤子通常是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拌面

夏至面搭配西红柿鸡蛋卤，堪称精妙至极。面是自家擀的新面，蔬是刚摘下的鲜果，这叫双鲜。圆溜溜的西红柿就像夏至的太阳，红艳艳水润润的，看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去蒂，竖切大块，横切薄片，把西红柿切成新月形。热油起锅，葱末姜丝爆香，刺啦一声，投入西红柿热炒，炒至色红汁稠，敲碎两枚鸡蛋，翻炒，加水，放盐，盖锅煮沸，二度浓稠的汤汁红黄相间，鸡蛋的爽滑腴嫩和西红柿的酸甜清鲜相契合，舀一小汤匙倒入嘴里，舌头贪婪，都不舍得下咽。这浓酽的一锅汤羹看上去红红火火的，而长长的面就像夏至太阳的光线，把白昼拉长了，把美味拉长了，有一种天长地久的味道。

在我们家乡，一般大锅煮长面，面条煮熟以后，在冷水里涮一下，更显柔韧，叫过水面；小锅烹鲜卤，吃时小碗饭大碗盛，浇上卤子，柔韧清鲜一碗端，特有嚼头。偷偷懒也可，用半锅柿子汤下面，待面条用筷子一夹即断，盛出。这种懒汉做法，却使汤味完完全全融入面里，吃面能吃出意想不到的肉的味道，润腴香鲜，这叫一家亲。有的人家做法更为精细，把鸡蛋打散，加盐，旺火热油烹煎，锅铲炒散，既鲜嫩又入味。鸡蛋盛出，锅内留油，翻炒西红柿，西红柿遇热满是柔情蜜汁之时，倒入嫩黄的鸡蛋散块，加水，开锅即可。

如果只是把西红柿鸡蛋炒匀，出锅前淀粉勾芡，锅底一汪浓汁得了芡粉的鼓舞，便往西红柿上贴，再贴一层红润，再润一些鲜美。这道菜叫西红柿炒鸡蛋，很普通的家常菜，却是夏至时节的当令美食。西红柿富含葡萄糖、果糖和有机酸，有生津止渴健胃消食之功效。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炒鸡蛋，怎么做都是美味，都让人食欲大增，让苦夏成为一个传说，美食转化为一种酶，参与人在炎炎夏日的所有生命活动。

美食也讲一个境界。同在一锅汤汁里，西红柿红亮亮，炒鸡蛋嫩黄黄，物物相悦，这是一种融合。炒食时勾芡，时果之艳与鲜蛋之嫩相吸，活色又生香，且营养素互补，是更高的融合。而白糖与西红柿的遇合，更像一种美好的爱情，此中真味，让人沉醉。

爱情果

西红柿又名爱情果，也叫情人果。16世纪，英国公爵俄罗达里在南美洲旅行，为西红柿的娇艳妩媚所倾倒，带回一颗献给他的情人伊丽莎白女王。西红柿那时叫狼桃，疑为毒果，无人敢食。18世纪时，意大利人努力驯化这种如樱桃一般大的小红果，再度重返英国、美洲的时候，已是十分的性感，如丰乳似肥臀，被誉为“蔬菜皇后”。

想当年，英国女王沐浴着爱情果圣洁的光芒，该是眉目生春双颊飞红吧。西红柿含番茄红素，医学上说这种天然色素具有抗氧化、抑制突变、降低核酸损伤、减少心血管疾病等多种功能。喜食西红柿的人如同经历一场天长地久的爱情，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红润。有爱美的女子取西红柿的红汁，加入白糖搅匀，以其敷面，面部皮肤尤为细腻水润，粉嫩的小脸蛋儿似乎吹弹即破。我的女儿饮食喜酸嗜甜，吃水饺必先洗了手，抓了水饺在醋碗里浸一会，一口一个，连吃二三十个方才罢休。糖拌西红柿做法简单，味道酸甜爽口，女儿甚是喜食。把西红柿切成橘子瓣大小，加白糖拌和，吃完鲜果，尚有桃花溪水一潭，女儿就凑上去，一口气喝了个小脸通红。西红柿之精华尽在果汁之中，富含苹果酸、柠檬酸等有机酸，清热止渴，敛汗生津，实为上佳的夏季消暑饮品。夏季高温湿重，出汗多，易伤阴。“暑为夏之主气”，喝西红柿汤可防暑清热，健脾养胃。做法同样简单，西红柿切片，加糖，煮沸熬汤，热饮。还有一种吃法和我女儿的吃相差不多，西红柿蘸白糖，空腹吃，且是早晨，夏季易诱发高血压，此品凉血降压，尤其是头晕厌食者更宜食用。

我想，白糖是懂得西红柿的，它把自己祭献给美妙的爱情，它慢慢融化的同时，西红柿的内心在幸福地颤抖，清澈又迷乱，体内爱河汹涌，流泻而出的是明媚的珊瑚色。此情此景，让人看一眼，就是坚硬的石头也会软烂成泥的。糖的白如空气，大象无形，甜的味默默又脉脉地提升着时果鲜美清纯的品质。

