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上海 | 街铺故事：事业是个伪命题

镜相栏目首发独家非虚构作品，如需转载，请至“湃客工坊”微信后台联系

文：朱晓彤

编辑：林子尧

剪辑：丁祺尧

【编者按】

2022年春天，上海因疫情按下了暂停键。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日子里，我们重新凝视着这座城市，回想着曾经置身其中的路，未曾发觉曾经平常的感受竟如此珍贵。经历了隔离的日子，我们终于重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周遭一切恍惚得不真实，熟悉又陌生。也许，我们未曾真正认识过这座城市。

“旧地上海”是澎湃镜相与复旦大学、上海大学两所高校的中文系同学联合开展的城市写作计划，旨在深入探索上海小众的角落，理解在这座城市边缘的普通人生活。

价格、人流量、偶遇……这些都该算作是徐先生与聚丰园路的缘分，他带着近15年的从业经验，在聚丰园路的南侧包下了一家店面，做起了眼镜店的生意。

以下为眼镜店老板的口述：

人生坎坷与否和心态有关

2000年的时候，我在昆明的一个眼镜店上班。那里一条街上都是眼镜店，我们属于其中比较好、比较大的一家。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日本人，大约五十来岁，个子特别矮，他当时就走到每家眼镜店去问，说有没有那种纯进口的日本豪雅镜片，他只想要日本的东西。那个时候的眼镜行业，进口的东西比较少，他也知道要挑大的眼镜店去问，偏偏我们店里有。当时我就觉得，当一个国家自己的民族品牌过硬的时候，不管到哪个国家都是吃得开、吃得通的，一个国家产品的强盛是很重要的。拿我自己来说，在买东西的时候，我都尽量考虑我们国内性价比高的，如果实在不行，我才会去考虑国外的品牌。我觉得这是一个市场定位的问题，很多时候你买国外的品牌，追求的是一个品牌价值，但实际上产品的质量并没有达到那种价格。所以在销售的时候，我也不会把国外的品牌太夸张化，我会比较直接地跟顾客说，如果考虑性价比等方面，肯定你自家生产的东西在自己的国家买，要便宜一点。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民族品牌，这点很重要，但同时自己的国家要有东西做上去才行。

后来04、05年的时候，我也尝试过自主创业，搞那个汽车美容，就是贴膜那些事情。那个时候我同时还做点其它的事情，有时候早上三、四点钟就要起来，天气很冷，然后去买菜、做饭，给那些打工的人吃，一大早就要洗车。但那次创业的整个过程是失败的，我是跨行去做自己不太懂的行业，只是听别人说，“哎呀这个行业有多赚钱，好多暴利”，然后慢慢自己去做了，结果亏了钱。虽然亏钱，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还是一种蛮幸福的状态。因为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虽说奋斗不成功，但那种经历是有很大好处的，不管结果怎样，我们享受的是一个过程，享受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什么东西，这才是最关键的。我学到的就是在创业的时候尽量少去做一些自己不懂的行业，除非有人带你，或者说风险比较小，不然不要轻易创业跟投资。

一个驻扎地

眼镜店内部

我是大约14年的年底——其实就是15年了——来到这儿（聚丰园路）开店。我来的时候这路两边都是可以摆摊的，卖那种小饰品什么的都很多，跟现在弘基广场那里的小摊还不一样，那边是广场的地方，要给租金的，路两边这些地方是不用租金的。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些栏杆，护栏是后来才弄的，到了16年也不让摆摊了。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两个感觉，第一人员集中，第二还是有郊区的感觉，七七八八的外来人口特别多，都是来这儿做生意的。但是现在这方面的人少了很多，你看这儿基本上看到的都是学生，要不然就是住在附近的老人，或者上班的。以前这附近还有很多工厂，现在全部搬掉、搬迁了。我觉得最根本的一个因素是租房。

我以前做过二手房东。二手房东怎么做的？我租一套房，这套房子里面再用木板隔一下，三室一厅的房子能变成五室一厅，七八百块钱一个月给别人住。就相当于大家进的是一个门，进去之后你往左边他往右边。但是现在不行了，这是违规的，房租自然就贵了。房租贵了之后，假设我一个月只赚三四千块钱，我就在这里待不住了，又不可能往市中心走，附近的人就会减少。

我觉得我们七八十年代的人还是很幸福的，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社会变革快，工作机会也多。我给别人打过工，自己炒过股票，做过培训讲师，之前签合同还受过骗，但在聚丰园路这些年还算顺利。而且这里的治安还是蛮不错的，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各种地痞流氓——就是街溜子——最多的。我觉得做生意要有一个定位，质量、价值这些东西一定要对的，就是自己的定的目标是怎么样的，达到自己的定位了，就可以了，不要太异想天开。再一个就是，做小本生意——做大生意我不知道，像我们这些人也没做过什么太大的生意——我觉得做小生意，诚信为本，诚信很重要，你要实打实的，不能欺骗人。做事情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很多时候你肯这样去做，这个社会也会反馈你，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我是个头脑比较清醒的人，这些年每次遇到生意，我就问自己三个问题：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落到我身上？这个商机是不是别人没有发现的？这个生意是不是别人都不干而我要干？

