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近三十年来首次大联合，立法选举后马克龙或将“跛脚”

6月12日，法国将迎来立法选举第一轮投票，选举国民议会议员。6月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称他领导的执政党阵营必须在立法选举中赢得“强大而明确的多数”。然而，赢下了总统大选的马克龙，能带领他的政党达成目标吗？

4月底总统大选刚结束时，马克龙的智囊们对此是充满信心的——法国媒体《世界报》报道称，当时他们提出的“噩梦”情景是马克龙所属政党无法单独取得多数，必须联合盟友政党才能组阁。这种情况都被视作噩梦，当时他们的信心满满可见一斑。

如今，马克龙阵营却突然开始慌了。据法国调查机构益普索（Ipsos）在6月9日发布的最新民调，马克龙领导的政党联盟将在12日的投票中取得27%的选票，仅仅排名第二。

以28%的预期得票率冲到第一的则是时隔近三十年重新组成的泛左派竞选联盟——“新人民生态及社会联盟”（NUPES）

细想一下，其实并不奇怪。许多左翼选民在总统大选的第二轮投票中为了避免极右翼候选人勒庞获胜，可以说是捏着鼻子投给了经济政策强调自由主义的马克龙。因此许多左派选民以及领袖都摩拳擦掌地要在立法选举中扬眉吐气。民调从侧面证实了马克龙将在本轮立法选举中面临左翼联盟的强势冲击。

同时，民调也显示极右翼政党将在议会中获得历史性突破。

屋漏偏逢连夜雨，马克龙政府在最近几周也频频犯错。欧冠决赛在法兰西体育场的混乱就是很好的例子。其新政府内部也频频爆出丑闻。俄乌冲突造成的法国国内物价上涨更是严重。多种原因叠加下，马克龙阵营的选情在进入5月以来备受打击——同样根据益普索6月9日的民调，马克龙领导的政党联盟在两轮投票之后将仅仅取得260至300个议席。

260席的下限意味着马克龙将失去289席的议会多数。就算是300席的上限，也会是新世纪以来胜选总统取得的最糟糕的立法选举成绩，和他2017年豪取350席的时候更是有天壤之别。而一旦马克龙失去议会多数，那么他就必须联合其他非盟友政党组阁，势必对其原本的施政计划造成影响。在俄乌冲突前景依旧不明朗的现在，欧洲需要一个高效且亲欧的法国议会。因此，这次选举势必会成为法国近20年以来最重要的立法选举之一。

笔者所在选区的选举宣传海报。法国将在6月12日以及19日举行立法选举的两轮投票。绿党在笔者的选区派出了其全国总书记，志在必得。

左派时隔近三十年再组竞选联盟

法国的左派一贯以分裂而闻名。光是主要党派就有社会党、绿党、不屈法国以及法国共产党，其他小党更是数不胜数。而左派内部不同理论教条之间的论战更是出了名的多。因此，法国左派各党能组成竞选联盟的时候并不多。纵观1871年以来的法国政治史，泛左派的竞选联盟用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因此当极左的不屈法国领导人梅朗雄在总统大选后提出要组建泛左派联盟征战立法选举时，许多人对此都不看好。事实上谈判过程也的确一波三折。因为不屈法国一直持疑欧态度，让一贯支持欧盟的绿党以及社会党许多支持者们都表示联盟难以接受。其中尤其以老牌左派政党社会党反对声最大。

为了保证协议达成，不屈法国作了让步，在最终的联合公告中表明如果胜选，政府将不会寻求法国脱欧，脱离欧元区，或是作出任何损害欧盟架构的行为。即便如此，在社会党大会通过协议后，还是有许多社会党元老选择了退党表示抗议。

无论如何，协议还是达成了。这是法国左派自1997年立法选举以来，再一次成功实现整合。

左派联盟，全称“新人民生态及社会联盟”，指其最主要的三个组成部分，不屈法国、法国共产党、绿党以及社会党。

马克龙部分部长们战况危急

在左派组成的统一战线下，马克龙第二任期的第一批政府部长们也面临第一场大考。

马克龙成功连任后，于5月中任命了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第二位女性总理伊丽莎白·博尔内（Élisabeth Borne）并指示后者组成新内阁。同时，组阁后不久，总统府爱丽舍宫就放出消息，新内阁中所有政府部长以及部长代表，凡是参加立法选举的都必须取胜，否则就得辞职。而从最新民调看来，现在博尔内政府内参选的15名部长级官员中，至少有5名以上面临败选威胁。

其中包括现任欧洲事务部长代表克莱蒙·波恩（Clément Beaune）。此前他在卡斯泰政府中作为欧洲事务国务委员在英国脱欧以及此后的俄乌冲突中表现出色，因此在新政府中被提拔为欧洲事务部长代表。

