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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减负”后,补习班为何愈演愈烈?
原创 王会英 GQ报道
在韩国,学生和家长们面临着严酷的教育内卷和补习班压力。据统计,韩国是世界上为补习班花费最多的国家,韩国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小初高学生课外辅导参与率为75.5%,平均课外辅导费为每月48.5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600元)。
早在多年以前,韩国政府就出台一系列“减负”政策,打击课后辅导班,但收效甚微,反而导致课外补习愈演愈烈,甚至有取代课内教育体系之势。
本期“漫游”栏目,我们邀请了一位在韩国仁川市生活多年的中国作者,记录她看到的韩国补习班现状。作为跨文化生活者、曾经的补习班老师、初三孩子的母亲,她的观察和思考,或许能够为我们提供镜鉴。
时间的竞赛
五月的星期二,下午两点后,小、中学校陆续放学,校门口停满补习班的班车。孩子们如同小鸟,分头扎进不同的笼子。
我的儿子宝翔也是如此。他在仁川一所公立中学读初三,放学后要上数学和英语两个补习班,每天两个小时,大约在晚上8点结束。宝翔报的补习班数量算是很少的,放学后还有不少自由活动时间。而在仁川市的另一边,凌晨一点多,初三学生正敏才从补习教室里出来。
两个孩子同样就读于公立学校,却过着截然不同的课后生活:这学期,正敏每天需要上四个补习班,完成长达6个小时的学习任务。数学、科学、英语和韩国语四门课程之后,中间有30分钟吃饭时间,等待他的还有3个小时的考试集训班,专门做练习题和模拟考试。每个夜里,正敏穿过城市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钟。翌日,他依然得拖着疲惫的身体早起,按时上学。
没什么意外的话,初中毕业后,宝翔会顺利升入附近的公立高中,在韩国,公立高中几乎不需要竞争,学生填报志愿,根据一定的规则免试入学,以就近入学为主。
正敏则立志报考仁川市一所特目高中,即“特色目的高中”,包括外语高中、国际高中科学高中、艺术体育类高中等。相比普通高中,特目高中以培养特殊人才为目的,课程设置中专业课占比较大,各种体验实践活动也比较多,更容易进入名牌大学。目前整个韩国仅有149所,竞争极其激烈。正敏这所学校去年的报考录取率只有约3.09%。很多考生从小学一二年级就开始准备,也就是上大量的补习班。
下午放学后,赶来补习班的学生
我之前在仁川的补习班教中文。学生秀彬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每周上两次中文课,一般安排在下午6点。她总是背着一个比肩膀还宽的大书包,行色匆匆赶到教室,下课后又急匆匆赶公交去下一堂课。我提醒她,记得买晚餐。她总回答,不饿,习惯了。
刚来韩国教课时,我还调侃,韩国的孩子怎么都不喊饿。原来晚饭时间,他们大多都在上课,下课后才能在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补习班附近的便利店里,牛奶、面包和功能性饮料卖得最好。
有一次上课时,秀彬苦恼地对我说,以后能不能提前十分钟下课,她的时间错不开,因为换了一个补习班,路程远了。我这才知道,她的一整个下午早已排满课表:放学后先上一个半小时的钢琴课,紧接着是英语,上完会话和语法,做完一大页“很没意思的”的练习题后,她要再坐公交车到另一个地方补数学。
秀彬说,所有课程里,她最喜欢钢琴,但只能抓紧这两年时间好好练习了,因为她的妈妈认为,等上中学后,她要上的补习班更多,就没那么多时间练钢琴了。
