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江苏省委驻涟水扶贫两年:从村民躲闪狐疑到“老百姓惦记你”
“确保农村贫困人口到2020年如期脱贫”。这句党的承诺背后,是无数场基层贫困地区的“扶贫攻坚战”。
这场攻坚战里,地方政府是主体,但也有一些贫困地区,会出现“帮扶”队伍,或省委派驻,或市委派驻,深入村级一线,对抗贫困。
将近两年时间里,20名江苏省委帮扶工作队队员,要用手头每年1300万左右的帮扶资金,帮助江苏淮安涟水县贫困村集体和农户增收,在与当地党委、政府和扶贫队伍的协调配合中完成省定的扶贫目标。
这件事各有各的办法,能细致地做,也能粗放地做,取舍之间,扶贫实效就显现出来。
毕英民走访低收入户。“干部来了能干什么,不给添乱就好了”
涟水是江苏省级十二个贫困县之一,根据涟水扶贫办2016年数据,该县有省定经济薄弱村38个,排江苏省第6位,有7个乡镇被纳入江苏省扶贫开发重点片区,占全省扶贫开发重点片区乡镇总数的七分之一。
2016年2月25日,在江苏省组织部门的安排下,来自江苏省级机关单位、高等院所、苏南县市以及各类企业等单位的20名队员组成新一届的江苏省委驻涟水县帮扶工作队,入驻涟水。江苏省应急办副主任孙国君担任队长,其余19名带着所在单位提供的帮扶资金,分别以第一书记的身份进驻19个省定经济薄弱村。
江苏省最新的扶贫开发工作目标任务是:确保300万左右农村低收入人口人均收入超过6000元;确保省定800个左右经济薄弱村更高水平地实现新“八有”目标,村级集体收入达到18万元以上;确保苏北6个重点片区农村生产生活条件明显改善,12个省定重点帮扶县(区)分批全部退出。
其中的6000元和18万,就是帮扶队脱产而赴涟水工作所要围绕的重心。然而尽管持着帮扶增收的目的,工作开展却不容易。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财务处采招办主任毕英民是帮扶队一员,他的驻点是涟水陈师镇同心村。该村低收入户有76户,占比11%左右。
毕英民对澎湃新闻说,因为过去的原因,大多数村干部和贫苦户对扶贫工作队员到村里担任第一书记很不以为然,“老百姓眼神都是躲闪的,以为你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他们就觉得干部来了能干什么,不给他们添乱就好了。”毕英民说,村民有过教训,曾有扶贫干部下乡为了应付检查,指挥他们搞蔬菜种植,后来没有销路、卖不出去,亏怕了。
“而极个别领导也有怀疑,不相信他们能做事。”毕英民说,以前有帮扶队虽为下乡帮扶,但按要求不必住在乡下,吃住在县城。扶贫虽然离家远,条件不像办公室舒适,但工薪照拿,还能提高绩效,有利晋升,有部分人认为,“本身就是帮扶责任,不是主体责任,把资金带过去就是任务完成了”。
想真干事就要先打消民众和干部的顾虑,建立信任。
从陈师镇的帮扶队驻地到同心村里约7.6公里,步行需耗时约1个半小时,为详细了解村里以及76户的情况,一开始的三个月,毕英民经常步行往返村子和镇上,挨家挨户地串门,同时把贫困人口收入、致贫原因、资助金额等信息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纸条上。
看到老人和小孩,毕英民用手机给他们拍照,回到南京把照片冲洗出来,下次再去这户人家的时候,他会把照片带过去。频繁的造访,用心的交往,毕英民如此跟村民拉近距离。
帮扶队带领低收入农户参观帮扶项目。根子还是人的思想
在近两年的扶贫工作中,工作队最深刻的感受是“农民观念落后”。
“为什么有地方几十年穷下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思想受限、行为懒惰。”毕英民对澎湃新闻说,有的贫困户日子是“得过且过”,“一年卖一季粮食赚几千块钱,也不需要花什么钱,一年到头穿着破衣服,农闲时间打打牌。”
“以前有个笑话,让扶贫户养两只羊大了好卖钱,结果过两天来看他把羊杀了吃了。”毕英民笑道。
所以光是在种菜这件事上,毕英民就费了不少口舌。跟许多贫困村一样,由于交通不便,同心村村民常年以种粮食谋生,如此储存时间有保障,买卖也保险。
但粮食远不如种菜利润高,村民也有清楚这个道理的,同心村也有人在实践。但贫困户就是“不想动手”,认为蔬菜储存时间短,没及时卖出去只能烂掉。
毕英民是搞教育的,他用了很长的时间与农户聊天开导,带他们到成功种植的农户家里参观,开会时拉大嗓门说“等着拿贫困补贴就是伸手要饭,是可耻的行为”。一方面还用自己带去的学校资金建起一个蔬菜保鲜冷库,“风控、销路都替他们想好了,他们才慢慢愿意种”。
引进柳艺编织,也是许多扶贫所采用的方法,它是考虑到村里有些老年人和残障人士无法做重活。一个熟手一天能挣三四十元钱,同心村里20余户业余编织的村民一年至少能够增收3000元。
它和种菜的原理一样,“让农户自己动手,做力所能及的。”毕英民觉得,这比建厂、建什么大项目要实在,因为“从根本上改造他们懒惰的思想,谁勤劳谁拿钱多,从观念上对下一代的影响都是良性的循环”。
不过,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吧,至少他们现在积极多了”。毕英民对澎湃新闻说。
