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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裁缝》:是家族史,也是上海的近代史、命运史

2022-06-21 17: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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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一座城市的历史肌理,文艺作品提供的细节往往会成为一个时代最真实动人的注脚。

作家禹风全新长篇历史小说《大裁缝》,叙述了宁波奉化裁缝家族于1860至1943年在上海滩的起落浮沉,通过国内西服业、宁波商帮近百年在沪发展的脉络,聚焦上海乃至整个中国与世界激烈碰撞的时刻,探索一种独有的城市历史命运,具有广阔的历史视野和深沉的人文关怀。小说刊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2年2期,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作家禹风

奉化人的创世纪与上海现代工商史

——读禹风长篇小说《大裁缝》

陈力君

从《海上花列传》《子夜》《霓虹灯下的哨兵》《长恨歌》直至《繁花》,自开埠以来的上海城市形象,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反复被书写,成为一道鲜明的景观。作为最具现代标志的中国都市,以批判性的视角构筑为不平等社会,或侧重俗常性的繁复日常生活场景和璀璨梦境,成为上海书写的主流。成就东方梦幻之都的经济主题,在文学作品中常被隐匿和否定。禹风的新作《大裁缝》以奉化乔家的西服产业的家族企业历史为主线,展示了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的抗日战争,这一急速变化的现代化过程中的上海工商业的发展跌宕起伏又错综复杂的宏阔历史。这部鸿篇巨制的长篇小说,从中国现代经济发展的内在逻辑,梳理了上海现代城市的扩展,上海文化的鲜明特色和历史地位。对上海城市形象和上海人性进行经济角度的解读,开阔了理解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视野。

作品选择从宁波奉化的传统工艺的裁缝到上海滩现代服装工业的错综复杂的经济发展历史,切实有效地阐释了中国现代化的特色和模式。服装业发展和现代化转型,由物的刺激而形成现代行业规模和行业制度,进而深层次地影响到人的思想观念,改变人们的行为习惯和认知态度。这一发展的路径,契应从器械到制度而文化层面的现代内涵,符合中国经济现代化历史探索过程。

选择裁缝形象为中国现代化过程中形象类型,在现代化经济发展史中抓住了人和物共同发展的经济史的特定路径。小说中将历史材料和裁缝的人生之路缝合在一起,揭示了中国社会现代化的物质基础和运行机制。服装是人类文明进化中不可缺省的一环。“时尚是身体发肤和世界接触的界面,‘穿梭’内里与公共领域,‘践履’物质生活和消费想象。”乔家三代从事服装生产的裁缝们,能充分理解服装的深层意义,它超越简单的物的功用价值,而提升到更高的文化和精神的寄托。

《大裁缝》所构筑的奉化土著的上海滩缔造传奇的故事,也是近现代上海的神话故事。为将丰富复杂的历史文化观念,繁杂的关系和众多的人物,条理又合理地转换成故事结构。小说在结构安排同构于服装制作的工序和过程。

首先,宏观历史和历史的细节都能够巧妙地穿插和缝合。这一阶段恰如材料的选择和分类。小说始终围绕着服装这一话题进行历史叙述,巧妙地将生活需求、生活仪式感与重要历史人物的重要历史活动联系在一起。其次,小说以乔家三代人的传承为顺序,采用了串珠子的情节结构,宛如根据裁剪过的布片逐步成衣的过程。第三,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既是乔家家族的群像塑造,又分别突出塑造不同的个体形象。在区分主次关系和血缘上的承继外,突出代际间的差异。乔家的三代人因各自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环境,体现出各自不同的时代印记。

《大裁缝》从中国传统村社中的裁缝离开乡村族群,与逐步进入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世界接轨,最后在挖掘器物文化和工艺历史的传统向现代工商业的转换中,实现了人与物融合的现代文明,超越传统社会的裁缝的有限价值,成就现代社会的裁缝之“大”。“大裁缝”无论从主题、视角还是结构,都是历史的隐喻。(作者系浙大文学院教授)

家族秘史见证现代中国百年风云

南志刚

《大裁缝》以上海为中心叙事空间,揭秘乔家三代人创立红帮裁缝的艰辛历程,以家族秘史见证中国现代化百年风云。禹风于大开大合的历史叙述中重新审视上海都市现代化历程,为当代上海书写提供新的视窗;乔百祥、麦牧师、卫惕南等一系列具有国际视野和现代气质的人物形象,为中国当代文学人物长廊里增添了新鲜血液。

