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二号观察五：湮没海底还是重获新生？

5月19日，俄罗斯副总理亚历山大·诺瓦克表示，由于政治原因，“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不可能于近期启动。[1]这条耗资超过110亿美元的管道，从动工之日起，就一直处在多方的政治博弈之下。尽管管道最终在延期近两年后艰难完工，但围绕其的多方博弈却没有因为管道的完工而停止，反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俄乌冲突以来，随着多方对俄制裁的加码，这条管道的前景也愈发令人堪忧。在政治的洪流面前，“北溪-2”管道的经济属性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相比于管道本身“输送天然气”这一功能，各方好像已经更为关注管道所蕴含的地缘政治意义，这条管道由此也成为俄美欧三方关系的一个缩影。那么，俄乌冲突以来，“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出现了哪些新变化？这些变化是由于什么原因导致的？又将会对各方产生怎样的影响？未来，这条管道到底是就此湮没海底还是因为新的契机得以重获新生，谁都不得而知。但是，对于上述这些问题的回答或许可以带来关于俄美欧能源关系的更多思考。

一、被按下永久性终止键的“北溪-2”？

早在2021年11月份，德国联邦网络管理局就曾暂停“北溪-2”天然气运营商资格认证，当时德国联邦经济和能源部对此的解释是出于监管需要。然而，如果说当时的暂停认证还只是为“北溪-2”项目按下了暂停键，那么2022年2月底爆发的俄乌冲突，则让“北溪-2”这个经过长达十年拉锯才完工的项目有了被按下永久性终止键的风险。

2022年2月22日，在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命令，承认乌克兰东部两个“共和国”的第二天，德国新任总理舒尔茨宣布暂停“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认证程序，并表示已要求德国联邦经济和气候保护部撤回正由德国联邦网络管理局审查的关于“北溪-2”供应安全的分析报告，并再次评估“北溪-2”的供应安全问题。[2]对于德国这样一个工业大国来说，这一决定无疑会使其承受更大的能源价格压力——德国能源需求量一直较为庞大，再加上“退煤弃核”的政策，天然气对于处在能源转型进程中的德国至关重要。但显然，相比于飙升的天然气价格，此时的德国更需要明确表明自身立场，这一表态就是德国对俄在乌地区行动的有力回应。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表态其实仍留有余地——暂停认证并不意味着认证被无限期取消，也有可能会因事态的好转而继续。[3]

此后，随着乌东局势越演愈烈，欧盟与俄罗斯的政治互信也在不断降低。欧盟更加关注自身的能源安全，并决心摆脱对于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在欧盟委员会3月8日发布的能源独立路线计划中，欧盟计划在2022年底前，减少三分之二的俄气进口，在2030年前，完全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进口依赖。[4]在4月中旬的第五轮对俄制裁中，欧盟更是首次针对俄罗斯能源实施制裁，决定自2022年8月起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和其他固体化石燃料。[5]这些无不体现出了在欧洲能源市场动荡的情况之下，欧盟与俄能源脱钩的决心。其实面对欧洲市场飙升的天然气价格，让北溪二号管道通气无疑是最为快速的缓解办法，但欧盟并没有这么做。这其中不仅表明了欧盟在俄乌冲突之中的坚定立场，也是欧盟更为长远考虑的体现。其一，从全球能源市场来看，无论是石油还是天然气，近年来的产量都足以覆盖消费量，没有出现持续性全球能源供应紧张的局面。局部地区出现的短期能源供应紧张，更多是由于供应链、极端天气等原因的影响，而不是资源本身的不充足。因此，欧盟借此机会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实现能源进口来源的多样化，维护自身能源安全，有着充分的现实基础。其二，作为绿色环保主义的急先锋与清洁能源的大力倡导者，欧盟也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调整自身能源结构，推动能源转型的进程，加大对于新能源的投资、开发与利用。在上述背景之下，唱衰“北溪-2”管道项目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是有媒体报道称负责建造该管道的北溪2号股份有限公司（Nord Stream 2 AG）正在考虑申请破产。对此，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的运营商予以了否认。

图片来源：https://www.163.com/dy/article/GKH58P4N0543OQZ9.html

事实上，尽管欧盟决心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但在实际与俄能源脱钩的道路上，进展并不顺利。首先，欧盟各成员国由于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程度不一，因此在对俄能源问题上意见并不一致，近期未能达成的对俄第六轮制裁就是一则实例。在这轮制裁提案中，欧盟提议分阶段（6个月内）对俄罗斯实施石油禁运。然而，最终由于匈牙利的坚决反对，这一对俄的“禁油令”并未实现。其次，尽管从理论上欧盟最终实现与俄罗斯能源脱钩可行，但是短期来看，欧盟缺少相应的能源基础设施，也无法一下子找到填补俄罗斯能源供应缺口的能源出口国。以天然气为例，无论是管道气还是液化天然气，都需要相应的基础设施。欧洲目前液化天然气接收站数量较少且分布并不均衡，德国更是还没有液化天然气接收站。考虑到输气管道和液化天然气接收站的建设时间，欧盟很难做到在较短时间内大幅减少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又不伤及自身经济的发展。也因此，也有观点认为或许在未来“北溪-2”管道项目仍存在一定转机，有着被重新启用的可能。

