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柳堂读书记︱钱谦益的一篇佚文

明代中期之后，随着文学思想的变化，古今尺牍选本开始大量面世。这个历史过程大约始于嘉靖十三年杨慎编选出版的《赤牍清裁》，随后王世贞在此书基础上又增订扩充为六十卷的《尺牍清裁》，收录范围也扩大到明代。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对新型尺牍文体的提倡，对扩大这种文学形式的影响产生了很大作用。

之后的明朝末年到清初，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社会风习的变化，出现了一个尺牍选本的出版高潮，翻翻《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可以看到现存这一时期出版的各类尺牍选本达到了数十种之多，影响比较大的有《尺牍隽言》《翰海》《历朝尺牍大全》《尺牍初徵》等，而清初由徐士俊和汪淇编辑出版的《分类尺牍新语》也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部。

《分类尺牍新语》二十四卷，康熙二年刻本，入选者皆为明末清初名人尺牍作品，并附有出处及短评。此书取材较为广泛，除了大量利用当时已出版流通的别集、总集等资料之外，又公开进行征稿，从各类私人文件或档案中选编了部分作品。由于文人一生写作的尺牍文数量很多，最终刻入个人文集流传的往往只是一部分（当代也有同样的情况，即使是集合了国家之力编成的《鲁迅全集》，书信部分也有不少遗漏，有些已经散佚无从增补了），而利用当时的书信原稿或私人档案编成的此类尺牍选本，就有了补充传世本文集的可能。我在翻阅此书时发现的一篇钱谦益尺牍，可能就是现存钱牧斋全集所遗漏的。

《分类尺牍新语》第八卷第十一页收“钱谦益答文桂林”一篇，题目下注明“仰苏斋襍录选”。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钱牧斋全集》并未收录此文。按，此全集包括了《初学集》《有学集》《投笔集》《苦海集》《牧斋晚年家乘文》《钱牧斋先生尺牍》等所有目前可见的单行本钱谦益诗文集，并收录了全集整理者钱仲联先生辑录的《牧斋集再补》一卷，为目前收录最全的钱谦益作品集。这里先全文抄录如下：

不肖之举南宫，实出宣化夫子之门，于粤西之人士犹草木之有臭味也。门下含章挺生，才品双绝，吴仁和每亟称之。今得因砚祥而投分于左右，箕风毕雨，声气叶应，文章有神交有道，岂偶然哉！杭苏一衣带间，循异之声，流闻籍甚。真与两峰俱高，湖水俱清矣。缁衣之好，心有同然。苟可颂述，宁敢自爱齿牙？研祥、梦蜚当能悉鄙意也。草草谢复，不尽驰企。

按，此札注明所据的“仰苏斋襍录”查不到相关资料，可能已亡佚无存。下面就信中所涉及的相关人物略作解说。

首先是收信人文桂林，他应该就是明末广西玉溪人文王辅。文王辅，字四友，号桂林。旧志载其“供职京师，官内阁中书，秩满迁职方员外郎。历任杭州通判、苏州同知、温州知府，所至政声卓著”。钱牧斋全集中虽然没有此信，但在全集中的钱牧斋先生尺牍卷三却收录了“答杭州通判王文辅”一札，颇疑这个王文辅就是文王辅之误，《爝火录》卷十也有一个苏州同知王文辅的记载：“大清安抚使至苏州，巡抚霍达、巡按周元泰、同知王文辅、推官万适、长洲知县李宾、吴县知县吴梦白等皆遁。”也疑似一人，但时间似乎又不合，只能暂且存疑了。

宣化夫子就是广西宣化人萧云举，字允升，号玄圃。钱谦益于万历庚戌年中进士，萧云举就是当时的会试主考官之一，韩敬、钱谦益等人都是经他取中的，所以说“出宣化夫子之门”。这一届会试由于宣党首领汤宾尹弄权而发生许多黑幕，史称庚戌科场弊案，事见明史，此不赘述。

吴仁和即松江人吴培昌，号坦公，崇祯十年进士，时官仁和知县。他曾入几社，与陈子龙等人交游唱和。《初学集》卷十八有“西溪湖水看梅赠吴仁和”，即此人。

砚祥与研祥疑为同一人，即浙江嘉兴人冯文昌，字研祥。他是明代著名文学家冯梦祯之孙，因藏有著名的“快雪时晴帖”，遂将其藏书楼命名为快雪堂。著名的十卷本宋版《金石录》也曾为他所有。

梦蜚即金渐皋，浙江德清人，字梦蜚，冯研祥好友。他曾加入复社，崇祯时列名“留都防乱公揭”。明亡后曾参加抗清斗争，后又入仕清朝，曾任汉阳知县。

《尺牍新语》一书出版后风行一时，流传甚广，短短四五年内便又编辑出版了二编与广编。但由于其中收录了一些敏感人物如钱谦益等人的信札，后于乾隆年间遭到禁毁，现存于世的相当稀少，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这个康熙二年原刻本仅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和湖北省图书馆三馆有藏，坊间亦甚罕见。此本为近代浙江收藏家葛昌楣传朴堂旧藏，后有葛氏题跋，其文曰：

尺牍新语禁书目录著录，余亦有旧藏本。倾于沪肆见之，如逢故人。野君为杭之塘栖人，所结交多老苍，此选本评语隽永有似世说，而于胜国遗民遗闻佚事亦颇有可备掌录者。读者幸勿以短篇小品忽之可也。丁丑长夏平湖葛昌楣记于沪寓。

《尺牍新语》葛昌楣题跋

此书按内容分类，共二十四类数百篇，作者皆明末清初名人如高攀龙、倪元璐、艾南英、陈洪綬、王思任等，有暇当认真对照一遍，其中或许还有些可以补充今传本文集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