我感到理解又无奈,我想起另一名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学了一年中文后,改学了日语,因为在她就读的外国语学校,选修中文作为第二语言的孩子太多了,考学竞争相对更大,她的父母赶紧给她换了“赛道”。
补习班里,韩国学生和我说的最多几句话就是,“时间总是不够”“太累了”。特别是中学生,报班的数量更多,下课时间不断后延,这就意味着晚上入睡的时间不断延后,凌晨一两点睡觉非常普遍。
长时间的补习,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课堂上睡觉的人增加了。儿子告诉我,学校里老师只讲最基础的内容,他们在补习班已经学过一轮又一轮了,很难再提起兴趣。面对埋头补觉的学生,老师早已习以为常,家长亦是如此,一些家长甚至认为,无所谓,反正学校课堂也学不到什么。
在韩国,补习班是绝对的刚需。仁川几乎每个大型小区周边,除了便利店、商铺,最多的就是各类补习班,路边和商务楼里,随处可见补习班和一对一家教的广告。在首尔,补习更是“卷”得多。有名的高端补习班聚集在首尔江南区大峙洞地区,一条街上就有超过一千家补习班。
在仁川,一栋商业区大厦外挂满补习班招牌
想开一间补习班,只要从教人员具备相应的执业证书,就可以申请营业执照,补习班的规模、开设地点都没有强制要求,很多小型补习班就开在小区、教师家里。补习班只要宣传以往学生的成绩多么优秀,或者能够顺利考入名牌学校,家长和学生就会被吸引过来。
儿子去补习班上课后才发现,那里几乎全是他学校的同学,他们班级二十多个同学,八成报了至少两个补习班,与高考相关的数学、英语、科学、韩国语是课外辅导的主流。韩国教育部今年3月发布的一项关于中小学补习调查中提到,2021年小初高学生补习班的参与率为75.5%。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儿子就读的公立中学只断断续续开了三个月课。根据韩国的疫情管控政策,学校班级里只要有一个同学确诊,全体师生都需要在家隔离一周。学校停课后,学生只能自己在家看网课自学,家长觉得学习效果不好,于是给孩子报了更多的补习班。
儿子上的补习班里出现了一例确诊者,师生都要接受核酸检查,补习班进行整体消毒,休息了三天,没有再出现确诊者,补习班就又接着上课了。在疫情严重的时候,一些补习机构也开展一对一视频课外辅导,价格也更高,但仍吸引了很多学生。
疫情稍有缓和后,城市复苏,补习班又重新活跃了起来。根据韩国地方政府政策,疫情下只能建议各类学校停课,但对补习班不能采取强制措施。巨大的市场需求之下,市面上的补习班只增不减。据韩国统计厅的数据,2020年,整个韩国的“私教育”行业还实现了5%的增长。
补习教室
我为什么要
给孩子报补习班
我儿子读小学时,学校不布置任何作业,连一个作业本都没有。放学后,他可以在学校参加一节兴趣班,学画画、钢琴、机器人等课程,和考试完全无关。
他度过了轻松快乐的小学时光,可我的焦虑却与日俱增。我羡慕国内的朋友,她们总能清晰掌握孩子的学习进度和成绩。她们却又羡慕我,这里没有习题,没有考试,也没有排名压力,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妈”。
韩国的学制和中国一样,采用6-3-3制,即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上世纪60年代初,韩国政府出台了《国民教育宪章》,废除了小升初考试,实行初中入学平准化政策,根据居住区域就近入学。到了70年代,进一步推行公立高中入学平准化政策,学生免试升入公立高中,并撤销“名牌学校”和“重点班”,让教师流动起来,每4年换一次学校,保证师资均衡。
也就是说,在韩国,只要你想读,完全可以一路读完高中,无非是离家远点近点的区别。这一点和国内有很大不同,国内很多家长还在为孩子能不能上高中而焦虑。但我的心里始终在敲鼓,在学校,孩子们从未学习如何应对考试,等到了高中,儿子能跟得上吗?能考上大学吗?
