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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2022-05-12 11:2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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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看见武汉☞ HANS汉声

每次选题会,都是编辑们的至暗时刻。

“太小众”“没有公共话题性”,选题总被,无情主编雨打风吹去。

好像习惯了“正经”,突发奇想,开个专栏,关于HANS编辑们个人的小闹骚,小确幸,小偏执,我头上有犄角,不磨平,歪头给你看。

第一期故事,来自编辑@吴智鑫,每天上班堵在月湖桥的他,不吐不快。

还有半小时就要上月湖桥了。

那天下午有一场名为《月湖桥为何上不去,下不来》的直播,直播间里挤满了和我一样每天堵在月湖桥的“月友”。

直播中,硚口交警大队队长说,为了缓解拥堵,他在月湖桥路段加派了26个交警。

月友们都知道,没解决问题。

“我们对月湖桥的保守治疗可以说是穷尽了手段,得开刀了。”队长皱眉。

硚口区方面介绍,“开刀”要把月湖桥匝道下的中山大道拓成6车道,环岛改十字路口,绿化带里加一条调头车道,再给三医院配一条就医车道。

“月湖桥堵车的情况会好吗?”主持人把队长问住了。

“月湖桥,它只是座桥啊。” 显然,改造后的月湖桥会海纳百川般引来更多车流,队长说:“海纳百川,它是海啊。”

風林火山

自从走月湖桥通勤,我看过无数场武汉最美日落,完整版。

无数次,一缕余晖打在汉口桥头路面,再反射到葛洲坝大厦的玻璃幕墙上,一路渐弱,拨动正桥上琴弦般的斜拉索,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月光就洒落在汉阳桥头尾灯涟涟的车河——你说这一趟我在桥上堵了多久?

归人归来否?月满月湖桥。

更让人捉急捉到哭的是早高峰的迟到倒计时。

坐骑越过墨水湖北路上空高架顶点,前方上桥路盈满千军万马,我默默盘算,今天迟到又要扣几多钱。

作为江北唯一贯通南北三环的快速路之咽喉,月湖桥,理论上疾如风,节假日徐如林,高峰期过桥人满心侵略如火,而眼前车流不动如山。

李佳琦他,最可恨的不是动不动就对我女友喊“买它!”,而是每天早上你在月湖桥头毛焦火辣,他在高德地图里头幸灾乐祸:“前方拥堵,哇,是比番茄红更红的姨妈红哦!”

红你个大头鬼。

執著

我对月湖桥,由爱而恨,又从恨里生出了爱。

两年前,我一个汉口伢,下定决心搬到汉阳二环边上墨水湖。

因为这座以快速路标准改造的月湖桥,桥这头的汉阳迅速变成了汉口西北湖、CBD、武广商圈等处上班族的住宅区。

月湖桥很快由2018年刚通车时的畅爽变得拥堵,但我坚持走,姨妈红也走,别听李佳琦忽悠你走别的路线。

走江汉一桥和二桥通勤,沿途有十来个红绿灯,小路旁边还有两排违停、骑电动车的爹爹婆婆……去西北湖上班一路披荆斩棘,稳定耗时50多分钟。

姨妈红的月湖桥或许更快。13公里的汉江大道(江城大道+月湖桥+宝丰高架+常青高架),双向6-8车道无红绿灯,限速60往上的高架+隧道,匝道通往中山大道、解放大道、CBD,贯穿汉口腹心。

就算大家排队蠕动,40多分钟也能搞定。

每个月它还会莫名畅通那么一次,一刻钟就到公司了,我会跑去巷子悠闲嗦碗粉,加牛肉,庆祝一番。

然而,只要一起事故扇动蝴蝶效应,你就会在月湖桥体验上不去下不来。

2018年9月,老月湖桥加了一座姊妹桥,两台竖琴在汉江天空里优雅交错,汉江大道建成。

长江日报发了篇推文《这条大道,快得让人不敢信》。

开车从崇仁路到汉阳二环外的墨水湖看房,15分钟,有湖景又便宜交通还方便,不用李佳琦开口,我买了房。

拿到钥匙的那天,它就不快了。

為什麼

叫月湖橋?

