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 Nicolas Ghesquière 的“索拉里斯星”

1961年，波兰科幻小说家斯坦尼斯瓦夫·莱姆推出了划时代的科幻小说《索拉里斯星》，多年后，这本科幻著作成为了法国设计师Nicolas Ghesquière的爱读物。一个被神秘大洋覆盖的星球的故事，以及被塑造为胶质、拥有着勃勃生命的大洋，这些奇幻的线索宛如是一把钥匙，开启了Ghesquière对「有机科幻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喜好，也将他送至人类未知的科幻未来——一如拥抱着那片大洋的索拉里斯星。

「海洋本身反射着两个迎面相对的日轮，就好像被一分两半，而那两个日轮就像两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一团犹如水银，一团猩红耀眼」（《索拉里斯星》P167）

作为以「旅行」为品牌精神核心的奢侈品牌，Louis Vuitton的早春度假系列早已成为了环球建筑奇观的巡回礼：位于加州棕榈泉市的Bob与Delores Hope的豪华私人宅邸，纽约肯尼迪机场，埃罗·沙里宁环球航空公司航站楼的现代主义电梯，以及在日本京都郊外山丘上由贝聿铭设计的美穗博物馆等，Ghesquière执着且兴致勃勃地在世界各地开启巡游，要将当地别具一格的建筑奇景为自己的作品打造一个最佳的叙事舞台。

从Balenciaga时期早已为人所熟知的对未来科幻主义的迷恋，是Ghesquière设计中最为显著的美学基因。此次秀场选址于1965年建成的科学研究所——索尔克研究所。彼时，脊髓灰质炎疫苗的开发者索尔克希望创造「一个便于合作的良好环境，可以使研究人员能够在探索生命本质的同时思考他们的发现会对人类未来所产生的广泛影响。」

这次的秀场设计得以让我们窥见空旷的广场在视野中形成了一种巧妙的镜像，远处是无垠的海洋以及将海面染成金色的落日，两侧则是井然有序排列的混凝土房间。假若让我们抛开一些与该建筑科普相关的说明，抑或是赞美，譬如「这座研究所的粗犷线条，伴随的是一种浓郁粗野主义的建筑风格」、「这座汇聚了众多科学家的精英之堂，将对人类的未来产生多么大的广泛影响」等等，此处在Ghesquière的心目中，是一处得以满足他理想的未来庇护所的奇幻之境，「我有幸参观了这里，它就像是科幻小说中的隐匿处。」落日余晖时，夕阳能恰好位于中央喷泉的中轴线上，将空间一分为二，目之所及的万物都被笼入一团如同液体的粘稠金色中，「这里一半是冲浪者的天堂，另一半是建筑的奇迹，黄昏时分，海水会变成了液体黄金，」Ghesquière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形容道，「一切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和谐，于是我明白了，我希望让这些衣服如同倒影一般，成为人与光之间的接触点。」

于是，正如他所说，他以衣服用于赞美太阳所带来的光与影。

「人类所踏上的宽阔历史大道，它无疑将在未来不断延伸下去。」（《索拉里斯星》P155）

历史、当前、未来，这三者在线性时间轴中是一个线性的因果关系，当我们察觉当前的「瞬间」，那这个「瞬间」即已然成为历史。Ghesquière所贯彻的「科幻未来主义」并非诞生于虚空，恰巧是衔接了无数个片段的历史过去——是在不同的时间褶皱中不停跳跃，譬如Louis Vuitton 2018春夏惊艳四座的“贵族女装”，是以将十八世纪宫廷男装刺绣夹克改制为女装；Louis Vuitton 2020秋冬秀场上，作为背景板登场的200位身穿15至20世纪初的华丽服装的合唱团歌者；2022春夏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风格长袍”和十八世纪裙撑女装汲取灵感的裙装与街头风格的造型结合。

本季中，有不少作品的廓形甚至会让让人联想起他执掌Balenciaga时期的曼妙廓形：方型的上装，抽褶的裙子、褶皱的裙摆，还有形似《沙丘》中的斗篷和披肩，这些被留存在他自己灵感档案中的吉光片羽都被他引用至当下。

Ghesquière信奉的「未来」是由非线性的历史片段交融后发酵而成，正如大卫·林奇在《沙丘》中的那句台词——「一个好的开始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点」（这句台词曾出现在他以Louis Vuitton女装创意总监身份首秀时的秀场背景音中），他将无数个自己喜好的「时间点」进行收藏、解析、加工、重塑，「我会自然地编译吸收到的一切，图像、记忆、写作、影像，我把它们都储存在自己的脑子里，我是一个很好的保管员。」于是，历史的标本成为了最好的珍珠，他将它们串联成了那一条最漂亮的项链。

「他这种人外表上平静自若，内心里却隐藏着一种对工作不知疲倦的激情，而这种激情将耗尽他的一生。」（《索拉里斯星》P107）

如镜子般折射人的欲望、恐惧、迷惘的索拉里斯星，丰富的情感与充沛的知识储备催生了这位灵感丰厚的设计师更多的想象。相较起前几季倾向于华丽、喧闹、美丽等足以以任何主观强烈的与「美」相关的形容词为其赞誉的系列，本季的「怪奇」与「特异」似乎显现出他更为大胆且狂妄的决断，也流露出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

立足于一个以市场冰冷数字来评断设计师前景的时代，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人如何在追求个人愿景的同时又要对品牌的传统和商业目标负责？「怪奇」意味着挑战和面对迷惘时自己所提出的一种解决方式——或许并不能奏效，但至少值得一试，而敢于尝试「新」和「怪」的挑衅者自是这个时代的勇者。那些显然只能出现在秀场上或杂志大片中昙花一现的夸张廓形，以及难以凭常规审美标准评判的成衣，被他不管不顾地送上台前，供人欣赏和评判，对此，他静心以待。

在接受西方媒体的采访中，Ghesquière不无兴奋地对记者介绍本季成衣在面料上的重大变革：高光金属牛仔布、亚麻刺绣编织而成的新面料、将皮革切割成特殊形状后拼接而成的裙子，他试图强调人工与自然生成织物之间产生的奇异火花，并为之着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Ghesquière同样可以被认为是一名奢侈品牌中的哲学家——虽然这一头衔听上去玄乎，也极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被他善于打造市场流行单品的本事所掩盖，但是他的天才之处在于能够利用许多古老的故事、遗产为一个最看重市场的品牌赋予极大可能性的创意与未来。他一直都相信创造性的维度，也喜欢「平行世界」，认为很多东西与预期有关，所谓的未来是建构在现实上的有效想象。

秀场上的女郎们是关乎剖析Ghesquière本人的另一道切入口，上一季因《鱿鱼游戏》在全球爆红的超模郑好娟，这一季中夺得奥运金牌的自由式滑雪女子运动员谷爱凌，还有金属义肢模特Lauren Wasser，这些散落在不同地域的女性们无疑是为Ghesquière所打造的女性形象进行的至佳注脚：他从不局限于「法国女人」，而是那些对自己的目标笃定了解自己，努力前行的女性。

莱姆笔下的索拉里斯星存在着一个「模仿体」，它有着一种「可以称之为谨慎但又丝毫不胆怯的天真」，「每当遇到一个新的形状时，会立刻狂热地试图了解它，接纳它」。Ghesquière的「索拉里斯星」，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

撰文 徐小喵

原标题：《关于 Nicolas Ghesquière 的「索拉里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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