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关心王俊凯的“演技”

原创 毒Sir Sir电影

提到当下的国产剧，尤其是现代剧，你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标签是什么？

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

无脑。

有多久，我们没有看过一部全程带着脑子，甚至一个脑子都不够用的国产剧？

似乎，希望来了——

重生之门

先声明：

本文不聚焦剧中具体演员的表现，着重分析创作与文本部分。不是演员们表现不好，而是Sir刷完目前为止的21集后，实在不忍让它陷入太多无关作品本身的吵闹之中。

回到本剧。

关于犯罪、悬疑的部分，目前市面上许多评论都有涉及，Sir更感兴趣的其实是《重生之门》另一个核心类型元素：

盗窃。

偷东西嘛，现实大部分算不上“重犯”。

但如果悬疑片中的“罪犯群体”存在一条鄙视链，那么，贼，肯定在第一梯队。

凭什么？

凭脑子。

“盗窃”在影视剧语境中，约等于“高智商犯罪”。

可国内此类型几乎空白（《毛骗》很优秀，但属于半专业团队；冯小刚《天下无贼》也过去18年了）。

今天Sir就带你们看看——

这道“填空题”，《重生之门》到底做得怎么样。

01

走钢丝的大盗

盗窃题材为什么吸引人？

首先，它大起大落。

像30年前盛行一时的香港赌片，让你体验一夜暴富的快感。

这种快感在《十一罗汉》里，是11人团伙一晚上偷走赌场大佬1.5亿美金现钞时的酣畅淋漓；在《偷天换日》里，是一伙人不开一枪，劫走价值3500万美元的黄金时的春风得意。

它环环相扣。

组团队、造装备、计划、部署、合作……团伙如无比精巧的机器，差了一个齿轮，乱了一个节拍，机器都将轰然崩塌，计划则功亏一篑。

一如《偷天陷阱》中，凯瑟琳·泽塔-琼斯蒙眼练习躲避红外戏（红线）的千钧一发；再如《十一罗汉》里，潜入金库负责里应外合的杂技艺人，在桌柜间辗转腾挪却差点落地触发警报时的如履薄冰。

它还出其不意。

浅的，启用各式不一定科学却一定新奇的装置装备，嵌入计划。

比如《十一罗汉》里的“箍缩装置”，你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你知道它就是能让网络、电路暂时瘫痪，为窃贼们突破铜墙铁壁制造宝贵的缺口，短则数秒，长也就几分钟。

