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的《自深深处》：深渊中仰望的星空

类从不曾在历史中得到教训，只会不断重复历史，种族如此，个人何尝不是如此。

教导世人的警幻大约永远都在着急，宝玉看了薄命司的册子，听了十二支红楼曲后，竟觉得甚无趣味，痴儿未悟。更不必说那贾瑞，三番五次被熙凤捉弄成病，拿了那风月宝鉴，竟然还荡悠悠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死神将他套住拉走时，他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让我拿了镜子再走！

世人常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大部分人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浪子回头，度尽劫波有所醒悟者已是慧根深重。

大约正是如此，王尔德的《自深深处》一直都未曾认真读过。亦有可能是被诸如《狱中忏情记》《我的前任是极品》之类的书名误导了吧。

01

《自深深处》这封长信是王尔德狱中写给情人波西的，但得以保存并出版却得归功于王尔德的另一个情人罗比。这本书的书名也来源于罗比，王尔德生前建议的书名是《在监狱和枷锁中》。

自深深处，拉丁文De Profundis，意为"from the depth"(从深处)，是来自深渊的仰望。

这是社会的深渊，这位原本因才华备受优待特立独行的骄子成了雷丁监狱的C.3.3，他带着手铐穿着囚衣作为一个鸡奸犯在的克拉彭枢纽站正中心的平台示众。他的妻子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不得不和他离异，带着改名换姓的孩子远走他乡。

这也是人性的深渊，王尔德是自傲的艺术王者，即使在狱中他也深信“我属于时代更为永恒、高贵、宽广、重要的那部分。”他俯视那些平庸的俗众，妙语如珠尖刻嘲讽着充满道德正义感的中产阶级。入狱让他饱尝人情冷暖，内心充满了怨恨苦毒，他自傲的艺术生存方式成为世人嘲讽的对象，他的艺术也正在经历心灵的毁灭性考验。

深渊之中，人才学会仰望。

只有在仰望时，我们才察觉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王尔德亦是如此。

他责怪波希毁了他的艺术，也看到了自己的弱点。

“我必须对自己说：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父亲，还是再强大千百倍的人，都不可能摧毁像我这样的人，是我自己毁了自己。”

在人生的谷底，他回望自己的高光时刻，“诸神几乎已赐予我一切：天赋、显赫的名望、重要的社会地位、卓越的才华和非凡的智力”，清醒意识到“与我这些才华并存的还有一些不同的东西。我禁不住诱惑，任由自己陷入愚蠢的纵欲迷局。我在浪荡子、花花公子、时尚达人等不同角色间流连辗转，乐此不疲。我周旋于蝇营狗苟之辈，随意挥霍我的天赋，浪费永恒青春反倒给我一种奇特的快感。”

各人当背负各人的十字架，毁灭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02

这并不意味王尔德毫无怨言。

他宣称“轻浮浅薄是终极罪恶”，视波西为浅薄的化身。他指责波西“严重缺乏想象力”，被仇恨吞噬了天性，“乐见自己成为你父亲和像我这般有社会地位的人物之间激烈争吵的起因。”

他抱怨“只要身边有你，我的生命总处于一种完全荒芜怠惰的状态。”

他说：“我曾试过以各种可能的方法结束我们的友情，甚至真的离开英格兰，留下一个假住址，以期一刀了断这种令我厌恶憎恨并给我带来致命灾难的关系。”

可他最终并没有割断他和波西的友谊，甚至因此上了法庭，进了监狱。

这是命运的拨弄还是自身的软弱？

也许就像王尔德自云：“我能抵抗一切，除了诱惑”。

或者像毛姆那句更广为人知的：“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王尔德刻薄的笔描绘波西的种种弱点，却不能抑制自己追逐波西的本能。

他爱他，哪怕在苦难深处吐出的信也不能掩藏爱意。

他埋怨波西的寡情，“因为，所谓的自作多情的人，就是渴望一场情感的盛宴，却不愿为此支付一厘半毫。”

然而，他依然满怀期待，“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始终觉得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是爱我的。”

他徒劳宣称：“我在等你的信”，但也明智的意识到波西会毁了这封信。

我并不诧异王尔德在出狱后会和波西有一段短暂的复合，文字中能捕捉到他的心有不甘余情未了。

我也不诧异王尔德会在基督教里找到皈依，与哀伤的人同哀伤，与欢乐的人同欢乐，这需要跨越各自处境的想象力，这正是王尔德于深渊中所渴求的安慰。

王尔德的皈依，并不如普通信徒般找到信仰，而是以艺术家的身份发现耶稣基督的美。“大多数人是自己的他者。他们的想法是别人的意见，他们的生活只是一场模仿秀，他们的激情是对他人的引用。”只有“基督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也是历史上第一位个人主义者”。

然而，谁能剥离自我中的他者？谁能剥开忏悔中的自我辩白？谁能驱除艺术中的表演？

也许人人都需要一个雷丁监狱，观照我们内心深处那些想要彼此分离的自我。

或者，我们已身处雷丁监狱。

作者：爱做梦的小羊，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

原标题：《王尔德的《自深深处》：深渊中仰望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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