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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女性主义团体,何以搅动法国左右政治分野?
Lallab,是一个法国穆斯林女性主义组织,2016年由两名年轻学生创立,自诞生以来就受到国家的褒奖和媒体的关注。它强调交织于法国穆斯林女性日常生活中的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伊斯兰恐惧症,它的网站上盛行“交叉”(intersectional)、“盟友”等用语,更容易让人联想起美国式而非法国式的行动主义。Lallab女性主义的招牌掀起了风潮——去年,它的财务总监在电视上与前总理激辩头巾问题——如今,它发现自己处于争议的中心,动摇了法国传统的左右分野。
2004年,巴黎公立学校禁止戴穆斯林头巾,穆斯林女性举着法国国旗游行示威
左右阵营,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上个月初,Lallab向法国政府申请认证以加入市政服务(civic service),这是一项法国青年公民为公共利益从事短期工作的志愿计划,申请成功意味着Lallab能够获得政府资金聘用市政服务志愿者,而这些志愿者将参与其活动和宣传工作。就在Lallab的诉求在市政服务组织网站上挂出几天后,非议纷至沓来:许多观察家认为这违背了市政服务组织的世俗主义承诺——这是政府资助机构的要求。贬低Lallab的人将其视作一个宗教组织,一些可靠的信源说,它与法国穆斯林兄弟会有联系,甚至就是后者的台面(Lallab对此进行了否认)。
但是,Lallab在许多意想不到的领域遇到了盟友和敌人。突出的左翼分子(prominent leftists)——不甘于只充当右翼监督者——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反对Lallab的诉求。更不寻常的或许是左翼自身在这一议题上的分歧:2017年总统大选社会党候选人贝诺瓦·阿蒙(Benoît Hamon)站出来支持Lallab,与此同时前社会党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Manuel Valls)表示反对。
人们本以为,法国计划生育组织(France’s Planned Parenthood)这样的左翼女性主义组织会反对Lallab,因为后者的一些成员被指控反同性婚姻和反堕胎,但实际上计划生育组织却发表了支持声明。当被问及缘由,计划生育组织的国家协调员维多利亚·诺希达(Victoria Noseda)强调,与其说这一声明是为Lallab及其成员背书,不如说是为了表现女性主义组织的团结。(Lallab随后发表了一项声明,宣称作为一个组织它尊重选择,一些成员在此议题上的观点不代表组织立场)。
几天之内,Lallab的网络发帖已经被删除,但市政服务组织总裁雅尼克·勃朗(Yannick Blanc)告诉我,它被取下待审是由于“行政原因”,而不是意识形态原因。关于Lallab能否被允许加入市政服务的争论还在持续。
围绕Lallab的争论折射出法国传统政治集团在伊斯兰问题上的分裂。相应地,它也是法国政治更广泛的重新调整的一个反映,“左”“右”标签所标示的群体不再像以前那样明确。近期的总统大选加速了它的暴露: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次,主要的左翼和右翼政党都没有进入最终轮投票,一个从社会党脱离出来的候选人创立的全新党赢得了选举。正如我的同事乌里·弗里德曼(Uri Friedman)所言:“这有点像在2020年大选中,唐纳德·特朗普创立的‘美国第一’(America First)党将与迈克尔·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新创立的‘美国为所有人’(America for Everyone)党竞争,而共和党和民主党只能束手旁观。”
传统左右政治框架的失效,世俗主义的黄昏?
传统“左”“右”分野的政治家族是在回应法国大革命的理想中形成的——即纯粹的世俗主义、公民不服从和启蒙价值。这一分野在大革命之前是不存在的,此外,根据弗朗索瓦·胡格宁(François Huguenin)的说法,当革命退潮,它仍然挣扎着保持未来与历史的联系。右翼不再有革命可反对,而左翼也不再有革命可支持。“作为左翼发动机和燃料的不断革命,正在消逝。”胡格宁说。
法国最初的右派是君主政体下的教士党,他们坚定地保卫教会,反对法国大革命的世俗主义。从广义上来讲,它仍对左翼过分热心地推进世俗主义抱有敌意,这种怀疑主义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此之后,右翼开始将世俗主义作为挡箭牌,对抗法国伊斯兰日益增长的规模和影响。
今天,右翼在很大程度上通过经济和安全议题进行自我定义——如劳动法改革和强势国防。但是,它已经由内而外地被撕裂,有些右翼要求严格阐释法国世俗主义,另一些则以更加灵活的姿态介入辩论。作为它的主流政党,人民运动联盟(the Union for a Popular Movement,UMP)在2015年经历了内部危机,而后更名为共和党,这更像是一项公关行动。右翼所代表的东西不再明确,而它也尝到了苦果:在2017年立法选举中,右翼联盟取得了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差的成绩。
左翼同样也挣扎着定义自身所代表的东西。以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激进的社会公正行动主义为特征的左翼——除了边缘左翼——如今松散地代表着自由主义理想,更多强调个人责任,而非政府干预。(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欧洲基础水平的政府干预在美国或许被认为是激进的——包括普遍医疗和强有力的劳工保护——这在欧洲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即便是如此温和的方案,也得不到全体成员的支持。共和左翼——死板认同于第五共和国的世俗历史——感到自己与“激进”左翼格格不入,后者坚持更加美国化的宗教路径和多元主义,强调宗教自由。一部分法国左翼相信国家需要远离宗教的保护,而另一些则相信国家需要保护宗教。
“法国社会围绕伊斯兰有一个重要的分歧,一些人以某种世俗主义为名主张向伊斯兰开放,而另一些则以另一种世俗主义为名主张向伊斯兰封闭,”格勒诺布尔政治学院政治学教授皮埃尔·布伦(Pierre Bréchon)说,“这一争论超越了左右分歧。”
根据哈德森研究所研究员本杰明·哈达德(Benjamin Haddad)的说法,事实上,法国的伊斯兰议题正在“打破”左派。这并不仅仅由于意识形态原因,也出于实际的考虑,他说:长期以来,地方民选官员都利用身份政治赢得选举,但现在这一策略反噬其身。《左派最后的日子》(The Final Days of the Left)作者、记者克里斯托弗·巴比耶(Christophe Barbier)这样解释道:“如果左翼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进,将会引发一场重大的意识形态冲突,最终导致它一败涂地,因为在这个国家总有更多的人对移民,尤其是穆斯林抱有敌意和攻击性,而不愿冒险赌一把,进行(移民)社区建设。”
关于世俗主义与身份认同的争论可能是恶性的,比如围绕Lallab和市政服务的争论。到目前为止,Lallab已经是三起网络骚扰运动的受害者,它的一些成员遭到性侵的威胁,其个人信息在网上被泄露。
宗教性的穆斯林女性主义团体寻求法国政府的承认,却因此在传统法国政治结构中难以自处,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世俗主义的解释权之争。左翼内部关于世俗主义的竞争性定义,引发了一股公开反对的潮流,也引发了一股支持Lallab之类团体的潮流。在右翼内部,一股潮流愿意妥协其世俗主义愿景而容忍Lallab,而另一股潮流加以拒斥。
所有的这些都因政府所属网站上的一个帖子而发,这看起来有点反应过激,但对于Lallab的诋毁者而言并非如此,他们相信法国世俗主义危在旦夕,他们在这场争论中看到了这一点的证明。而Lallab的创始人们同样也不感到意外。当我问Lallab的联合创始人萨拉·佐亚克(Sarah Zouak)是否对同时从左右而来的尖刻讽刺感到吃惊,她答道:“根本不。”
本文原载于2017年9月16日《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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