帮扶队组织低收入户进行柳艺编织培训。“接地气”的项目
与贫困户“等、靠、要”的思想类似,扶贫干部中偶尔也存在着“不会作为”与“急功近利”的行为。
孙国君告诉澎湃新闻,像毕英民周一至周五几乎所有时间待在乡镇和村里,村里所有老百姓没有一个不认识他,“是很难得的”。
根据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要求,帮扶项目要力求精准、到村到户。“我们结合实际,因地制宜,因村施策,不建厂房一些资产性项目,尽量避免粗放型扶贫。”孙国君说。
传统的粗放式扶贫,操作起来相对简单——做一个大项目,招一次标,集中累几天。比如,建一个厂房,引人承租,租金平分给村里,但却可能过一两年厂里效益不好人跑了,厂房被闲置。持续性不敢保证,但面上好看。
“干无数件小事,可能比不上一件大事有显示度”,毕英民认为,种菜、搞编织等事是需要细细地做,要去走访,要去说服老百姓。尽管这些体现人心向背的功夫不一定能转化成计算功绩的数字,但这样才能真正帮到老百姓。
能“细细”地做事,帮扶队队长起到很关键的作用,“如果队长想做政绩面子工程的话,也可以把所有后方单位的帮扶资金集中在一起,做一些大项目,那样我们每个人也做不了什么事。”毕英民说。
孙国君带领帮扶队员慰问低收入户。孙国君对澎湃新闻表示,近两年里他与队伍做的项目都很“接地气”,“不接地气谈不上精准”。所谓的接地气,即针对每一户贫困户特征对症下药,且做的项目要有可持续性,也即“精准扶贫”。
近两年来,玫瑰园、有机稻米基地、农民工返乡创业园在涟水各个贫困村百花齐放。“让老百姓脱贫致富还是得在土地上想办法”,来自江苏省体育局的吴勇在祝贤村推广经济作物葛根的种植,每亩的利润可达3000多元。
除此之外,孙国君带领队员各村联动、集中发展光伏、村民培训、土地合作社三个项目,“光伏能带来二十多年收益,培训则能提高他们的生存技能,土地合作社从土地入手,真正把农民积极性调动起来。”孙国君告诉澎湃新闻。
不仅精准扶贫,还要阳光扶贫
扶贫中,一个惹人关注的话题是:扶贫过程是否阳光?其中包括:贫困数据是否精准?扶贫资金使用是否明朗?
以往的例子不乏其数:登记表上的贫困户非真贫,脱贫的数字非真数字,扶贫的资金或被闲置或进了不该进的人腰包。
按惯例,扶贫资金等信息由审计专项审查,自今年5月起,淮安多了一套监管系统——阳光扶贫。
它是江苏省委按照中央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要求,由省纪委推动,在淮安先行先试的监管模式,以图实现资金使用、对象识别、责任落实、过程监管、绩效评估“五个精准”,破解基层“微腐败”高发、扶贫领域作假蒙骗等难题。目前,苏北的盐城、连云港、徐州、宿迁等其他四市已相继上线运行。
“阳光扶贫”的关键是一套网上数据系统,扶贫政策、资金、项目帮扶单位等信息在该平台上都有展现,且全面公开,实时可查,人人监督。
除了资金、政策、项目,“阳光扶贫”也集成了所有帮扶对象信息。据淮安官方介绍,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当地47.94万建卡贫困户信息均可查询。同时该平台对接公安、民政等11个数据库,通过信息对比,可以筛查出存疑问题,比如,是否有具备多套房产、数部车辆或者缴纳社保的人进了扶贫名单。
在阳光扶贫试点过程中,上级没有要求将省委驻涟帮扶工作队帮扶资金、项目纳入“阳光扶贫”系统,但省委驻涟水县帮扶工作队主动对接,建议增加专门的软件模块,将省委帮扶工作队后方单位资金拨付凭证、到账资金数额、资金使用凭证、帮扶项目审批资料、项目现场照片都上传到阳光平台,接受监管,确保帮扶资金使用阳光透明。
涟水县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王文斌对澎湃新闻表示,他们会根据资金使用关键节点上平台调查。比如,“项目动了就查,看资金是不是按照合同规定拨付,是不是按照项目进度支付,有没有超前支付、违规支付等”,与项目同步跟踪。
据了解,省委驻涟水县帮扶工作队2500多万帮扶资金,正按照项目实施进度有序使用。按照进度,今年年底19个省定经济薄弱村将可以全部脱贫。
目前19个村已经有一些村85%以上的贫困户达到人均年收入6000以上,“不可能全部达到,比如有家里全是老人,一身病,没有劳动能力的,这些剩下的就是民政兜底了”。毕英民对澎湃新闻说。
再过两到三个月,本届省委驻涟水帮扶队伍就要撤出。对毕英民来说,近两年的工作中他不是没打过退堂鼓,也想过不用这么辛苦,轻轻松松地把两年度过,“把钱花了拉倒”。但“看到老百姓惦记你,隔两天不去就打个电话说怎么这两天没见你”,就又提起精神干点实事。
“人是这样,如果一直没有感情投入,也就不珍惜,一旦投入感情,就可能非常不舍得这个东西跟你脱离开。” 他对澎湃新闻说,一开始有被动,但后来这些积累的感情和责任会推着他往前走。
他说这些天在同心村推广有机水稻,村民看见他会说“夏天就到了,你走了,我们稻子怎么弄”。
“我说我会持续跟踪。”毕英民对澎湃新闻说。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