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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里路:《我的京张铁路》作者王嵬眼中的铁路古迹

2017-09-26 21:0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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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1990年出生的王嵬将镜头对准北京和张家口之间绵亘上百年的钢铁平行线上。沿着被写入历史书的京张铁路,他向人们展示了火车引领下的壮丽风景,也用脚步圈出了水塔、界桩、老站房,那些一个个湮没在荒烟蔓草间的“不可移动文物”。

王嵬于青龙桥东口长城上俯拍青龙桥车站雪景。 本文图均由采访对象提供。

十几年前,还是初中生的王嵬,每个周末都会抽空去铁路上转转,用刚拿到手没多久的相机记录火车飞驰而过的景象,同时也记录沿线的站房、车库、钢轨、老桥。这份对于铁路的痴迷,让他在老师及学生们中间变得知名,甚至在他的同学录上,会有人特地留下这样的祝语:祝你早日乘火车环游世界。

而今,王嵬的足迹早已遍布全国,他走过中国铁路干、支线百余条,并曾数度前往德国、俄罗斯、日本、越南等地进行铁路旅行,不久前,他的图文书《我的京张铁路》出版,一次性汇集了自己多年来脚踏实地的走访取材、围绕着这条中国人自行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干线展开的文化寻根之旅的全部成果——他从一个单纯喜爱铁路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铁路摄影师及铁路文化学者。

《我的京张铁路》,中国铁路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在这本书里,王嵬使用田野考察、实地测量、口述历史记录、手绘复原图及铁路摄影等不同方式,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现了京张铁路的历史变迁,同时,也对京张铁路沿线文物进行了一次全面细致的普查。

京张铁路是中国铁路文化的起点,也是身为“铁道迷”的王嵬记忆开始的起点。从小家住在京张铁路西直门车站旁边,自记事起,他就在老站房、老站台、老天桥、老雨棚、机务段、老水塔的环境中玩耍长大。他从父亲那里听说,老姥爷是给吴佩孚开过专列的火车司机,这更让他深信自己身体里有火车司机的基因,一切对于铁轨远方的向往、好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从初中开始,拿起相机拍摄铁路,乘坐小票车一站一站地拍,让沿途的站房、车库、桥梁、隧道在底片里凝固成画面的同时,王嵬也亲眼见证了一个个历史建筑因城市扩张、自然灾害等拆除。尤其在得知张家口近百年历史的老机车房、京门支线的门头沟站房也被拆除的消息后,王嵬心中滋生出了要跟火车沿线拆除工程赛跑的迫切感。2014年,在得知京张高铁动工的消息后,他决定用田野考察的方式对这条自己最喜爱的百年老铁路进行探访,他走过沿线每一座桥、每一条隧道,与机务工作者及居住在附近的老人们聊天,把这条铁路从起点到终点的故事、文物、历史一一写出来,画出来,集结在一起。

在尽最大能力记录、爬梳京张铁路的文化历史的过程中,他也没有忘记不断向有关部门提交文物保护申请,为这条象征中国工业化开始的铁路保留日渐被蚕食的实体记忆。

京张铁路起点,昔日与今日。

京张铁路作为线性工业文化遗产,缺乏整体保护,沿线文物的级别参差不齐,还有很多有历史价值的老建筑尚未获得行政部门的文物认定,随时存在被拆毁的风险,比如昌平站老站房、西拨子站老站房、康庄机车房及煤台、水塔……

以标志性的车站站房为例,王嵬向澎湃新闻介绍:“京张铁路1909年通车时共有站房14座,现存1909年老站房仅7座。除国保范围内的青龙桥站保护尚好,其余皆存在问题。清华园老站房被拆毁了2/5,剩余沦为出租房,詹天佑亲笔的站匾摇摇欲坠,靠两根钢丝绳拉拽。作为老站房点睛之笔的中央站匾多已无存,南口站、东园站、居庸关站、西拨子站的站匾在解放后遭水泥抹平。

