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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谈诗词丨唐圭璋：女词人张玉娘

2022-06-14 20: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唐圭璋生活书店

近期电视剧《梦华录》的热播，引发了大众对宋代女性的关注。

宋代社会繁荣，多元文化下的女性，生活可谓多姿多彩。据记载，宋代不仅有女词人90余人、女诗人200余人，而且开创了女性参与经商的先河，女匠人、厨娘等职业女性也各领风骚。

流星飞玉弹，宝剑落秋霜。

画角吹杨柳，金山险马当。

长驱空朔漠，驰捷报明王。

笑看华海静，怒振河山倾。

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

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

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

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

你能想到，这豪迈壮烈的诗句竟出自一位闺中女子之手吗？她就是宋末的张玉娘，与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并称“宋代四大女词家”。时人将她比作东汉班大家（班昭）。她著有《兰雪集》，有人称之为李清照《漱玉集》后第一词集。

“赌书消得泼茶香”，李清照、赵明诚的爱情成为佳话；张玉娘和未婚夫沈佺的凄婉爱情，却令人扼腕叹息。

《梦华录》中，赵盼儿因未婚夫考中探花后变心，誓要上京讨说法。而张玉娘，其未婚夫考中榜眼，并未变心，却不幸染病早逝。张玉娘才华惊世，痴心一片，未嫁而亡，演绎了真实版的梁祝爱情悲歌。

文史学者陶秋英说：“张玉娘的诗，绝少闺阁气，她最擅长于古风，简直没有一首不显露一幅好图画呢！”现代戏曲史家赵景深称张玉娘故事为“一出希腊式的大悲剧”

女词人张玉娘

文丨唐圭璋

“鸳鸯冢”故事的来源

谁也知道，宋代女词人，有李易安、朱淑真、魏夫人、吴淑姬这一般人。可是很少人知道，宋代还有一位女词人张玉娘，足以和她们分庭抗礼呢！从来的词选，未载她一字；从来的书目，也未著录过她的集子，所以这位一代女词人，就寂寂无闻了。清代朱竹垞、王兰泉、陶凫香所选的《词综》，最为繁博，但也还没有看到她所著的《兰雪集》。朱古微刻《彊村丛书》，还以为她是个男子，竟不知道她是个巾帼词人呢。李之鼎刻宋人甲乙丙丁四集，才据孔荭谷所藏钞本印出。从此我们知道宋代女子词集，除《漱玉》《断肠》而外，还有《兰雪集》昭著人间呢！一般文学史家，应该留出一点篇幅，叙述这已经隐埋了六百多年的女作家。

▲ 张玉娘画像图片来源：www.sohu.com

玉娘字若琼，松阳人，宋仕族女子。曾祖父名再兴，淳熙八年进士。祖父名继烨，曾由贡元做过登仕郎。父名懋，字又翁，号龙岩，做过提举官。玉娘天生丽质，而且聪慧异常；所作文章诗词，震惊一时，人比她为汉代的班大家。自号一贞居士。有侍儿两人，一名紫娥，一名霜娥，都有才色。平时又养一鹦鹉，因号闺房三清。玉娘长成，和中表沈佺订婚。沈佺是宋徽宗时状元沈晦的后人，也是倜傥风流的人物。他们订婚以后，玉娘的父母忽然反悔起来。佺因此忧病而死，她也因此郁郁不乐，时时存着死的念头，可是父母还想为她另卜佳婿呢！这实在使她死的更快些。

有一次，正是正月十五晚上，父母都出去看灯了，她独坐烛下，凄然流泪。灯影一摇动，她便仿佛看见她的沈郎，站在面前。她惊喜异常，对他说了两句必死的话，便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她经过这次幻象，不久便也得病死了，死时她才二十八岁。父母晓得她是为沈郎而死，于是得了沈家同意，把两人合葬在一处。她死后一个多月，她的侍儿霜娥病死了，紫娥也自经了。最奇怪的，她平时所爱玩的鹦鹉，也悲鸣死了。家人觉得这事太悲惨了，因把她们统同葬在一处。古往今来的人，都称这墓为“鸳鸯冢”。清初孟称舜为了这惨剧，还谱了四折杂剧呢。从这段简略的传里，我们觉得她短促的身世，比李易安、朱淑真更为悲惨。李易安是悼念伉俪，朱淑真是哀伤所遇，而她则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含恨千古。她的诗词集名《兰雪集》，诗有百余首，词有十六首，十九是哀怨的部分。后来元人虞伯生、欧阳玄这一般大文学家大为赞赏。所咏除流连风光以外，大率贞节自书之词。她诗序道：“丈夫以忠勇自许，妇人以贞节自许，妾深有意焉。”可以看出她的志愿。明人王诏替她作传，说她从前所以未即死的，便是因为双亲未死，这更可以看出她的孝心了。她这种贞孝的大节，不独超过寻常女子，便是李易安、朱淑真也还逊一筹呢！相传她曾作了一首古诗道：