此次立法选举是年仅40岁的波恩第一次竞选。他被安排在巴黎第7选区。本来这应该算是个风险不大的选择，毕竟2017年时该选区就是由马克龙属意的候选人胜出。同时今年4月的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时马克龙在该选区的得票率也是第一。

不过，由于左派在5月历史性地组成竞选联盟，波恩的选情一下子变得危急起来。根据法国公共舆论调查机构（IFOP）6月7日发布的民调，波恩在第一轮投票中的支持率暴跌7%，降到了36%。而左派联盟候选人支持率则增长了5个百分点，升至41%，完成了反超。而民调同样显示在第二轮投票的对决中，波恩将以49%的得票率输给左派联盟的候选人。

波恩事实上自己没有出过什么大错误，只不过他的选区处在马克龙和泛左派拉锯的巴黎西部地区，因此对于选情变化非常敏感——他的选情纯粹是被政府整体的形象所拖累了。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波恩，事实上一直走的是亲民路线。在宣传欧盟内部的大学交换项目伊拉斯谟计划时，还不惜发出了自己当年参与计划时的照片，开玩笑地指出交换项目更侧重玩乐的事实。

同样在左派联盟的挑战下情况危急的还有环保和能源转型部部长以及公共事务和转型部部长。

残疾人事务部部长达米安·阿巴德（Damien Abad）的故事则更为魔幻。阿巴德原本是右派政党共和党在国民议会的党团领袖。今年5月才临阵跳船加入博尔内的新政府。原本从反对党挖人就是马克龙的拿手好戏，阿巴德本身也是残疾人，出任残疾人事务部部长也展示了马克龙有意展现其政府包容的一面。不过，其后事情的发展则大大偏离了正常轨道。

博尔内政府部长人选公布后不久，法国知名调查媒体Mediapart在5月21日发文揭露阿巴德曾在2010年和2011年两度被指控性侵。此后，巴黎检方也表示正在就此进行调查。而总理博尔内在事后则表示对此毫不知情，但是也并没有马上将阿巴德辞退，引起许多民众不满。再加上阿巴德对右派共和党赤裸裸的背叛，让共和党及支持者们极为愤怒，也让他的这场选仗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选举失利将让马克龙 “跛脚”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总统，总是因其掌握巨大权力且缺乏制衡而被批评者们戏称为皇帝般的总统。的确，第五共和国宪法赋予总统任命总理的权力，同时总统可以随时解散议会。因为总统是由全民直选选出，对议会也并不负责。总理在第五共和国中更像是专职给总统打工的，是将总统的意志法律化的工具人。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总统和总理必须属于同一政党，也就是说总统所属政党必须取得国民议会的控制权。因为法国现行宪法规定总统必须任命国民议会最大政党的成员作为总理，法国从法理上排除了组成少数政府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如果反对党赢得立法选举，那么法国总统也必须捏着鼻子任命反对党领袖为总理，眼睁睁地看着后者组成一个反对自己的政府。

这样的情况在法语中称作“共治政府”（Cohabitation），在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总共出现过三次。头两次均发生在左派的密特朗担任总统时，总理分别由右派出身的希拉克以及巴拉迪尔担任。第三次则是风水轮流转，发生在右派的希拉克担任总统时，由左派的若斯潘担任总理，所以这种情况也称“左右共治”。

三次“共治政府”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总统主外，总理主内——总统对于国内事务完全失去控制，只能在外交领域上有所建树。不过，现在俄乌冲突造成法国外部环境极不稳定，进而造成法国国内物价上涨，内政外交完全是互相联结的。因此如果出现“共治政府”，势必将大幅影响法国对俄乌冲突的应对。

而据6月1日IFOP发布的民调，63%的法国民众希望立法选举后出现“共治政府”。选民对马克龙的不满可见一斑。

退一步说，就算马克龙只是丧失多数但仍保住议会第一大党的地位，他在议会中也必定会被掣肘。不屈法国的议员一贯以敢于进行抗争而闻名。在本届议会中，不屈法国仅有不到20名议员，都能找到方法延宕法案的通过。益普索6月9日发布的民调显示左派联盟将可能在新一届议会中取得175至215席，势必将成为马克龙政府必须面对的强大反对力量。

也正是因为感到了威胁，近一周来，马克龙所属政党的头头脑脑都行动了起来，纷纷前往危险选区为本党的候选人站台。而左派联盟的攻势也愈发凶猛，许多支持者打出了必将几个部长拉下马的口号。

最终的一切都将由法国选民在周日的投票中决定。

（徐晓飞，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现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