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何雷中将：实现中美军事关系稳定，两军应加强沟通协调

作为亚太地区安全对话机制中规模最大、各国防务部门出席层级最高的“一轨半”对话机制，香格里拉对话时隔三年线下重启备受关注。

此次香格里拉对话（以下简称为“香会”）期间，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魏凤和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举行了首次面对面会谈。中美防长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的会谈，是原定时间的近两倍。中国国防部发布消息称，“这是一次坦诚、积极，富有建设性的战略沟通”，两国防长就中美两国两军关系、台湾、南海、乌克兰等问题交换了意见。

6月11日，奥斯汀以“美国印太战略的下一步计划”为题发表讲话，奥斯汀称，印度洋-太平洋地区是美国国防部的“优先区域”（priority theater），该地区有超过30万的美国军人。奥斯汀演讲中拿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说事，指责中国。奥斯汀最后提到，不寻求对抗与冲突，不寻求打“新冷战”、建“亚洲版北约”或让该地区四分五裂。

6月12日，魏凤和就“中国对地区秩序的愿景”议题作大会发言，强调中国坚定走和平发展道路，中国的发展不是威胁，而是对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巨大贡献。中国坚定奉行防御性国防政策，各国应朝着构建亚太命运共同体、实现亚太地区持久和平和普遍安全的美好愿景迈进。在中美军事关系方面，魏凤和指出，中美两军应加强战略互信，避免误解误判，管控风险危机，防止摩擦冲突。中国希望与美国建立健康稳定发展的大国关系，也必将坚定捍卫国家利益和尊严。

2019年“香会”后的三年时间里，亚太安全格局演变更为深刻复杂，美国以“竞争”定义大国关系，大国军事博弈有更加激烈的趋势，地区不稳定因素不减反增，中美军事关系也成为备受关注的话题。中美军事关系现状如何？中美军事关系如何确保稳定？对此，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了多次参加“香会”的中国代表团成员之一——军事科学院原副院长何雷中将。

“中美防长实现面对面会谈是一件好事”

澎湃新闻：本次“香会”，中美防长举行了双边会谈，两国防长分别发表了主题演讲，您觉得这次“香会”对打造中美军事关系有何意义？

何雷：这次“香会”的一个重要成果是魏凤和部长和美国新任防长的首次面对面会谈。受美国外交政策、两国关系和疫情等因素的影响，拜登政府的首任防长奥斯汀没有到中国进行访问，但在中国周边访问的国家却是不少的，中美两国防长只进行过线上的会谈。

这次“香会”中美两国防长会谈的时间原计划是半个小时，但结果是谈了1个小时左右。其中谈了台湾、南海和俄乌冲突等重大问题，尤其是在涉及我国核心利益问题上，表达了我国鲜明的态度和坚定的立场。中美防长实现面对面会谈是一件好事，在中美两国关系现状处于低谷的背景下，这种面对面会谈的重要性更加凸显。两国防务部门的主要领导人见面、会谈和交流比不见面、不会谈、不交流要好，避免战略误判，管控分歧，这样才不会把矛盾分歧演变成对抗冲突。

考虑到现在的美国对华政策，不能指望中美两国防长见一两次面，谈一两次话就能大幅度改善中美两军关系，这次会谈主要是让美方进一步了解中方在核心利益和重大原则问题上的立场及态度。

澎湃新闻：现在中美军事关系如何？

何雷：军事外交是国家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判断现在中美军事关系首先要从更高层次的中美两国关系入手，现在中美关系处在关键十字路口，也就是说在这个路口如果美国拐错了，对中美两国来说很可能是灾难性的，而且是两败俱伤。

中美关系在特朗普执政后期发生重大逆转，拜登政府上台后不仅没有改善中美关系，反而使中美关系进一步朝着不良的方向发展，从政治、意识形态、经济、军事、科技等多个方面全方位围堵、遏制和打压中国，比特朗普时期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两国关系是中美建交以来的低谷期、复杂期和严峻期，主要是因为美国无法理性看待中国的发展壮大，战略上非常焦虑。

中美关系处于低谷期，作为中美关系一部分的两军关系也处于低谷期，而且由于美军频繁对中国进行抵近侦察、在南海展开所谓的航行自由行动，台湾问题上也频频进行挑衅，在西太经常举行针对性很强的联合军演等等，增加了军事摩擦的风险，不利于中美军事关系的稳定。

澎湃新闻：那么，实现中美军事关系的稳定现在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何雷：挑战是多方面的，是严峻的。我认为，第一个挑战是拜登政府强力推行“印太战略”，这个战略的主要目的是在亚太地区拉帮结派对抗中国，组建各种小圈子，比如美日印澳的“四国机制”、美英澳的“奥库斯”、13国《印太经济框架》，加上以前美国在西太的多个双边同盟，还有“五眼联盟”等等。为了孤立中国，围堵遏制中国，可以说是“文武兼备”、左右开弓、多管齐下、不遗余力，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科技等多个领域打压遏制中国，给两国改善关系造成很大的障碍。