二、“北溪-2”管道的另一种用法？

面对德国对于“北溪-2”天然气管道的认证程序的暂停，俄罗斯方面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的报道，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称，因“北溪-2”天然气管道目前仍没有使用，该公司决定利用该项目过剩的俄罗斯陆上天然气运输能力对俄罗斯西北部地区供应天然气。同时，该公司也补充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未来德方如果决定启用“北溪-2”海上天然气管道，则只有其中一条支线可用，另一条支线可以启用的时间将不早2028年。[6]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这一举动，也有着两方面的涵义。一方面，北溪-2天然气管道耗资巨大，这一举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挽回投资于天然气管道建设上的资金，回收部分成本。尽管可能相较于巨大的投资额来说杯水车薪，但毕竟聊胜于无。另一方面，这一举动或许也可以看成是俄方对于德国暂停认证程序的一个回应。毕竟，如果德方如果之后再想启用，短时间内只有一条可用的支线了。

图片来源：https://usfreenews.com/the-german-diplomat-called-three-conditions-for-the-completion-of-the-nord-stream-2/

事实上，不仅是“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面对欧洲国家试图与自己能源脱钩的雄心与一系列的制裁政策，俄罗斯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采取措施予以应对。一方面，俄罗斯在国际能源市场积极寻找欧洲买家的替代者，尝试将能源出口重心从欧洲转向亚太，加强了与印度等国的能源贸易。据媒体报道，今年3月份俄罗斯对印度的石油出口量已达到印度去年全年进口量的一半，约600万桶俄罗斯石油被印度装船采购。[7]在欧洲起草对俄石油实施禁运计划这一消息传出的同时，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公开表示俄罗斯将努力摆脱对西方能源买家的依赖，为向东出口建设基础设施，扩大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出口网络。[8]另一方面， 俄罗斯也在积极利用现阶段欧洲对自身的能源依赖对欧洲施加压力，一定程度上发挥出了“能源武器”的作用。自4月1日卢布结算令（即俄方向不友好国家和地区供应天然气改为卢布结算）生效以来，已有波兰、保加利亚和芬兰三个国家因拒绝以卢布付款而被俄罗斯断供。尤其正值芬兰申请加入北约之际，很难说俄罗斯此举不是利用能源武器，对芬兰申请加入北约这一立场的回击。

三、余论

从北溪二号观察一至今，已有八月有余，然而这一时长相比于“北溪-2”管道项目从评估到完工再到如今搁置的十余年时间，却是有些不值一提了。这条管道在德俄两方的期望之中孕育而生，在波折之中艰难前行，如今又在压力之下被搁置海底。正如前几篇观察中所提到的那样，围绕这条管道所展开的多方博弈实则是俄美欧之间多层矛盾的体现。欧盟内部，脱碳、市场化和能源安全是欧盟在能源领域的三大目标，但在实施的过程中，达成这三大目标的具体政策往往会互相矛盾。欧盟内部对于这三者的侧重点不同，加之各成员国本身就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程度不一，往往使得在北溪2号上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俄德乌之间，以乌克兰为代表的管道过境国不愿放弃原先因管道过境所获得的能源权力，而处于管道的供需两端的俄德两国则想要减少由于管道过境所带来的额外风险，不愿过境国将自身原有的能源权力分一杯羹。俄美欧之间，美俄两国在国际能源市场上存在竞争关系，欧洲作为重要的能源出口市场也一直在二者之间摇摆，面临经济效益与能源安全之间的抉择…如果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那里就是一座山，那么各国政治博弈的一片雪花落在普通民众身上就有可能引发雪崩。欧洲能源市场出现的波动已然在严重影响着普通欧洲民众的生活。希望无论这条管道的归宿究竟如何，在下一个冬天，欧洲民众都能安稳过冬吧。

延伸阅读：

1.北溪二号观察一：短暂平衡的美欧俄，一本难念的生意经

2.北溪二号观察二：俄罗斯绕道乌克兰，各国争夺能源权

3.北溪二号观察三：供需为子，俄欧能源棋局中的进退

4.北溪二号观察四：德国暂停认证，通气何时能行？

 （作者：郝晨晨，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2020级博士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参考文献]

[1]  俄罗斯副总理：“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不太可能于近期启动 https://m.gmw.cn/2022-05/19/content_1302955260.htm?source=sohu

[2]  德国暂停“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认证程序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25475477386522591&wfr=spider&for=pc

[3]  俄美欧为了它拉锯10年，“北溪-2”让谁寝食难安？https://news.sina.com.cn/w/2022-03-23/doc-imcwipii0151206.shtml

[4]  欧盟发布能源独立计划，2030年摆脱对俄依赖 https://new.qq.com/omn/20220309/20220309A0C6IG00.html

[5]  欧盟宣布对俄实施第五轮制裁 俄欧“能源脱钩”风险几何？https://finance.sina.com.cn/tech/2022-04-15/doc-imcwipii4329270.shtml

[6]  俄气公司：将用“北溪-2”过剩的运输能力供应俄西北部地区 https://mil.news.sina.com.cn/2022-05-05/doc-imcwiwst5758076.shtml

[7]  印度狂购俄罗斯原油，3月进口量达去年全年一半 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2_03_28_632239_s.shtml

[8]  欧盟起草俄罗斯石油禁令，普京：能源出口转移到东部和东南部：http://stock.hexun.com/2022-04-15/2057267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