西红柿或油烹或蛋炒，均能使茄红素和胡萝卜素等脂溶性营养素释放出来，茄红素有植物黄金之称，抗氧化，美肌肤，延衰老，食疗价值大得去啦。西红柿汁是另一种吃法。在无数红果中挑一个脸蛋圆润面色粉红的，触之如温香软玉，仔细看，那俏脸上敷了一层淡淡的粉白，叫人情不自禁的还有果蒂处那一抹羞涩的青色，这是百里挑一的一见钟情。去蒂，洗净，置于温水里浸泡一会，或用热水浇烫一下，去皮，搁在干净的纱布上，再用手裹紧，挤压出汁，流于白瓷碗里，加蜂蜜少许，调匀可食，红汁蜜水犹如一条小溪在身体里潺潺地流，所经之处一片洁净温润。西红柿富含多种维生素，取汁生食不丢维生素C，对于增强人体免疫力最为有益。

如果想让西红柿长久地滋养我们的生命，贯穿悠长而宁静的岁月，西红柿酱是上好的选择。西红柿酱花样很多，有纯味的、浓香味的、酸甜味的，每种美味皆需精工细作，更依赖于选材。手感硬的不选，分量轻的不要，有棱角的不理。丰满圆润性感的红果沙瓤多汁，果肉也丰腴。先洗净热蒸，然后去皮，捏碎，以白纱布滤籽，得其浆水，加冰糖，文火慢熬至黏稠状，倒入少许柠檬汁，趁热装瓶，密封贮存，此为酸甜西红柿酱。胃口重的人，可加蒜末、洋葱、胡椒粉，与西红柿肉酱一并熬煮，可得浓香之酱。西红柿酱增色助鲜添酸，且不丢鲜果本味，为烹饪调味之佳品。

狂欢

如此美好的红果，自然红透一片天。在美洲，在欧洲，一年一度的“西红柿狂欢节”来临之时，人海汹涌，乱红如雨，捏烂的西红柿被投掷，掷者大呼，中者尖叫，从大街到中心广场，疯狂的河流汇聚成欢乐的海洋。中国人的喜欢是不动声色的。我们把西红柿紫茄子绿豆角种在村头的菜园里，拥挤却异常的安静，热闹是有的，蔬果们的热闹是五彩斑斓、蜂飞蝶舞，仔细听，那些响声像是从泥土深处生长出来的，一团团一串串的声音挤在一起，却不嘈杂，这些不同声部的歌者，重叠演唱着同一首田园之歌。西红柿的声音尤为动听，它有民歌的圆润嘹亮，就像园里的茄子、树上的柿子，还有西洋的美声，似旧雨，像新知，我们亲切地叫它番茄、西红柿、洋柿子，给它地膜的暖房，给它搭架子，给它授花粉。远道而来的西红柿，那是乡村之夏妩媚又红艳的新嫁娘。

吴伯萧很喜欢西红柿，他在《菜园小记》里说：“青的萝卜，紫的茄子，红的辣椒，又红又黄的西红柿，真是五彩斑斓，耀眼争光。”单单这一句，吴伯萧就做足了起承转合，由菜青起始，历经紫和红，至西红柿，方释放斑斓光芒。其实，诸多美食，如西红柿炒蛋、西红柿沙拉，亦是斑斓耀眼，美不胜收。

西红柿很像节庆的红灯笼，又像围桌而坐的一家人，红红火火，团团圆圆。从菜园到盘碗，一颗西红柿红光满面，一锅西红柿汤幸福满满。把成车成堆的西红柿往人的身上乱扔，在中国的农民看来，是很荒唐的事。中国人讲求一个果腹。何谓果腹？就是把劳动所得的果实放到肚子里，这样心里才踏实。

小时候，几乎家家都种着西红柿，夏至红果满枝，母亲总会挑一个又大又红的塞给我。我如获至宝，先用牙齿轻轻叩开顶部的果肉，把嘴巴贴上去，吮吸酸酸甜甜的汁水，那些汁水一股一股地窜至舌尖，又溢满舌床，那种感觉，就叫一个爽歪歪。红嫩肥厚的果肉吃起来又面又沙，特有口感。青柿子涩口，母亲不让摘的，只有成熟了才叫果实。这些年，城里的餐馆扯起绿色食品的大旗招徕顾客，花色品种不断创新，有一道新菜叫肉片炒青柿，味道酸酸的，极为爽口，受到食客的青睐。殊不知，未成熟的西红柿含龙葵碱，多食会导致中毒，轻者头晕呕吐，严重者会危及生命。有一种冬春上市的西红柿，表皮像涂了一层油漆，且有不规则的瘤状突起，果肉也硬实，那是塑料大棚里错乱了季节，催红素如硅胶隆胸隆鼻，篡改着果实的容颜。至于近些年新上市的樱桃西红柿，无比的娇小玲珑，让人惊奇不已。一个科技领先的时代，杂交嫁接，培植出西红柿的缩小版，易名“圣女果”，价格高出大西红柿数倍。可是，这圣女果就是16世纪的狼桃。这场蔬菜史上崭新的革命，说白了，是一次复古运动。

当令蔬果有阳光的味道，也有泥土的气息，更有成熟季的独特风味。“不时不食”，饮食当节当令，得其本味，又颐性健身，孔老夫子的这四个字，指向的是中国饮食文化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