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取缔食品摊贩，告诉我们街头摊贩对城市有多重要

泰国首都曼谷取缔街头食品摊贩的禁令引发了国际舆论的轩然大波。不过，也许在曼谷才能感受到这个事情的深刻影响。今年早些时候，国际媒体报道了曼谷著名的街头食品摊贩将成为过去时。曼谷市政府的顾问发表声明，将在四个月内清除遍布曼谷的街头食品摊贩。

这个声明是曼谷市政府大幅削减街头摊贩行动的进一步升级，市政府举起的旗号是：“把人行道还给行人”。自2014年泰国军事政变之后，曼谷清理了上百个的摊贩密集的区域，驱逐了上万名小贩。官方引用了当地居民和企业对人行道被侵占和马路拥堵的抱怨，作为拆除的正当理由。另一方面，执行这个命令的曼谷市政府顾问也表示，向游客和投资者呈现曼谷的良好形象也是取缔摊贩的理由之一。

这个行动和相关配套的项目旨在给曼谷带来“秩序”——比如，拆除湄南河中段的住宅和企业，为建造一条饱受争议的大道让路。诸如此类的项目反映了曼谷对跻身“全球都市”的渴望，然而这种建设的代价往往是牺牲了部分当地人的利益，尤其是劳工阶层。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市政府的宣言反而激起了国际舆论的强烈反对。国际媒体和全球知名的美食博主嘲弄曼谷政府的决定，他们认为街头摊贩——这种备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所遭受的文化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国际舆论的负面评论也引起了一些回响。几天后，曼谷市政府的发言人表示，禁令并不会影响唐人街和考山路这样的热门景点。这些地区也会提升卫生水平，并“升级”治安秩序。之后，曼谷市政府公布了在这些区域开发新商场的计划。不过，观察家们十分怀疑，这些新商场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取代过去的街头摊贩，或者融入过去的街头摊贩。

不管如何，市政府禁令的目的——在城市各个区域大幅削减街头摊贩的数量——并没有根本改变。

这次事件凸显了曼谷街头摊贩的文化力量，作为一种文化、美食和旅游的标志，曼谷的街头摊贩吸引着每年拜访这座泰国首都的上千万游客。旅游业是大行业，正如其他国家那样，大行业自然也受到了泰国政府的关注。

但我们应该明白，街头摊贩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城市学家、地方政府和规划者应该超越美食家的视野，去理解街头摊贩在城市的社会经济体系中扮演的多种关键角色。

最近一些对曼谷摊贩的研究揭示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教训。曼谷市政府取缔摊贩的行为，或许能对其他执行类似政策（即影响非正式性和公共空间的政策）的地方提供警示。以下为三个主要的教训。

教训一：街头摊贩拥有重要的经济角色

街头摊贩在曼谷经济和食品系统中扮演了结构性的角色，他们为正式工人和非正式工人提供了经济的服务。

食品摊贩已经融入了曼谷的商业区，他们为公司白领、政府雇员和学生提供务，也为低收入水平或者收入不稳定的工薪阶层穷人提供服务。去年，曼谷法政大学的Narumol Nirathron在曼谷四个中心城区调研了200名当地的消费者，包括学生、白领、日班工人和政府雇员。她的调查显示：

-87%的人从街头摊贩处购买食品和杂货。

-65%的人每周从摊贩处购买三次以上的食品，近27%的人每天从摊贩处购买食品。

-消费者认为便利、价格、食品质量和多样性（比如新鲜和风味），是他们从街头摊贩处购买食品的主要理由。

-每天从街头摊贩处购买食品的人，有60%的人每月收入不超过280美元。这证明，曼谷的弱势群体十分依赖街头摊贩。

Nirathron的研究也提供了购买最频繁的街头摊贩食品和商场美食街食品的价格对比，商场美食街是中心城区其次便宜的食品选择。根据她的数据，美食街的食品价格比街头摊贩的同类食品价格平均贵0.5美元。

对于最低工资水平的雇员（日薪为9美元，非正式员工的收入低于最低工资水平），这意味着生活成本的大幅增加。从这点来看，街头食品摊贩的消失，给城市人带来了不小的经济压力。曼谷法政大学和WIEGO（女性非正式就业网）目前的调研正在评估食品摊贩从曼谷街头消失后，不同收入水平消费者饮食成本的变化。

不止曼谷存在这种对街头食品的依赖。2017年全球食品政策报告强调了非洲城市中，非正式经济在提供易获得和便宜食品上的中心地位。同样，联合国粮农组织一直以来就肯定，非正式摊贩对全球食品安全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教训二：街头摊贩为弱势群体提供就业机会