山之高，月出小。

月出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欧阳玄看了，深深地叹息道：“这真可与《国风》的《草虫》媲美了。”又有一首五律道：

夜凉春寂寞，淑气浸虚堂。

花外钟初转，江南梦更长。

野禽鸣涧水，山月照罗裳。

此景谁相问，飞萤入绣床。

虞伯生读到末句，也拍案叫绝道：“这岂是妇人所能作得到的？” 至于她的十六首词，也不下于《漱玉》《断肠》。从她的词里，可以很显著地看出两方面来。

一、写日常无聊的生活

试举两首来看：

《玉楼春》

凭楼试看春何处。

帘卷空青澹烟雨。

竹将翠影画屏纱，风约乱红依绣户。

小莺弄柳翻金缕。

紫燕定巢衔舞絮。

欲凭新句破新愁，笑问落花花不语。

《南乡子》

疏雨动轻寒。

金鸭无心爇麝兰。

庭院深深人不到，凭阑。

尽日花枝独自看。

销睡报双鬟。茗鼎香分小凤团。

雪浪不须除酒病，珊珊。愁绕春丛泪未干。

这种清丽的词句，真足表出长日无聊的境界和她内心的烦闷。此外零章碎句，也尽有为人所传诵的。例如：

海棠阴，杨柳杪。

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

当时人无不倾服。

二、写伤离念远的情绪

在下面所引的词里，便是她憔悴的写照。竟和李易安、朱淑真的“雾鬟风鬓”，一般无二。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在玉娘，又何独不然呢。

玉关愁，金屋怨，不成眠。

粉郎一去，几见明月缺还圆。

蓟燕秋劲，玉郎应未悬归鞍。

数新鸿，欲传佳信，阁兔毫，难写悲酸。

燕子楼空，凤箫人远，幽恨悲黄鹄。

夜阑漏尽，梅花声动湘玉。

何人轻驰宝马，烂醉金罍。

衣裳雅澹，神仙花外徘徊。

独怪我绣罗帘锁，年年憔悴裙钗。

拿别人的欢乐，来比量一己的悲哀，这悲哀觉得分外深刻。看这些词，真是呜咽满纸，令人太息。

（原载《文艺月刊》第6卷第4期，1937年10月）

本文内容节选自《词的真伪与高下》

唐圭璋著

王兆鹏编选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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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圭璋著，王兆鹏编选、导读

ISBN 978-7-80768-3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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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唐圭璋先生是 20 世纪极负盛名的词学名家，治学生涯长达六十余年，在同时代词学研究者中首屈一指。其《全宋词》《全金元词》《词话丛编》等巨著，以一人之力，积数十年之功，嘉惠学林，已成经典。

本书是唐先生词学文章的精选本，大体上以类相从，既涉及词学版本叙录、校勘、辑佚、辨伪、正误，也有词人事迹和词史问题的考订、词之艺术手法的鉴析、个体词人的评论，以及对师友的回忆与纪念等。本书深入浅出，为读者指明了词作鉴赏、研究和写作的正规门径。

作者简介

唐圭璋

江苏南京人。1922年考入东南大学国文系，师从近代词曲名家吴梅。毕业后先在江苏省立第一女中、中央军校执教，后任国立编译馆编纂。1939年起，在中央大学、南京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校执教。兼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中国韵文学会会长、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词学》主编等。

主要从事词学文献整理与研究。著有《宋词三百首笺注》《南唐二主词汇笺》《宋词纪事》《宋词四考》《唐宋词简释》等，编纂整理有《全宋词》《全金元词》《词话丛编》等。

王兆鹏（编选/导读）

王兆鹏，1959年生，湖北鄂州人。1987年考入南京师范大学，师从唐圭璋先生攻读博士学位。1990年毕业后，在湖北大学、武汉大学执教。现为中南民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词学研究会会长、中国韵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宋代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等。出版《唐宋词史论》《词学史料学》《宋南渡词人群体研究》等词学专著十余部，发表论文三百余篇，三次荣获夏承焘词学奖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