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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找工作向体制内卷?专家:发展经济,增强就业安全感
2022年5月29日,江苏南京,大学生在招聘会上交流。人民视觉 资料图
“我原来以为,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是一种平庸的生活,是一种很可怕的生活。但我现在忽然发现,对很多年轻人来说,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是一种特别有安全感的生活,是一种很奢侈的生活。”
这是“才女作家”蒋方舟在2018年《圆桌派》节目中说的一段话。如今,这段话反复被年轻人提起。
近两年来,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我们的工作生活节奏,尤其对于大学生而言,求学不得不频频转为网课的模式,甚至遭遇封校、隔离,向往的大学校园时光被疫情无情“偷走”。转眼间,毕业季来临,他们不得不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走进疫情冲击下的就业市场,寻找一份工作。
“新冠疫情下,大学生就业价值观具有明显向体制内卷的特征。”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副院长刘成斌教授在发表的论文《向体制内卷:疫情风险对大学生就业价值观的影响》中指出。这个结论是通过对深圳市368位大学生的问卷分析得出,求稳成了大学生求职颇为看重的指标。
上述研究指出,在新冠疫情风险冲击下,所在地区风险级别越高、隔离经历层级越高的大学生,就业价值观具有越强的稳定性意识。出于风险回避、逃避心理,大学生就业会越来越扎堆于政府、事业单位、国有企业等单位。这不仅不能有效缓解大学生的就业压力,甚至进一步加剧了大学生就业竞争的“白热化”和向体制内卷的从众化。
对此,研究提出多项建议:国家应增强对中小企业、自主创业的扶持力度;扩大公务员、事业单位的招考规模,增加应届高校毕业生专项岗位的数量;国有企业应切实履行社会责任,扩大录用高校毕业生规模;高校应加强大学生职业选择教育,培养正确的价值观和择业观;大学生自身应树立多维度的竞争意识和多元的自我实现精神。
日前,刘成斌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进一步解读,增强就业的安全感,首先还是要拉动经济。中国面临从经济大国向经济强国的转变,这既要保持经济规模的稳定,更要进行产业升级和社会转型,所以只有经济可持续增长、社会良性稳定运行,每个人才能有安全感。安全感不单是就业的问题,更多是指整个社会的发展情况和人们的心理氛围。
他分析了大学生就业向体制“内卷”、人才流向县域地区的原因,并指出“对高等教育和社会发展趋势有清醒的认知,是缓解教育焦虑的关键”。以下是刘成斌的讲述——
大学生就业为何向体制“内卷”?
大学生更倾向于选择到体制内就业,实际上是求稳心态,经不起折腾或者更倾向回避风险。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用人单位招聘计划冻结、招聘需求萎缩,更有不少中小企业因经营困难而破产,很多大企业的待遇也不如以前,这反映到求职上就是,大家会害怕去“冒险”。
相对于如中小企业、自主创业等其他就业选择,大学生宁愿通过“慢就业”的方式以达到最终进入“体制内”的目的,这进一步加剧了本就严峻的毕业生就业形势。例如很多人考公务员,“一战”不行就“二战”。
“慢就业”是指部分毕业生不急于就业,一方面是家庭经济条件好,没有那么急迫的经济压力;另一方面,社会转型磨合的过程复杂化,以前是社会整合个体,现在很多人反过来主动选择,人的主体性、个体化的需求彰显。总体来说,以后大学生短期内“不就业”变得更寻常。
另外,人才相对过剩导致就业格局发生变化,随着高等教育扩招,中国高等教育从精英型转向大众化,高校毕业生不像以前那么抢手了,也不会大多数集中在大城市,部分人毕业了会有缓冲期不会立马就业,这些都是必然的趋势。就算没有疫情,这种现象迟早也会到来。
过分追捧稳定性和回到体制内的就业观念,对于现代社会的市场化就业体系来说其实是“开倒车”。长期来看,市场化还是我们坚定不移的方向,无论是中国还是其他国家,不可能逆市场而动,不可能逆历史而动。如果大家都去追求体制内的工作,都去追求稳定,市场的动力就消失了,那整个社会就没有了动力,靠什么发展?
严格来说,中国现在没有“铁饭碗”,公务员、教师等岗位也不是“铁饭碗”,只是相对稳定,不是从前意义上的那种“铁饭碗”。
人才流向县域地区是必然趋势?