现在，美方在处理对华关系上基本是说一套做一套，在两国首脑会谈中，拜登多次表示，美方不寻求打“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通过强化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无意同中国发生冲突。 但在实际行动上，在涉台、涉疆、涉港、涉藏、南海以及人权等问题，频频干涉中国内政，严重损害中国主权和安全利益，严重破坏中美两国两军关系。

澎湃新闻：如何看待美方一方面寻求建立所谓安全“护栏”，希望保持沟通、管控分歧、防止冲突，但另一方面又在中国家门口进行抵近侦察、举行军演、售台武器等各种容易导致军事摩擦的矛盾做法？

何雷：这就是上面说的美国说一套做一套。按照美方说法是确保紧张关系不会发展为某种军事误解，确保中美之间日益激烈的竞争不会升级为冲突，但是美国又频繁派军机军舰进行抵近侦察，拉拢多个国家在中国“家门口”频繁举行声势浩大的联合军演，在台湾问题加大打“台湾牌”，不断在台湾问题上挑衅生事，这些军事动作都极易推高两国对抗。

美方若果真希望中美关系设立“护栏”，就不应该在针对中国的军事动作上，在涉台问题频频挑衅中国。所以，对美国寻求建立所谓安全“护栏”的说法，我们还是“听其言观其行”，因为美国经常言行不一。

稳定的两军关系对两国关系发展非常重要，两军应当避免冲突对抗。此次“香会”期间的中美防长会谈，双方认为，两军应落实好两国元首达成的重要共识，保持高层战略沟通，增进双方战略互信，管控好矛盾分歧，避免把矛盾分歧变成冲突对抗。

“美方要充分认识台湾问题的敏感性”

澎湃新闻：这次香会，中美防长会谈、主题演讲，魏凤和部长多次表达了中国对台湾问题的立场。现在美国频频打“台湾牌”，解放军也多次组织针对性演训进行反制，外界认为台湾问题已经成为最大风险点。您如何看待台湾问题和中美军事关系之间的关系？

何雷：台湾是中国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台湾问题事关中国核心利益。这次“香会”上，魏凤和部长在中美防长会谈和主题演讲上都谈到台湾问题，清晰地表达了中国中央政府在台湾问题上的鲜明态度和严正立场。

现在，台海问题已经成为影响中美军事关系走向的焦点问题，因为美国将台湾问题视为打压中国的“王牌”。以这届“香会”为例，在“香会”召开前几天，美国宣布新一轮对台军售，性质极其恶劣。在2017年之前，美国防长在“香会”上没有讲过台湾问题，因为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2017年时任美国防长马蒂斯在第16届“香会”上首次讲了台湾问题后，美国每次在“香会”都会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在“香会”这样的场合表达中国的立场，阐明人民解放军的态度。

魏凤和部长在主题演讲中强调，和平统一是中国人民最大的愿望，我们愿付出最大的努力，但如果有人胆敢把台湾分裂出去，我们一定会不惜一战、不惜代价，任何人都不要低估中国军队的决心意志和强大能力。

6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洁篪同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卢森堡举行的会晤也谈到台湾问题，指出台湾问题事关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处理不好将产生颠覆性影响。这个风险不仅存在，还会随着美大搞“以台制华”、台湾当局大搞“倚美谋独”而不断升高。

所以美方要充分认识台湾问题的敏感性，打“台湾牌”是非常危险的，对中美军事关系稳定影响是非常大的。

澎湃新闻：这次“香会”，对于中美军事关系，一些观点提到了设立更多“热线”等技术手段，管控分歧，避免误判。在您看来，中美军事上技术层面的协调和沟通对中美关系有何意义？

何雷：军事上技术层面的协调和沟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之前已经建立了一些热线，达成了一些关于海空安全方面的准则规定。

我认为改善中美军事关系要做到以下四点：第一，中美两军要真正落实中美两国元首达成的共识，习近平主席提出的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三原则，拜登总统作出的“四不一无意”承诺（不寻求打“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通过强化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无意同中国发生冲突），就是这一共识的具体内容；第二，中美两军沟通协调，美方要做到诚心诚意，诚实诚信，不能说一套做一套；第三，美国不要干涉中国内政，挑衅中国的底线，中国是一个大国，美国政府、美军频频挑衅中国的底线，中国不可能不做出反应；第四，两军要加强沟通协调、交流交谈、避免误判、管控分歧和加强危机管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