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性别、疫情，第75届戛纳电影节开幕

历经两年疫情后，第75届法国戛纳电影节恢复正常方式举行，于当地时间5月17日晚拉开大幕，包括朱利安·摩尔、伊娃·朗格利亚等好莱坞电影人也亮相开幕红毯。

今年有21部影片入选金棕榈奖主竞赛单元，法国著名实力派男演员文森特·林顿（Vincent Lindon）担任评委会主席，评委由来自印度、伊朗、挪威、瑞典、美国、英国、法国的导演和演员担任，男女各半。

第75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在开幕式上的合影。视觉中国 图

比利时女演员维尔日妮·埃菲拉（Virginie Efira）担任今年戛纳电影节开幕式和闭幕式典礼的主持人。开幕式上，她用一句“让我们携手走出黑暗，拥抱世界”作为开场，而台下观众席中，也几乎不见佩戴口罩的出席者。而整个开幕式的焦点无疑是乌克兰现任总统、演员出身的泽连斯基以视频连线的方式向与会的嘉宾喊话。他援引卓别林主演的《大独裁者》中的台词“最终，仇恨会消失，独裁者将死去”，并表示，“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卓别林，证明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不是无声的。”

第75届戛纳电影节官方海报，致敬电影《楚门的世界》

开幕片《丧尸不要停》引全场笑声连连

开幕典礼后，与会嘉宾共同观看了法国导演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的《丧尸不要停》（Coupez）。这是继2019年吉姆·贾木许的《丧尸未逝》后，再次有僵尸片来为戛纳揭幕。不过，和当初看得不少人昏昏欲睡的《丧尸未逝》不同，结合了大量喜剧效果的《丧尸不要停》，姑且不论艺术价值，至少是赢得现场两千多名观众笑声连连，放映结束后还获得长达四五分钟的起立鼓掌。

《丧尸不要停》剧组在戛纳开幕红毯合影。视觉中国 图

《丧尸不要停》改编自日本影片《摄影机不要停》，原计划在今年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作为开幕影片全球首映，但之后因为疫情的关系，圣丹斯被迫改走线上举办。在此背景下，导演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将该片从圣丹斯撤回，没想到不久后便等来了戛纳的邀约。

关于当初的决定，在新闻发布会上，阿扎纳维西于斯解释说：“《丧尸不要停》这样的电影，不适合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观看。它的全球首映必须是在电影院里，必须现场有一大堆观众才行。因为它在结构上很特别，所以观众看的时候一定要有耐心，通常情况下，我们坐在电影院里，坐在一群人中间的时候，才会比较有耐心。如果让它在线上全球首映的话，想象一下大家坐在客厅里，家里的小朋友跑来跑去，丈夫或妻子不时问你什么问题，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丧尸不要停》海报

2011年，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的《艺术家》也在戛纳电影节上全球首映，之后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拿到第二年奥斯卡奖的至高荣誉，也让全球观众记住了这位名字有些拗口的法国导演。在那之后，阿扎纳维西于斯又先后拍摄了《搜寻》《敬畏》《消失的王子》三部长片，但评价始终不如《艺术家》。十年间，他不是没收到过来自好莱坞的邀约，迪士尼甚至一度想要请他执导搁浅已有十年之久的《鲍勃：音乐剧》（Bob: The Musical），但结果都没有下文。

“确实收到过不少好莱坞的片约，但过程实在是太长了。”阿扎纳维西于斯解释说，“相比之下，法国的情况就很不一样。如果我想要拍什么电影的话，那就自己动笔写剧本，然后想办法弄点资金，根据弄到的资金的多少，再改一改剧本，接着就可以拍了。所以，我目前还不太习惯好莱坞的那一套流程。”

性别问题与媒体审查成争议焦点

不太习惯好莱坞那一套的法国人，又何止阿扎纳维西于斯一人。今年电影节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戛纳的掌门人蒂耶里·福茂已和美国媒体过了数招。