深的，就得动脑。

充分调动能人异士们的聪明才智，一剑刺入对手思维和视力的双重盲区，直捣黄龙快准狠。

《偷天换日》，盗窃团伙就让装满巨量金条的货车，转瞬之间就从闹市区消失在了主人的眼皮子底下。

以上三点，一言蔽之，三个关键词：

奇人，奇观，奇思。

戏中，大盗们，在被抓与不被抓之间走着律法的钢丝。

戏外，观众们，则在道德上不希望他们逍遥法外，情感上又盼望他们全身而退之间来回游移，屏气凝神。

02

本土“神偷”VS本土神探

站在众多前辈的肩膀上，《重生之门》“偷师”到几层功力呢？

诚然，《重生》在情节元素上少有创新，基本沿袭老一套。

盗窃场所。

《偷天陷阱》核心建筑是吉隆坡双子大厦，《重生》的第一案同样发生在一座双子大楼。

盗窃道具。

《重生》中能暂时解除安保系统的高科技“甲壳虫”，更像是《十一罗汉》里“箍缩装置”的缩小版。

盗窃战术。

还是前文几部电影验证过的“三板斧”：设圈套请君入瓮，到时辰伺机而动，进险地探囊取物。

即便如此，Sir必须公允地说一句，《重生》没有简单地复制粘贴，相反将这些元素排列组合后融入自身的叙事框架中，本土改造及格以上。

这主要归功于该剧熟练运用两个技巧：

1，“瞒天过海”。

窃贼驾车回巢路上，为摆脱警察尾随，先开进一间地下停车场，再将被跟踪的车辆开进一辆等候已久的大车中。

大车驶出停车场，小车，便在警察眼中原地蒸发。

2，“声东击西”。

不断制造各种干扰因素，使对手走入误区。

《重生》第一案，名画失窃。

目标是画？

不，窃贼是想让冤大头富豪把暗藏玄机的名画放进自己的金库。

目标金库？

好，警察严密布防，就等贼人自投罗网。

结果……你猜？

不仅要对敌人进行干扰，甚至对自己人也“一视同仁”——贼首丁生火（田小洁 饰）口中，“甲壳虫”是一个电磁干扰器，实际上却是一个引燃装置。

倒也不难解释：关键信息知道的人越少，计谋成功的几率才越大。

这哪是螳螂捕蝉。

而是——

螳螂、蝉、黄雀。

各自穿着迷彩服跟你玩捉迷藏啊！

不过这种手段第一次精彩，再出现就变得无效。

《重生》第二案。

窃贼想偷（复制）一组重要数据，为掩盖目的，他们再次决定先偷走保险柜里另一件“宝物”——一本小说原稿。

诡计很快被警方识破：

真想偷书稿，怎么不把别的宝物一起偷走，这样更难查啊？

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不得不让一个运筹帷幄的老手，无头无尾、无因无由地露出一个致命马脚，才能让所谓警匪间势均力敌的猫鼠游戏继续玩下去。

当然在我们审查体系下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游戏。

可编剧仍在如何不令警察被贼比下去这一点上仍缺乏更多想象力。

03

尽量别开1.5倍速

如何把一次结局注定的较量讲得精彩？

《重生之门》选择在制作上下功夫。

Sir开篇就被一个盗窃装置迷住——

四向钩。

它有四个方向的勾环，通过机关操控勾取或放置物品，专用于书画类盗窃。

而这个剧组（为数不多）的独创设计，满足了Sir对“高智商犯罪”的初步想象。

一部电视剧频繁在视觉呈现上保持着电影感的自觉。

第11集，追车戏的伪·长镜头。

摄影机从甩尾而过的女贼起幅，前推穿越一户人家，接着横移、俯拍、推进至下水道口，且与飞驰驶来的警车擦身而过。

在下水道与巷道间来回穿梭一番后，前推、仰拍、升至高空，最终落幅在整个街区的俯瞰……

△ 镜头过长，以上动图只能展示起始、结束的部分内容，占比不到一半（动图均为正常倍速）

时长达36秒。

综合多种运镜方式，不仅提高警匪追逐的刺激度，更相对完整地描绘了街区的复杂地形、人文环境。

不能说叹为观止，至少赏心悦目。

这还不算是最上乘的。

镜头语言，唯有跟叙事或人物合二为一时，方称一流。

罗坚&庄文杰的关系——

大跨度、快速拉远镜头，从罗坚起，由庄文杰（王俊凯 饰）终。

既直观展现二人空间关系，同时隐喻二人纠缠不清的人物关系：

一高一低，一暗一明，一个命悬一线，一个顶天立地。

Sir最喜欢的，还是反派Boss丁生火的出场戏。

第二集庄文杰放学回家。

开门，进屋，亮灯……有人？三个男人？陌生人？

庄文杰看向中间那个人，那个人也正盯着庄文杰。

他从阴影中踱步向前，歪着脑袋，脖子前倾，眼神上瞟。

他打量庄文杰，眼神中散播着懒得掩饰的不怀好意，这是捕食者盯死了他的猎物。

接着——

镜头一转，机位落到男人背后。

突出构图上的前后关系，他一会儿遮住庄，一会儿又露出。

压迫感喷薄而出。

这时，他却站直了身子，目光平视。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因为他走到“光”下面了。

有光之处，就是他需要收敛獠牙利爪，开启伪装的地方。

——通过精准的布光，使得明暗的变化诱发人物的变化。

旋即，他对着庄文杰叫了一声：文……杰？

此时他脖颈再次前伸，而镜头的运动承继了前伸这个动作的势能，然后“撞击”给了庄文杰，压迫感化无形为有形。

没完。

落座后——

没台词了？没表情了？镜头也不动了？

细看，导演在强调人物的空间关系。

两高一低，前后合围。

孰强孰弱，主动被动，一目了然。

除视听外，《重生之门》还有许多游离于剧情之外的趣味。

庄文杰应丁生火的吩咐，去游泳馆里取一样东西，留意储物柜编号：

9527

嗯。

港片影迷心照不宣——

04

可惜啊可惜

还记得Sir概括的盗窃片的三个核心关键词吗？

奇观，烧脑，刺激。

奇观、烧脑都有，但有多少人会觉得刺激？

坦白说Sir几乎没有。

因为它缺乏真正的“代入感”。

——无法认同角色，并与之共情。

拿庄文杰举例。

庄文杰是第一主角，是剧的龙骨，对他的塑造失败了，全剧就垮了。

Sir知道会有人反驳：庄文杰这个角色我一眼就记住了，不要太成功。

他聪明绝顶、能文能武、多才多艺，侧写、推理、画画、攀岩、围棋、法律、摩斯电码等等……

牛吧！

牛，就是好人物？

至少在悬疑剧里Sir认为——

人物出彩，一要技能，二要人味，三要个性。

庄文杰技能点满分，后两者呢？

首先，人味，即角色在某个瞬间突破自己的固有人设。

《重生之门》中张译饰演的罗坚有人味。

对于他，人味是他买给庄文杰，还没送出手，自己先开封吃起来的那个果篮；是被庄文杰的朋友叫叔叔时，他很介意地问对方的那句“你爸哪年的”；是出警抓贼，等笨贼总算从通风管道里爬出来了，他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有充电宝吗”。