在他看来,如何让新旧并存,让那些传承中国铁路文化文脉的“老物件”妥善保护或合理利用,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急需解决的课题。当年,在资金匮乏的情况下,京张铁路为了躲避村庄古迹坟墓而绕行修路,也正是因为如此,天佑精神才会被铭记至今。王嵬说,这是他钟情于京张的一大原因。

出于同样的原因,在《我的京张铁路》的后记中,他写道:“愿这条中国人自主设计、自主筹资、自主施工、自主运营的京张铁路成为活的工业遗产,继续发挥热量。希望有更多人来关注京张铁路,或者将其作为旅游开发项目。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乘坐蒸汽机车,游览八达岭鲜花盛开的春天。”

蛇腰弯洋灰砖道,昔日与今日。

澎湃新闻:你近年做了不少近似铁路文化考古的工作,《大众摄影》的一位编辑称你“干了铁道部应该干的事”,能否具体讲讲。

王嵬: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詹天佑在一百年多前让摄影师拍摄的《京张路工撮影》,清晰度竟然比现如今的3600万像素的D800拍出来的照片还清楚,经过仔细辨认后,我发现我在这十年中拍摄的好多照片的角度是与《京张路工撮影》重合的,我把自己拍摄的同一角度图片与其对比,不禁感叹时代变化之快。另外,我在看这些老照片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照片中的场景还有哪些能够保留到今天?我本人亲眼见到的被拆除的老建筑就不止十处,譬如西直门水塔、门头沟老站房等。保护这些文物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控制的了的,不过我愿意出一份力,让大家了解身边的铁路文物以及它们曾经的辉煌。

但是,百年间毕竟发生了很大变化,老照片上的场景有的已经不好辨认出来是何处,于是我根据老照片与老地图、卫星地图上的地点信息,去实地考实,并不断地收集历史资料,同时从京张铁路起点(丰台柳村)沿铁路徒步到了张家口车站,每个车站、弯道、直道、里志牌、坡道牌、隧道、桥梁、水塔、煤台、车库、涵洞等进行逐一探访,也采访了大量的周边居民、铁路职工等,终于将一些谜团解开:譬如京张铁路的三个起点、阜成门站台前的合照、西直门站房的变迁、怀来老站台等。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或者是有记载,或从老铁路职工和沿线居民嘴里打听出来的,我都会去一一调查、拍摄,结合口述史、文献,而进行实地田野考察以弥补前人的笔误和不足。

王嵬正在测量京张铁路新保安84号桥。

澎湃新闻:你觉得京张铁路对于中国铁路文化有什么特别意义?它的一些遗迹相比其他铁路有哪些特别的地方?

王嵬:我认为京张铁路较之于其他的老铁路来说,它是我们中国人自行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干线,除铁路线外,沿途还建造有站房、站台、机车房、煤台、水塔、水鹤、地沟、花车房、货仓、办公用房、工厂、桥梁、隧道、涵洞、护坡等,另外还有行车设备,如钢轨、道岔、信号机、机车车辆。它遗留下来的老物件具有中国自办铁路的血统,譬如当年詹天佑先生在沿线站房搏风板上加上的太极图,以及沿线里志牌、坡道牌、桥志牌等运用的早期民间“商业数字”苏州码子。特别的意义在于,它们都是京张铁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同等的文物价值,所以亟待整体保护。

澎湃新闻:你的照片和詹天佑当年的图集角度高度契合,为什么会选取了和一百年前一样的角度?

王嵬:因为要表现同一处铁路古迹经过百年时间的变化,无论是被保护还是残破不堪,抑或是被拆除。如此,可对百年前的京张铁路工业遗产现状进行非常直观地表现。

京张铁路清河站房,昔日与今日。

澎湃新闻:你说过希望把铁路、老车站、用过的机车等凡是和京张铁路有关的设施设备,作为整体进行保存,甚至纳入旅游观光项目的一部分,用蒸汽机车牵引定期开放旅游专列。出发点是什么?