在5月16日的发布会上，强调两性平等的美国媒体不断追问福茂有关入围的女性导演作品数量的问题。今年4月14日公布18部主竞赛单元参赛片的大名单后，因为其中只有三部女导演作品（凯莉·莱卡特的《好戏登场》、克莱尔·德尼的《正午之星》与瓦莱丽亚·布鲁尼·泰德斯基的《杏仁》）而受到不少媒体批评。

仅仅数日之后，不知是预先就有安排还是临时补锅，戛纳又公布了第二批片单，其中出现了两部女导演作品（夏洛特·冯黛梅尔许的《八座山》、蕾欧诺·瑟哈伊的《一个弟弟》），令参赛片中的女导演作品一下子上升到五部，创下历年之最。

《一个弟弟》剧照

去年24部主竞赛单元参赛片有四部来自女性导演。这看在不少英美媒体人眼中，比例算是相当之低，好在最终由女导演朱利亚·迪库诺的《钛》拔得头筹，多少算是堵住部分批评者的嘴。

回到2018年时，包括凯特·布兰切特和阿涅丝·瓦尔达在内，八十多位女性电影人集体抗议戛纳轻视女性，两天之后组委会从善如流，签下一纸公平协议，承诺做出改进，目标是未来要达成男女导演作品对半开。但说归说，真要做起来，也着实不易。放眼全球影坛，原本女性电影工作者在数量就远少于男性，女性导演在人数上更是很难与男性匹敌，如今的女导演虽不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但真正活跃在业界一线、作品数量和质量都有一定保证的，始终仍是少数。

再加上这几年因为疫情的关系，各种电影制作计划搁浅的搁浅、推迟的推迟。相应地，各地女导演作品数量都有所减少。原本就不算很大的基本盘，经此冲击，产量偏低也就再所难免。就以美国来看，2021年发行的276部电影里，只有不到三成出自女性导演之手，创下十年来的最低纪录；2021年北美票房前一百名的美国电影里，只有12%是女导演作品，比例也是相当之低。也就是奥斯卡奖上，最终夏安·海德和简·坎平恩两位女导演都算是满载而归，才让美国记者多了一些指责戛纳的底气。

从来不怵记者的福茂则强硬地表示，今年竞赛片已有四分之一来自女性，鉴于仅仅十年之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公布的全球女性导演比例都只有7%，因此在他看来，戛纳在两性平等这一点上，着实已做得相当不错。按照戛纳艺术总监的说法，今年收到的报名电影里只有25%来自女性导演，言下之意，最终能选出25%女导演作品亮相戛纳，已是很不错的成绩。最后，福茂还不忘语带讥讽地告诉这些美国记者：“今年参赛的法国影片里，女导演作品要占到四分之三，这是因为我们国家本就拥有大量的女性导演。”

确实，相比之下，美国女性导演占全国导演总数只有10%出头，而欧洲女导演占比约20%；至于全欧洲女性导演占比最高的，又非法国莫属。为帮女性电影人创造更多机遇，法国电影局在2019年推出现金激励政策，奖励那些在导演、摄影等关键岗位上雇佣女性电影人的电影项目。相比之下，时时号称要男女平权的好莱坞，更多时候只流于口号，空头支票开得多，实际利益给的少，但每年戛纳片单一经公布，好莱坞媒体照例会将矛头指向福茂，抓住性别问题大做文章。

蒂耶里·福茂（左）在戛纳电影节发布会上

事实上，在女导演入围作品的数量问题上，福茂的观点始终十分明确：戛纳不搞配额制，什么电影能入围，只看其艺术价值，不看导演性别。但在5月1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他表示戛纳已经在考虑：在过往被称作“电影基石”现已更名“青年电影”的学生短片单元中，率先推出性别配给制度。“因为那是一个导演电影事业的开始，而主竞赛单元参赛片则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终点。”福茂解释说。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女导演的话题，美国媒体继而又扯出“媒体审查”的问题。据美国娱乐新闻网站Deadline披露，四月戛纳公布片单之后，该网站曾就女导演片目仅有三部等问题向福茂发起采访，但专访做完后，戛纳方面要求媒体先把文章供福茂过目一遍后才可发表。在强调新闻自由的美国媒体看来，此举无疑就是新闻审查，但在戛纳方面看来，这不过是出于核实信息，福茂担心自己的回答遭到曲解和误会，因此才会要求审稿。到了5月1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也再次强调此举符合“法国传统”，并且欢迎记者朋友们还是更多聚焦于电影本身。