试想一下，拿掉这些“人味时刻”后，刑警队长罗坚，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记忆点吗？

据了解，这些多为张译现场的即兴发挥，剧本中本没有。

△ 图源：公众号@骨朵网络影视

我们无法苛刻地要求王俊凯有张译那样的表演经验和人物理解。

问题更多出在文本上——所有人物集体缺乏人味。

庄文杰的人设是极端外冷内热。

喜欢的女孩被坏人搭话，心中吃醋又忧虑，可他却只能像机器人般绷着，潜台词还得由朋友说出口（生怕观众看不懂）。

Sir唯一感觉人设松动的瞬间，是庄文杰面对母亲。

深夜无人，他拿出幼时跟母亲的合照，与之相关的吊坠，仔细端详。

这场戏之后呼应了庄文杰在金库中快气竭身亡时，将吊坠插入插座的动作——既是自救，亦是寻求母亲冥冥中的庇佑。

而《重生》里，比庄文杰的人味更稀薄的，是庄文杰的个性。

有人或许会说：庄文杰怎么没个性，明明他很有正义感，而且仗义。

的确。

可个性是什么？

是别人没有，就你有。

善良、正直、仗义……不是个性，而是模板。

泯然众人矣的角色，当不了主角，尤其在这套高度戏剧化的剧集中，需要主角有极致的性格。

庄文杰其实有这个潜质，因为他生于一个神偷世家（国产剧凤毛麟角的设定），有一个极致的老爹——“贼王”庄耀柏。

一旦庄文杰身处绝境或者需要引导，他往往会在闪回中出现。

由此可见父亲对庄文杰的影响融进了血液，但我们却难以说清庄文杰对于父亲的态度——是爱是恨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有态度。

然而事实是剧中庄文杰几乎不对父亲做任何明确的情感判断。

举个栗子：

庄文杰三次“面对”父亲的反应。

第一次，罗坚来学校找庄文杰，提及他“家人”——庄文杰马上回绝，姑且认为眼神里似乎还透露出些许痛苦和愤怒。

为何愤怒？不知道。

不过这才第一集，态度模糊说不定是为了留下悬念。

第二次。

庄文杰再次听到有人提及他爸，而且看样子还是父亲的故交——他的神情语气，除了单纯惊讶，再无他物。

第三次（都第11集了）。

庄文杰劝女贼自首，女贼回：他说得果然没错，你和你爸，一样幼稚。庄文杰这次反应耐人寻味，他不追问老爸，反而关心：他是谁？你讲清楚。

依然模糊。

跟父亲的关系，是庄文杰这个角色最大的独特性所在，他如何看待父亲，指向的是他如何面对自己。

他对父亲的态度无变化，即内心无成长。

一个停止“发育”的角色，只能沦为工具人，无论内部还是外部。

女贼死前都帮他把日后的任务线都定下来了，讽刺的是，庄文杰此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这理应是本剧最好看的部分：一个天才少年如何游走在正邪之间，如何与自己的宿命（父亲）做对抗。

却被编剧（或许不得已地）绕过。

综上。

我们不能忽视《重生之门》在国产悬疑类型所做的突破，以及制作上的诚意，可它离真正优秀的国产悬疑仍有肉眼可见的差距。

遗憾不仅仅是一部剧的遗憾。

更是许多国产悬疑剧凸显的问题——

人，在各种猎奇诡谲的案件中，不再是“目的”本身，反而被异化成“手段”。

正如剧中反复被强调的画面。

那些叠床架屋的探案游戏，那些华丽却也冰冷的精密机械。

当剧中每个人，都沦为让游戏能继续玩下去，让机器能继续运转而存在的一颗齿轮。

它们，便不再是作品的配饰，而是遮羞。

可本应被“强调”的是什么？

或者说，我们能“代入”的是什么？

Sir回看那些经典的大盗故事，无论他们最终成或败，无论过程有多少起与伏，他们获得或失去多珍贵的财宝。

当一切尘埃落定。

那真正让人激动的“赃物”——往往只是彼此。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哆啦C梦

原标题：《我不关心王俊凯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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