残酷的现实是,在韩国,万千考生依然需要挤过高考这座“独木桥”。根据2021年12月24日《朝鲜日报》发布的教育统计数据,2021年,韩国高中毕业生的大学升学率为73.7%,这是个很高的数字。然而,这其中只有2%能考入名牌大学,并且几乎都来自私立学校。
韩国的高中分为普通高中、特色高中(类似中国的职业高中)、特目高中和自律型高中。其中,特目高中和自律型高中大多是私立学校,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基本是公立学校。
公立高中的教学质量跟私立学校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我来仁川的这十年,仁川的公立高中里,能考入韩国最著名的三所大学“SKY”(被称为“天空之城”)——首尔大学(S),高丽大学(K),延世大学(Y)寥寥无几。
而考不上名牌大学,往往意味着找不到好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国就业数据带来的社会共识是,大企业招聘更倾向于名校毕业生,特别是三星、现代这些大型企业,几乎非名校毕业不招。
宝翔的补习班里,几乎都是学校同学
疫情影响下,2020年韩国大学应届毕业生就业率为63.4%,2021年下降到61.1%,这是韩国教育部自2011年统计大学毕业生就业率以来的最低值。应届毕业生就业率排名前三的成均馆大学、西江大学和汉阳大学,都是名校。
也就是说,要想让孩子找到好工作,就需要考上一所好大学,要想上好大学,要么上私立学校,要么就是在公立高中里成为佼佼者。由于收入水平的原因,我难以让儿子就读昂贵的私立高中,那么,要想考上好一些的大学,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跟随其他韩国家长的脚步——给儿子报补习班。
从五年级开始,儿子开始上英语和数学两门课外培训,最初一周两次课。初中时,这位数学老师合同到期,打算离开培训机构。因为他讲课很好,孩子们很喜欢他,我们几个家长商议请他当家教,费用均摊。
请家教的事情,一拍即合,看得出,韩国父母的担忧也是相似的。
只不过,家教仅持续了六个月,这位老师就被仁川一所不错的学校邀请去任教了。此后一个月,我们还没有报新的补习班,儿子开始变得无所事事。在韩国,公立初中下午3点就放学,课余时间极多,如果不报补习班,孩子又不足够自律的话,就容易沉迷游戏。那些天,儿子总是把房门一关,电脑开着,我在外面只能听到鼠标、键盘敲击的声音。
我在门外唠叨,家里有辅导书和习题集,你可以自学呀。他答一句,知道了。房间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又传来。
相同的对话,每天重复上演。三周过去,我焦虑得火直冲头顶。于是我抓紧时间,走访、选定了家附近的几家补习班。
补习班老师问我们,希望教学进度超过学校一个月左右,还是尽快往前赶,至少赶超一学期?儿子选了一个月。根据选择的进度,不同孩子会被分在不同的班里。
两门课,一个月费用大概在5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700元)。我的想法很简单,花钱买他学习两个小时。
宝翔的数学、英语补习资料
我们住在仁川老城区,这里公立学校多,附近补习机构里,即便是快班,进度也只在赶超学校一学期。
而儿子的朋友智升在仁川松岛新城区补习,补习氛围完全不同。初三第一学期时,他的补习班已经在讲高一的内容。很多孩子选择往前赶,有的往前学一年,有的甚至初一就学完了初三的内容。
我问过一个学生,学得这么快,都学会了吗?他说,也不是都会,学过去就忘了。那忘了怎么办?他回答说,忘了就报班再学。我一时间很诧异,原来韩国学生的学习日常是:补习班里先学一遍,学校再教一遍,没学懂的人再报个班学一遍,考前再报个考前集训班。
补习班里,学生在做习题
寒门难出贵子
给孩子择校和报补习班这件事上,直接体现了贫富差距。
在初一的暑假,儿子的朋友智升搬去了松岛新区。这是仁川市教育资源最好的区,私立高中云集,房价自然也高。购房资格实行积分制,收入和存款是最主要的因素。智升妈妈提到,为了孩子的教育,仁川其他区的很多父母正在排队,焦急等待获得购房资格,以便可以搬去松岛。
报考私立高中,需要负担得起高昂的学费,2021年,韩国教育部发布的一项对全国38所私立高中平均学费的统计调查,数据显示,2000年,每人每年年平均731万(约合4万人民币),几乎相当于在韩国上大学的学费。
而选择读公立高中,家长几乎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小区周边几百米以内,基本都有公立学校,很多韩国人习惯租房,哪怕经常搬家,孩子也能就近入学。现在韩国公立高中也实行义务教育,学费、教材费、校服、午餐费全部免费。