我们在写论文的时候,也关注到了硕博毕业生回流到小县城体制内就业的现象。很多人说是疫情的原因,其实疫情只是加剧了就业难,加剧了硕士博士毕业生回到县城的流动。就业形势实质上是以人才体系和经济社会转型为大背景的。
从历史的演进来看,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主要靠传统的工业投资模式,以生产资料的投入为主;后来到现代的工业化,讲规模经济。规模化之后会进入生产产品过剩的时代,就需要转型和升级,就是你生产的东西太低级了,需求要提升,很多需求是被刺激出来的。我们原来很不能理解西方国家为什么倒掉牛奶,很简单,因为产品过剩。
整个社会的产业体系转型和升级,它需要什么?需要从头到脚、从中心区域到边缘地区的整体性发展,就是从北上广深一线大城市到二线三线城市,再到小县城,都需要经历早期的规模化再到后来的转型升级,到投入高科技、新技术和高端的人力资本为主要驱动力的新型经济,当前集中体现于数字经济,这跟早期的资本驱动不一样。
现在有个比较热的社会研究对象叫中产阶级,中产阶级没有土地、企业和生产资料在手上。二战以后,西方国家中产阶级大规模兴起,他们是出售知识、技术和服务的人群,成为介于资本家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庞大社会阶层和中间力量。
中国也是这样,上世纪90年代,特别是高校扩招之后,中产阶级的规模迅速壮大。最早的中产阶级主要集中于一二线城市,现在,硕士博士活跃到县城,靠知识技术来服务社会和建设社会,体现了中国中产阶级的壮大,这与经济社会从规模化转向升级化的过程是相吻合的。
有个现象值得注意,有些县城的事业单位招聘要求至少研究生学历,我觉得首先要看地方,比如江浙一带很多县城的岗位、深圳的中小学教师岗位,给出了30-40万的高年薪,这是社会转型自然而然向基层渗透的过程。
但如果基层政府宁愿招不到人也要招高学历的人,这是不太合理的,我也不赞成。本来硕博人才流向县城,向基层渗透,这是好的,是社会发展和进步转型的标志,但反过来县城不能要求必须是研究生才有资格来工作,县城作为主体而提出这个要求是不合理的。
人才流向基层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如果变成必要条件,其实是一刀切了。县城事业单位招聘不应只看学历,而是应该以专业技能的水平与能力为依据。国家人社部自2006年以来一直在推进的“三支一扶”计划,就表明农村教育、医疗等领域的人才短缺仍然是一个难题,县城怎么保障人才留得住,牵涉到用人体制、乡村振兴等,是社会系统工程。
如何缓解教育焦虑,增强就业安全感?
中南民族大学王水珍副教授认为,教育焦虑不是简单的群体心理问题,而是根源于社会大环境的转变。
教育焦虑是怎么引起的?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之后,大学生不再是“天之骄子”,特别是高等教育扩招以来,越来越多大学毕业生不再属于金字塔顶端的精英,也可以理解成“教育贬值”。
但很多人的教育观念还是精英化、拔尖化。很多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拔尖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孩子成为精英。这中间有逆差,就像是“贸易逆差”,导致了人们的心理落差。特别是最近两年,出国的大环境有变化,导致出国留学规模锐减,更加剧了国内高等教育领域的竞争,这种竞争压力传递到中学生家长人群当中,教育焦虑逐渐加剧的现象应当是在一定范围内存在。
很多人焦虑:我孩子将来上不了好大学就怎么样?很多人“鸡娃”实际上是把自己发展的不如意投射到孩子身上,希望通过孩子来改变家庭命运,很多时候这是不现实的。教育并不是用钱“堆砌”或者“鸡娃”就能做好。也并不是增加教育成本就能成才,很多人即使上了名校,仍然成不了顶尖的人才。
一个国家的政治精英、科技精英、商业精英更多时候是从社会中磨练出来的,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普及化教育下,上重点小学、中学确实对上好大学有帮助,但这只是获得初级的高等教育,并不决定这个人能够成为社会精英人才,这是两码事。
“鸡娃”也好,教育焦虑也好,其实是对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发展趋势没有清醒的认知。如果对高等教育有清醒的认知,适应社会发展趋势的话,教育焦虑就可以得到缓解。以前在精英教育模式下,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高考的综合录取率已经超过90%。从这个角度来说,家长们不需要太焦虑。
中产阶级本身的构成也是多元性的。以前培养出来的人才主要留在大城市发展,现在很多人才都到中小县城去了,大学生要“放低身段”。
不光是即将就业的毕业生,在职的很多人可能也没有安全感。增强就业的安全感,首先还是要拉动经济。当经济增长、社会发展形势稳定,每个人才能有安全感。
安全感一定是指整个社会的氛围,不单是就业的问题,它是生存的需要、社会交往的需要,这是社会的基本需求,是全社会性的,是整体性的。
鉴于这两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高校毕业生可以放松心态,不要过于紧张,疫情总体上是阶段性的,中国有信心也有实力进行经济恢复和社会修复。政府当然要进行实事求是的务实的改革,对社会发展不利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要加大力度整治,丝毫不手软。该治理的治理,该发展的发展,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环境好了,自然小环境也就好了。
就业不仅仅是大学生找工作的问题,而是体现整个社会经济发展节奏和运行状况的一环。我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把经济建设搞好,实事求是抓好、做好各方面,就业的很多问题就会逐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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