王嵬:京张铁路全线只有南口-八达岭段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其余获得保护的也仅仅是个点。譬如西直门老站房系市级文保单位、南口站老站房系区级文保单位、清华园老站房系文物普查登记项目(最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也会向相关部门提交一些文物保护申请,比如清河车站老站房因为要修建京张高铁面临拆除的命运,我赶紧向文物保护部门提交了图文申请。终于,在今年6月,我收到了海淀区文委发来的“不可移动文物认定表”,清河老站房终于保住了,它将运用技术平移到离现在不远的位置。这样的话,至少京张铁路清河站的文脉就能保存下来。

澎湃新闻:在采访、记录与京张铁路相关的口述史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人或事?

王嵬:火车司机们常说,如果这位大车能操纵机车驶过京张铁路关沟段,那么操纵全路线路便不在话下。我与南口机务段的几位火车司机们有着十余年的交往,故向他们了解到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如何操纵蒸汽机车驶上关沟,这在今天无疑是个问题,且在过南口-青龙桥段的过程中,司炉就要往锅炉里添入四吨煤,过隧道时,司机室内温度极高,我采访的数位八九十岁的老师傅都说自己曾经险些被烫死……

全国仅有7台的马莱4型蒸汽机车,一度是中国功率最大的蒸汽机车,且都运用于京张铁路关沟段,现在它早已被解体,不复存在。但在走访调查过程中,我从这些老师傅的嘴里打听出了很多重要信息,逐渐拼凑出马莱4型的样貌和它曾经服役的地理、历史环境,最后得以用手绘的方式复原通车初期的场景,真的让我感动万分。虽然手绘出来的效果图与真实的历史场景会有一定差距,只能作为示意图给有兴趣的读者参考,但在跟老师傅们逐一核对信息的过程中,我觉得这些蒸汽机车随着那些早已远去的记忆,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赵炳福、田有璐、谷世明、徐景春几位师傅留影。

澎湃新闻:你的足迹遍布全国,能否推荐几条风景优美的铁路旅行路线?

王嵬:京张铁路、滇越铁路、南疆铁路、青藏铁路、博林铁路、牙林铁路、富西铁路、白阿铁路、临策铁路、嘉策铁路、漳泉铁路、成昆铁路。

南疆铁路库尔勒-喀什段,在十月中旬,铁路的一边是秋色胡杨林,另一边是丹霞地貌的天山,极为壮观。绥佳铁路南岔-绿滩-晨明段、图佳铁路朱家沟附近、滨绥铁路横道河子附近在十月上旬为拍摄、游览的最佳时节,铁路两侧的森林中,数种颜色交错在一起,或有层次地排列,火车穿梭于其中,好不快活。京张铁路南口-八达岭段的最佳游览、拍摄时间为十月下旬,詹天佑于清末修建的铁路穿梭于长城脚下的秋色之中,令人感到厚重的历史沧桑及人文气息。

澎湃新闻:请以一个摄影师的角度,谈谈哪几条铁路的沿途风光给你印象最深?

王嵬:印象最深的是南疆铁路、青藏铁路、博林铁路、滇越铁路等,在前几年,我拍的一些铁路风光片在网络上被疯传,漂亮的照片大家肯定都喜欢,我也一样。那时我的铁路风光还在《大众摄影》上刊登过,我也因此成了《大众摄影》当年的年度十佳摄影师。后来,在我做京张铁路的这个过程中,慢慢发现摄影更重要的还是要给社会留下些什么,毕竟记录是它最重要的功能。我对于京张铁路沿线的遗存一直没有停歇,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只拍铁路风光太表面化了,我认为我所拍摄的“火车”,应为火车本身与火车周遭的人、物、事的结合体,而不仅仅是火车的铁皮或单纯唯美的画面。所以,在前些年,我的拍摄方向有了很大变化,从而转向与京张铁路相关人文以及铁路文化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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