我们在教育上的压力,几乎全部来自于补习班。我算了笔账,补课以来,一对一的家教每月3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600元),等到高中后,补课费大约会翻倍,一科在4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100元)左右,名气大的补习班价格更高。同样读初三的正敏,每个月的补课费是我们的三倍,一个月15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8100元)。
我们是双职工家庭,普通的工薪阶层,每月收入为400多万韩元(约合2万多人民币),除去房租和生活费,余下收入的四分之一都要花在儿子的补习费上。如果报更多的补习班,将极大增加我们的生活负担。
这里有一套“汤匙阶级论”的说法,金、银、铜和土汤匙代表着不同的家庭收入,家庭年收入2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08万元)以上是金汤匙家庭,家庭年收入2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8万元)以下是土汤匙家庭。我们大多数家庭都在在金、土汤匙之间。
尽管仁川是韩国第三大城市,但是工作收入很难增长,现有的收入来看,我们无法承担私立学校一年8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43000元)以上的学费,加上高中每门课5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700元)左右的补课费,每个月至少开销300万元韩元(约合人民币16000元)。
补习班宣传海报上,优秀学生介绍
在韩国,你很少听到“寒门贵子”的故事。韩国日报从2004年到2014年追踪统计了10年,发现高收入家庭的孩子考进名牌大学的比例是低收入家庭的9倍左右。
反倒是因“学”致贫的故事,在当下的韩国依然不少见。私立学校越来越“卷”的补习和考试竞争,带来的直接结果是,很多工薪阶层家庭在高额的学费、补习费和生活费压力下,重负难担,甚至有一批家庭,因为孩子教育支出而背上债务。
我的一个女学生,在仁川一所私立外国语学校读二年级,需要上四五个补习和兴趣班。目前父母的收入其实已经难以负担,每个月还需要姨妈帮忙支付50万韩元的补课费。可以说,举全家之力供养她读书。而等到初中、高中,学费、补习费成倍增加后,这个家庭会怎么样,我们也很难预知。
对于课外补习班,韩国政府历年来屡出重拳。早在1980年,韩国政府就推出“禁补令”,次年通过《学院法》,明确规定,禁止举办课外辅导班,违令者将处以罚款,甚至可能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
当时韩国政府一度还组织了稽查队,查处偷偷补习的老师和家长,但这都没能根治课外辅导,有钱人可以花高昂的费用请一对一的家教,让老师伪装成亲戚或者家政阿姨来家里辅导,有的躲到郊外别墅,或是在私家车上进行补课。
“禁补令”实际上形同虚设。根据韩国教育部和统计厅的数据,1900年,“禁补令”之下的韩国补习机构突破2.8万家。而禁止补课的几年,政府也并没有把公立教育水平提升上来,考进名校的学生绝大部分来自富人家庭,普通民众反对“禁补令”的呼声也越来越强。
2000年4月,韩国政府取消了“禁补令”,之后私教育市场更是自由发展。韩国教育部曾多次明令要求,补习班必须在晚上10点前关门,不过这一禁令很快被取消。补习机构抗议之外,家长也不认可,很多韩国家长认为,孩子要想考上大学,需要更多的时间补习。于是韩国教育部将禁止10点后营业改为禁止补习班通宵上课。
如今在仁川,明面上肯定没有了通宵补习班,但大多数补习班都会开课到凌晨一两点,这甚至成为了补习班招生的招牌。
一个现实是,只要高考还存在,补习班就不会消失。
电梯里,英语补习班宣传单
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在仁川,许多人在中考前做了另一种选择,放弃普通高中,报考职业高中。我们在当地有一句调侃,如果看到中学生在路上闲逛,神情轻松,而不匆忙赶路,那他们肯定打算读职业高中。
单从数据上看,职高学生的就业率不低。2021年韩国教育部和教育开发院的统计,职业高中和中专毕业生就业率为55.4%,比2020年增加了4.7%。
但是现实并不乐观,很多职高生受限于学历,很难找到收入高、环境好一些的工作,即便就业以后,也很容易失业。
今年年初,我的学生恩海,从仁川电影国际观光职业高中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因为疫情的影响,韩国旅游业大受影响,酒店业务也艰难维系,招聘极少,职高的学历更没有什么竞争力。
恩海告诉我,班里二十多个同学,只有一名找到了工作,其他同学都在各个补习班里,报考各种资格证,给自己增加实力。