我没法避开月湖桥的堵。有段时间我刻意晚一小时上班,晚上再加个班。后来,这招“月友”们也学到了,10点多的月湖桥,还是红的。

只要穿过汉阳四新的地铁10号线还是纸面上的传说,月湖桥就快不起来。

下班回家, 我会把BGM换成乐队落日飞车,车飞不了,必须看日落。

下桥正好路灯亮起,天空变成蓝紫渐变的油画板。我饿着肚子看着汉阳桥头下人头攒动,玩桨板的、游泳的、钓鱼的。

1公里桥面,耗时30多分钟,我看完整个日落,照片发到朋友圈,得到的不是同情,是羡慕。

初代月湖桥是1998年通车的,因靠近琴台,设计师把斜拉索设计成琴弦,弹奏天空。当时这个设计得了国家设计铜奖。

那时月湖桥还不是贯通南北三环的快速路咽喉,而是汉阳月湖到硚口老汉正街的串门通道。

我们一帮小屁孩等到一辆双层801从硚口去汉阳动物园。从车窗能看到老汉正街的厂房,月湖上的荷花,阳光折射汉江,琴弦里洒满星星,还有人在星海里游泳。

2018年扩建成姊妹桥后,月湖桥变成双竖琴配置,风景四手联弹。

摄影师小璐说:“为什么叫月湖桥?因为它有湖,还有月亮。”这是傻话,也是实话。

晚上,月亮真的会爬上琴弦,把光芒洒在月湖上。

深夜,月湖桥会变成赛道,加班回家路上,总有几辆奥迪R8呼啸而过。这是月湖桥独有的报复性飙车。

不得不慢

每天早高峰,纽约人从新泽西跨哈德逊河去曼哈顿,香港人从九龙跨维多利亚湾去港岛,每小时有7129位武汉司机和我一起上下月湖桥,从汉阳去汉口,从常青去沌口,从白沙洲去CBD。

来自武汉三镇的朋友们,月湖桥上来相会,我们是“月友”。

一个前同事是恩施人,十年前毕业和女朋友租住汉口,两个人勤扒苦做攒了首付,在白沙洲买了个100平米的江景房。

每天,他从杨泗港大桥开进汉阳四新,老老实实排队上月湖桥。

他从不抱怨月湖桥,“冇得它和杨泗港大桥,白沙洲住不得。”

▌斯德哥尔摩症: 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

20多年前,我的小学班主任每天5点多起床,转两趟公交从珞狮南路晃到崇仁路。

现在他是副校长了,买了车,从雄楚大道上鹦鹉洲长江大桥,沿着二环线转进匝道,加入“月友”行列。

雄楚大道堵了,他绕行杨泗港大桥到四新,还是忠实“月友”。走大桥?要过武昌火车站和涵洞?不可能。

在汉阳,条条大道通月湖桥。汉阳大道、琴台大道、二环线还有通向沌口的东风大道,住哪都能走。

“我研究了一下,月湖桥上不去和我们雄楚大道还有关系。”小学老师说,他出门很早,7点多就跟随一条车龙从南湖一路钻进汉阳二环线。

不一会,导航上的月湖桥就变成红色。

我的小区,交房一年入住率高达70%,周边的新小区也差不多。大家迫切地搬过来,随后一起堵在上下月湖桥的路上。

月湖桥有心纳百川,可惜它还是个瓶颈。

所有“月友”都在吐槽月湖桥的匝道,下中山大道的匝道只有一股道,一下去是个迷你环岛,有直行的,有调头的,旁边还有个三医院,就诊车辆挤成一团。

早高峰的时候,绿化带上有一群阿姨跳舞,口渴就去对面副食买水,马路中间飒着走。

“我发现武汉人对过早真的很执着啊。”小学老师说,他常见一群年轻人打的到匝道旁边的严氏烧卖过早,手里还提着公文包。

匝道下不去,桥上车龙沿着最右车道从汉口排到汉阳。

到解放大道岔口,两车道灌进解放大道高架,去同济求医的车流学乖了,不调头停进K11。

两个互不让路的急性子司机剐蹭追尾,挪都没地方挪。

公交师傅怀念拓宽前的慢速月湖桥,708的孙师傅说,“原来下中山大道两个车道,改造还慢些!”