在这边做生意的人都住得不远，我和我妻子住在附近的祁连四村，平常就是轮流看店，两点一线式的生活，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最多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去商业街逛逛，买几件衣服，吃一顿浪漫点的晚饭。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只在这里挣钱，而不是花钱。相同的钱，在上海微不足道，在老家那边能买到更大、更多、更好的东西，虽说上海的生活比较便利，但生活的质量远不如我老家那边。我觉得生活成本取决于个人的消费能力，我们不像年轻人，开销主要就是吃、住和交通，其实花不了很多钱。

但我对这里没多少感情，大城市没有归属感，主要是没房子，买不起，再者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易扩张，成本太高了。而且孩子也没办法带过来。我姑娘现在在老家那边上高二，我想让她选理科，但她不喜欢化学，所以现在选的是生物、政治和历史，我觉得搭配得蛮好的，还可以。我说你高兴就好，你自己想清楚，将来能赚多少钱倒不是最重要的，女孩子还是过得安逸一点，不要拼命赚钱。女人又要挣钱，又要生孩子，还要相夫教子，还要男人干嘛呢？其实每个人都有分工的，很多事情都要找到自己的定位。我们家一直是这样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考虑清楚，自己规划好。

大城市有个好处，就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如果你辛苦一点是赚得到钱的。比如说我送外卖，如果很辛苦，一个月怎么都可以跑到一万块钱，我吃差一点，住差一点，我把钱弄到农村去花。但是如果在四线城市，一个月赚一万，你不要命了？

大城市永远有这种好处。你只要肯付出肯劳动，它是可以赚到钱的。而且这里的起步工资也高一点。我觉得宝山这边本身就不是市中心，所有的人都是围着市中心转的，但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发。就拿聚丰园路来说，这里挨着上海大学，我就希望附近少一点酒吧，多几家书店这种人文的东西，再就是通过学生做社会义工，宣传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东西，像交通、卫生，尤其是公共卫生间，这边太少了。整个环境是围绕着一个中心转，但要匹配得上中心才行啊。

做生意也看运气。我去年的运气就不错，接到了附近一个工厂的大单，买哪个股票哪个挣钱。但也有不景气的时候，就是19年的年底和20年，疫情。那时候我怕会严重到封城，所以初三就回来了。初三的时候上海还没有实行管控，是到初七、初八左右才开始，小区跟小区之间不能串门了。我的店是能开就开，但小吃店倒闭得很多，生意变得很难做。好不容易去年好一点，今年又变成这个样子。反正这两年是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整体来说，过日子嘛，还是可以的。像我们这种小生意，老店顶着自己的信誉去做，整体还是比较稳定的。

事业是个伪命题

夜晚的聚丰园路

我从来没有安于现状过，一直在向目标走。虽然我自己感觉每一个年龄阶段的想法都不同，但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攒钱做些什么，都是有一个清晰的计划的。我年轻时候的初恋，她才19岁，就要跟我结婚。我当时就觉得还太小了，我也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后来又过了两年，还是穷，陆陆续续谈了几个女朋友，总是想说给她更好的，不然就不能在一起。等到跟我老婆谈恋爱的时候，我老婆就说我，你一直再等几年、再等几年，你那个初恋等了两年等出什么结果了？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不要想着“等我有钱了”怎么怎么样，岁月不等人的。人年轻的时候对钱的渴望度特别高，但是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其实赚钱的能力是积累来的。

我从来不觉得我做眼镜是个事业，我觉得只是我用来养家糊口的事情。什么叫事业？其实对所有的人来说，首先我们作为人，第一步要解决的是生活问题，对不对？第二是解决吃喝住、房屋这些问题，第三就是教育问题。如果说为了这些问题，其实你找一个很一般的工作就可以了。事业是什么？事业是你可以坚持，把它规划到兴趣爱好里面去，你才能找到更长远的东西，那才叫事业。如果你只是为了赚钱，那只是工作。

我是想继续在眼镜行业里往更高端的路线发展，比如角膜塑形镜，但投资比较大，所以前提是必须解决家里面的经济问题。我现在家里面有车有房了，但还是处于一个攒钱的过程中，等我老婆身上有六十万，我身上再有一百万以上，我就不管了，我就创我自己的业去了。但如果干到五十岁还完成不了，我就放弃，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其实人对于生活，该妥协的要妥协，不要跟自己过不去。真的完不成了，难道你还能怎么的，对吧？我老婆说我最好的一个理念就是心态很好，比如出现某个问题的时候，我老是会说不是我的错，是造化弄的，拿一些不可抗力安慰自己，人永远要这样，不要去把过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但是目标一定要有，尽力去做。

至于去哪里，现在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这就比方说有一辆车在那里，我只要有条件，随时都可以买这个车，那个时候再选择买什么品牌。选择哪个城市，毕竟还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