街头摊贩为弱势群体提供了收入和工作机会，尤其是对于女性、大年龄和低教育水平的人群。尽管还没有目前在曼谷就业的街头摊贩的确切数字，一般估计大约在10万到30万人之间。Nirathron调研了四个区的400个摊贩，她的报告发现：

-超过70%的摊贩是女性。

-超过70%的摊贩在40岁以上。

-超过40%的摊贩只完成了初等教育。

-近50%的摊贩在这行工作了10年以上。

-89%的摊贩称，这份工作的收入构成了他们家庭收入的主体，这一份工作能养活四个以上的家庭成员。

有研究显示，摊贩是弱势群体的重要生计来源，尤其是对于低学历的妇女、大年龄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庭。曼谷改造城市公共空间和取缔街头摊贩的政策，并没有考虑到摊贩的工作是成千上万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

WIEGO和HomeNet的进一步研究发现，从一些大街的营业场所搬迁后，曼谷小贩承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他们担心未来如何支付日常和长期的开销。曼谷市政府的行动给曼谷缓慢增长的经济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

一方面泰国政府同意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愿意终结各种形式的贫困；另一方面，曼谷却把更多的家庭推入了贫困。这样的现象在全世界也不在少数。全球的城市都用推广有屋顶的市场，作为取缔摊贩的理由。但是，广泛的证据表明，街头市场的重新改造，往往只给经济状况较好的商家带来好处。

很少有研究直接对比街头摊贩和美食街商家的收入与工作状况。然而，最近有一份秘鲁的研究显示，平均而言，美食街女性业主的收入低于女性街头摊贩，更无法购买健康保险。

教训三：街头小贩对城市空间做出了宝贵贡献

尽管曼谷市政府的支持者认为清理行动解决了摊贩侵占人行道的问题，但曼谷城市设计和发展研究所的近期研究发现，街头摊贩只是人行道受侵占最微不足道的因素。

根据他们的研究，不当的基建、胡乱树立广告牌、铺路砖的糟糕状况才是影响人们在人行道舒适行走的主因。至于街头摊贩，恰恰相反，他们的美食、杂货和糖果吸引了居民逛街，而不是驱车去美食街或者超市

WIEGO和HomeNet对摊贩的采访还发现，摊贩在曼谷的街头治安上也扮演了关键角色，他们起了“耳目”的作用。受采访摊贩认为，他们的存在减少了小偷小摸，甚至潜在的危险犯罪。

还有一份研究指出，由于取缔了大量摊贩，曼谷历史老城区的Tha Chang附近就发生了更多的冲突，对行人更不安全。在纽约的时代广场，小贩就曾经挫败了2010年一次未遂的恐怖袭击。然而，纽约小贩的生存环境也在变得日趋恶劣。

浮现的问题

对于曼谷街头美食的风味，我们不做评论。美食角度的问题就留给世界级大厨和各地旅行的美食家吧。我们想说的是，曼谷街头摊贩并非只服务于周游全球的西方游客。他们是不断塑造曼谷城市的街道、家庭和社区的重要经济成分。曼谷的居民和敏锐的观察家正在逐渐认识到街头摊贩的贡献。他们为此发起了“超越食品”的新行动。

曼谷当地人应当如何应对这次取缔事件呢？人居三大会的《新城市议程》是重要的参考，该议程建议落实城市劳动阶层的参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第11条也鼓励城市政府定期、民主地与公民社会交流，让公民社会参与城市规划。

国际劳工组织的第204号建议也呼吁，在产业逐渐正规化的过程中应当保护劳工既有的生计。这种保护是必须的，正如WIEGO/HomeNet Thailand调研的一位小贩所说：“对于我们，只有一个问题：需要一个做生意的地方。如果我们不能做生意，就没有收入了。”

既然曼谷市政府没有考虑到保护摊贩，那么决策者就需要为清理行动造成的困难后果收拾残局：雇员再也无法从摊贩那里购买便宜和有营养的餐饮了。公司和政府机构是否要提高雇员的工资？治安部门是否需要扩充，接替摊贩提供的“耳目”？政府如何为失去了稳定生计的摊贩创造工作机会，尤其是在泰国经济下行的情况下？

正如《经济学人》所指出，如果曼谷的决策者没有认真考虑过摊贩在城市生态中扮演的角色，曼谷之后的问题恐怕会远超出街头贸易消失的不便。WIEGO的调查同样显示，街头摊贩创造了就业机会，提供了经济的餐饮和消费品，为政府贡献了税收，相比街头贸易的不合法性，街头摊贩给曼谷带来的更多是好处。

（本文由徐东东编译自citisco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