作为家族叙事的长篇历史小说,《大裁缝》首先揭秘了红帮裁缝家族——乔家的成长基因和创业精神。乔方才(茄生)继承父辈的基因(孝心与裁缝技艺),又在现代历史条件下注入新的精神。茄生的父亲是奉化一个普通乡村裁缝,尽管技艺高超,兢兢业业,最终难逃吸食大烟、终老乡里的宿命。茄生继承了祖传的裁缝技艺,这是乔家的基因,也是乔家赖以为生的手段。但与父辈不同,茄生有深刻自省意识和超强学习能力。他体验过太平天国造成的恐慌与祸乱,见证了西方列强殖民中国欺辱百姓,深刻自省民族积贫积弱、鸦片侵蚀国人身体和灵魂。乔家三代人绝不固步自封,囿于一隅而沾沾自喜,而是善于学习,将“物”的自省与“人”的自省、民族自省深度融合,寓家族命运于民族命运之中,完成传统人格向现代人格的转型。

《大裁缝》视野开阔,镜像博大,具有浑厚的历史感。禹风在奉化—上海—南京—北平—哈尔滨—横滨—昆明—上海的空间转换中,引入天平天国、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八·一三”淞沪抗战、西安事变、全面抗战等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带着历史的宽度和厚度推进情节,实现了历史宏大叙事与家族叙事无缝衔接,凸显乔氏家族艰难而辉煌发展历程。

浓墨重彩的上海书写构成《大裁缝》的核心部分。茄生、乔端冕、乔百祥等三代人与上海结下不解之缘,红帮裁缝历经坎坷、发展壮大。《大裁缝》书写上海视野广阔,史料密实,场景生动,细节真切,为中国当代文学更加全面、客观地书写上海租界与现代中国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可资参考的窗口。

《大裁缝》塑造了茄生、乔端冕、乔百祥、麦肯西牧师、阿瑟、卫惕南爵士等一系列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具有宽阔的国际视野和鲜明的现代气质,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中国现代文学同类人物形象,丰富了中国当代文学形象长廊。(作者系宁波大学教授、宁波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于开合起伏中摹画层累化的历史

周保欣

禹风的《大裁缝》是一部具有很高辨识度的小说。其辨识度首在题材。小说以上海为中心,兼及奉化、南京、北平、昆明、哈尔滨、横滨等地,纵横勾连,讲述特定时代宁波裁缝世家乔家三代人的命运史。

以“裁缝”为题材的小说,《大裁缝》不知道是不是国内首部,但这部小说的特点却非常鲜明,即是以史为体。所谓“以史为体”,是指小说家以历史为骨架,结撰人物,连缀故事。小说的整体构架,由四层历史构造而成。第一层,是国家大历史。《大裁缝》篇幅不长,却称得上是鸿篇巨制,涉及到太平天国以降中国几乎所有重大历史事件,不少重要历史人物现身其间。第二层,是上海城市史。禹风写开埠以来的近代上海,活画上海在近现代中国风云际会中的城市化、社会生活和城市命运。第三层,写“红帮裁缝”的行业史。乔家裁缝从宁波奉化乡野走向上海大都市,时势更迭中,行业的命运变迁由此拉开序幕,小说以服饰之变,映照晚清变局之下的中西文化交冲与碰撞。第四层,将乔家三代人的家史与心史纳入时代洪流中,由此呈现乔家三代人的坚守、分野和选择。《大裁缝》便是在四重的历史变奏中,通过内与外、大与小的历史的叠加与交错、互动与激荡,激活了丰瞻而繁复的审美内涵。

小说从大处定局,开合分明。在构造上,《大裁缝》以历史为体势,以时势为其气势;其气势的源头,便是小说中的时间。通读《大裁缝》,你会感觉到,禹风真正的用心,其实不在写一个家族,也不在写一个行业——尽管这个题材有很高的新颖度;禹风的用力处,是在写上海的近代史、命运史。他以时间、时代为小说的外势,写一个行业,一个家族,几代人的造化;以地为纬,以地理空间的延伸开阔小说的历史空间、文化空间、政治空间。小说涉及到很多地方,但不变的是上海,空间上有收有放,当收则收,当放则放,禹风很好地控制着小说的节奏和枝蔓,使得整部小说流而不滞,繁而不乱,不拘泥于细节的琐碎,开合自如,时间空间交错叠加,层层掩映,生发出生生不息的美学气机。