防疫措施松绑，但对疫情的忧虑未消失

本届戛纳电影节真的可以聚焦在电影本身上吗？恐怕很难，开幕式上泽连斯基的亮相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而且除了性别问题和媒体审查外，疫情的阴霾也悬在部分与会人士的心头——尽管在5月16日再次放宽防疫措施的法国，这部分人的数量已越变越小。

美国影视门户网站《综艺》的记者代替这小部分忧心人士问出了他们心中的一大疑惑：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会不会成为新冠病毒传播的温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担心绝非空穴来风。奥密克戎的传播力之强，全球各地不分性别老幼，都早有亲身体验，各种人头攒动的大型文体活动，更是屡屡成为病毒传播的适宜环境。今年三月举办的英国电影学院奖上，就有包括导演肯尼思·布拉纳在内的多名参与者不幸中招，甚至还险些为此无法及时赶到美国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在此之后，无论是四月在户外举行的美国科切拉音乐节还是五月在纽约举办的大都会博物馆慈善舞会（The Met Gala）以及在洛杉矶举行的影业大会CinemaCon，都有从明星到普罗大众的不少染疫案例。

另一边，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也响应法国政府的防疫政策变化，几乎取消了所有过去一两年里严格执行的防范措施：不论室内还是室外都无需佩戴口罩（官方的保安人员除外），与会者也不需要像去年那样每隔48小时就做一次唾液测试。因此，正如接受《综艺》电话访问的某位美国片商代理所说的，“既然之前的各种大型活动上都有人感染，戛纳电影节也不可能会是例外”。

好莱坞片场枪击案当事人戛纳卖新片

尽管如此，还是有全球110个国家的12000多位专业人士参加今年的戛纳电影市场，预计有1200部电影在这里寻找买家。其中既有《饥饿游戏》前传这样的好莱坞大片，也有中低成本的文艺作品。然而，相比各种星光熠熠大牌云集的商业片或是文艺片，今年电影市场出现的最吸引媒体眼球的影片，很可能会是一部名为《假觉醒》（False Awakening）的灵异片。因为该片的制片人正是去年发生片场枪支事故导致女摄影师哈钦斯（Halyna Hutchins）丧命的西部片《铁锈》的印度裔制片人安朱·尼嘉姆（Anjul Nigam）。

截至本月，该案在美国本土仍处于警方调查阶段，究竟当时扣下扳机的主演亚历克·鲍德温以及制片人安朱·尼嘉姆等人，要不要承担刑事和民事罪责，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在此情况下，这两人竟已新组了一家名为“假面娱乐”（Persona Entertainment）的公司。《假觉醒》就是这家公司的头一炮，鲍德温也会在其中饰演配角，据说还会和安朱·尼嘉姆一同来戛纳电影市场推销新作。想必，届时媒体更加关心的，肯定不会是这部《假觉醒》，而仍会是七个月前震惊全球的《铁锈》片场枪杀案。

谈及此事，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科班出身的安朱·尼嘉姆则信心满满地表示说，只要美国警方完成全部调查工作，《铁锈》就能继续拍摄工作，并可以顺利杀青。然而，这份自信究竟源自何来，实在令人疑惑：即便《铁锈》换了新的摄影师后真能完成，即便剧组无一人需要为哈钦斯的死亡负法律责任，即便巨额的民事赔偿或许能靠保险公司搞定，但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又会有哪家电影片商敢于掏钱买下这样一部丑闻缠身的作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