“公交线路都在回避这里。”孙师傅说,目前只剩7条公交线路经过月湖桥。

708全线都是10年驾驶经验以上的老师傅。好几次我在月湖桥上,看见708猛甩方向盘变道,想插它队,它一脚油门教你做人。

“早上坐我车的还不是要上班,凭么斯开私家车的快些咧?”孙师傅说。

日落時追尾

“月湖桥是新武汉人融入武汉的桥。”我有位黄石球友十年前在白沙洲买房,以前,他笑称那里是“武汉伊拉克”,出去要经过武昌火车站栅栏口,大冬天开出去急得汗直流。

他干脆不出白沙洲了,在那里打工,交一溜洲友,聚餐就吃小民大排档,总是说,“武汉跟黄石差不多滴。”

2019年杨泗港大桥通车,连接汉江大道,球友谈了一个汉口姑娘伢,避开早晚高峰,他见女朋友半个小时车程,堵就堵了,比经武昌火车站再过汉口强多了。

汉口姑娘伢带他吃居民楼里的西餐店,去里分买衣服喝咖啡,他突然觉得,“武汉好过瘾啊。”

堵车时,我经常透过车窗观察这些邻车的“月友”们。

这边,年轻的女司机掏出半个西瓜啃,旁边一辆车副驾坐着一条狗,太堵太无聊了,司机和狗吵架,前方司机听见,摇下车窗,回头劝架。那边,好些个iPhone伸出车窗,拍日落。

晚高峰的月湖桥总有人追尾,我猜很多都是堵太久了,司机们打野了,放空了,沉迷日落不可自拔了。每天都有汉警快骑站在路上,蹲事故,蹲不到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也在chill。

上周立夏那天,我决定离开无尽的车河,把车停在汉阳桥头下,和我每天遥望的钓鱼大叔和桨板阿姨们一起chill。

那群钓鱼大叔是老张带的路亚小队,他说路亚是海钓竿,不适合汉水,但他们拿着路亚,可以假装自己在海边。

桨板阿姨来自汉阳老年大学,她们早早接完孙子做完饭,过来冲浪。还有年轻姑娘加入她们。

一个白衬衣中年人躺在江边的风信子丛中。他和我一样在汉口上班,觉得日落太美不能浪费,让老婆接来孩子和狗,一起看风景。

月湖桥下,三十年前就是个很chill的地方。

那时没有桥,老硚口和老汉阳坐轮渡过江。

轮渡码头遗迹还在月湖桥桥墩下面,被涂鸦签名占领了。

“轮渡票两角钱,还有居民自己做的划子,过江要十几分钟。”美术老师易小阳告诉我,他家住钟家村,总跑到月湖桥这边玩。

“这里热闹一些。”

硚口的越秀写字楼还没修起来,沿江一片是老汉正街。

江汉桥下的汉正街是生意人逛的服装批发,月湖桥下的汉正街是住家人逛的集市,卖洗衣粉、面粉的,支本地小吃摊,煨藕汤的,炸鸡冠饺子的,老硚口敞开家门迎客。

查阅资料,我才知道这里是汉口的根,硚口路边,几年前还有个“清泉池”澡堂,那是汉正街起点所在,也是清代从“大硚口”城墙进入汉口正街的通道。

汉阳这边是面粉厂和洗衣粉厂,给江那头的汉正街供货。还有个东菜园,沿街是卖菜的集市,老汉口坐船买新鲜菜。

夏天的东菜园种满桃子树、枇杷树,有个婆婆总摘下一大箩筐搬竹床到江边乘凉,招呼邻居,“随便吃啊。”

棚户房沿江扎堆,里头是小炒摊,易小阳刻意中午不吃饭,跑进去花一块钱炒盘丝瓜。

还住着汉正街的扁担。扁担一天才赚几块钱,为省轮渡钱,他们把扁担往河里一扔,游过来。

一上岸,腹肌上还沾满水花,就走进小炒店。易小阳把丝瓜端过去,和扁担拼一桌菜,就能下两大碗白米饭。

接着,就和朋友下水游到硚口区逛街。

东菜园如今变成琴台美术馆,拆迁时老街坊带着枇杷树桃子树搬到了琴断口,易小阳游泳去逛的老汉正街面目全非。2017年,月湖桥加建姊妹桥的时候,易小阳站在汉江边,“亲眼看到汉口的起源被一座桥劈成两半。”

但他吃过的一家牛肉面还在,走月湖桥到汉口,在中山大道硚口公园旁边有一家魏旺牛肉面,原来在崇仁路,当年卖票的大叔成了老头。

抬头回望月湖桥上,新武汉人老武汉人各自坐在车里,汇成一股水泄不通的洪流,置身其中,你看不到桥下的信号灯,绿了又红。

P.S.

我司“月友”与月湖桥的春夏秋冬

摄影 @荡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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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志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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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月湖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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