跟我补习中文的学生里,也有很多来自职业高中的,他们学餐饮、酒店管理、旅游专业,企业招聘时要求有汉语水平资格证。毕业后为了考取各种资格证,他们又会回到补习班,也有人外派中国前,会专门来补习班恶补中文。只要有竞争存在,去补习班学习就还会继续。
数学补习班
韩国年轻人的就业压力一直很大,当地人有一句比喻,找工作像“摘星”一样困难。于是,市面上又出现了许多专门针对大型企业的求职补习班。
一些求职、考证、考公的补习班提供全天备考间,就是一个四五平米的小隔间,勉强摆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书桌,学生吃、住和学习都在里面。生活条件称得上艰苦,更舒适的自习室和备考间,价格可能是普通自习室的两倍以上,每个月至少需要3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600元)。
NHK拍摄过一个纪录片《求生存的艰难岁月:韩国公务员考试实态》,拍摄地之一首尔鹭梁津地区是有名的考公、职业培训班聚集地,大量年轻人为了考公务员、进大企业,几年待在这里培训,直到“上岸”。
另一部分年轻人被残酷的就业现实逼退。在我身边,就很多韩国年轻人选择不去工作,在家“躺平”。2021年6月,韩国统计厅的数据显示,约有58.3万韩国人彻底放弃了工作念头。在这当中,20至39岁的年轻人就占了约一半。
这里面,不少人成为了“隐居族”。新闻里报道过一位29岁的青年,因为接受不了就业的压力,隐居了五年,最开始是因为不想出门找工作,害怕被拒绝,渐渐却变成严重的自我封闭,每天在睡觉、发呆和打游戏中度过。
我也会很担心,在未来某一天,现实的压力如此巨大,会同样逼退我的孩子吗?
春节前,临近期末考,我见到正敏,他背着大大的书包,约儿子去自习室,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正敏告诉我,每个星期天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可以多睡几个小时,也不用去补习,中午还可以去奶奶家吃饭。
和正敏妈妈的通话里,她谈论最多的是孩子的成绩。大量的补习确实提高了正敏的成绩,但喜悦之外,正敏妈妈同样需要面对日复一日的劳累——每个凌晨,她都要等在补习班外,接正敏回家,睡不了几个小时,又得早起去医院上早班,她是一名护士。
有一次,正敏妈妈在电话里说,正敏的个子怎么不长呢?可一想,孩子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个子能长高吗?正敏成绩的提高,代价是他变得沉默寡言,和家人几乎没有了交流时间。我们聊起小时候的正敏,特别活泼,也特别爱笑。
我和儿子讨论过几次高中择校的事情,他的成绩在公立初中里的排名还不错,冲一冲私立高中也很有希望。他却有自己的想法,上私立高中太过昂贵,而且离家远,他认为还不如上家附近的公立高中,学习和经济压力都没那么大。
我觉得很歉疚,来韩国的前几年,丈夫在读书,我们的积蓄花得差不多,难以负担私立高中的高额开销。
儿子却安慰我,公立学校氛围很好,学生活动很多,他参加了学生会,朋友也很多。他认为,学校应该成为他们适应集体生活,走向社会的起点,在学校里多参与活动,与人相处,而不是只顾着学习和考试。
他和同学报了一个健身班,晚上八点补习结束后,就约同学去健身,哪怕深夜到家时,也总是活力满满,汗水仿佛和喜悦的心情一同冒出。他还留有一段沸腾的青春时光啊。
他问我,人生的目标不是快乐生活吗?只会做题的人,也不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对吧?
我们也没有办法给出人生的答案。不过,当我们知道孩子在思考,如何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大人,而非一个考试机器的时候,这就足够值得欣慰了。他选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而对于大学、就业,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未来吧。
文章写到最后,似乎应该给出一些如何扭转局面、清除积弊的建议。然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连韩国政府多年来都无力改变整个教育体系的沉疴,我又何德何能呢?仅从自己的切身体会来看,当下,最重要的改革或许是,韩国学校应该成为教育的主战场,而不是让各种补习班喧宾夺主。
作者:王会英
整理:肖薇薇
编辑:王婧祎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原标题:《韩国“减负”后,补习班为何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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