形态上看,《大裁缝》实为历史小说。一般的历史小说,至少主要人物实有其人,主要事件实有其事,其他人物和事件,以小说家言而增饰渲染。然《大裁缝》则有所不同,乔家三代人物,皆为虚构,乔家三代人的遭遇,亦为虚构,但小说的历史真实感却极为强劲,其根因,即在作家对“红帮裁缝”行业历史,和中国近现代历史大势的把握。(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

家族小说:并置手法的运用

谢志强

宁波和上海有紧紧相连的血脉关系,宁波人在上海留下了很多传奇,涉及金融、娱乐、贸易、航运等多个行业。《大裁缝》中的乔家裁缝就是宁波帮闯荡上海滩的一个缩影。

题材和作家的关系,也像“小径分岔的花园”。作家禹风对上海的素材情有独钟,他终于与宁波奉化的西装裁缝的题材遇合,很自然地对接、融汇在一起。

《大裁缝》构筑的形态和规模,目录所示的时间、地点已显示:线性的时空。聚焦乔家三代裁缝,一个家族,一个行业。叙述视角为第三人称有限视角,表现出大时代、大时空中的大裁缝的人生命运。其实是风云变幻的大时代中的小裁缝生存境遇,小裁缝恰逢大时代,方显出“大”了。乱世出英雄,也出了大裁缝,仿佛用一把剪刀、一根铜针、一块布料,裁缝了“乱”,有定力,有包容。《大裁缝》塑造了独特的裁缝形象的同时,也营造了一座城市形象。能感受到其中的融合、包容。上海承接孕育了“裁缝”的成长。

当代世界长篇小说有两个频繁出现的元素:旅行、移民。我视这两个元素在《大裁缝》里,是一种变体,使得作品的节奏、空间有了文学的当代性、时代感。大裁缝的探寻,某种意义上是一场人生旅行,涉足了中外许多城市。广阔的空间,悠长的时间中辗转、分岔,像轮回,最后汇聚到一点:上海、裁缝。宏大叙事是中国当代长篇现实主义小说的一道独特风景。禹风继承了这一传统。

小说脱离不了谱系,我把《大裁缝》归为家族小说,带有明显的纪实性。百年追求,乔家三代,乱世中的裁缝,题材本身就具有传奇性,但是,禹风并没有强化传奇,而是将传奇转化为平常,这也体现了乔家裁缝的性格:平和为人,处惊不乱。

小说其实是提问题的艺术(只问不答)。尤其是长篇小说,能够提出“高级”问题,可以彰显作家精神的能量。《大裁缝》的时间跨度,从1860年至1945年,那是中国近百年的大变局,大动荡。一个家族三代执着裁缝小小西装,那也是上海大都市的一种标志。衣食住行为民之本。《大裁缝》中蕴涵着两个问:一是西服裁缝是怎么生成的?二是,裁缝能为乱世缝补什么?

禹风选择了一种表达方式,降低叙事姿态,像大裁缝那样不事喧哗,将传奇转为平常。小说写大时代,最能考验作家的是妥帖、精准地定格日常生活的小场景小细节。它暗示了《大裁缝》叙事的隐秘。

《大裁缝》并不凭借大起大落、曲折跌宕的情节推进,那么靠什么维持有意味地运行?就是并置手法的运用。小说在日常生活的形而下展开,但要有形而上之光。《大裁缝》突出了一个文学特点,是将一系列相反相对的小物事并置在一起,让人物穿起物件的细节,仿佛那些细节被召唤,时有纠结、尴尬,但在文学的层面,聚集起来,生成了可贵的意象,那就是形而上之光,那光亮中,有海纳百川的包容,有人物灵活生存的智慧,体现了《大裁缝》的匠人精神。是一部西服裁缝的家族史,也是一部形象的中国的西装史。(作者系小说家、评论家)

原标题:《《大裁缝》:是家族史,也是上海的近代史、命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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