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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采风录|他乡埋忠骨:在缅甸同古寻找中国远征军纪念碑
位于缅甸勃固省南部锡当河边的同古市(Taungoo),有一座中国远征军纪念碑。纪念碑坐落在当地一所华人会馆的财神庙 ——“福元宫”的后院里。仰光的华侨朋友杨先生告诉我:“那个地方不大好找,你到了同古,一定要联系当地华人陈老板,他带你过去会很方便。”
陈老板的自行车店开在同古老城内一条比较热闹的商业街上,但找到它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店铺没有中文招牌,缅文和英文的招牌也已经更换了名字。我在那条街上踱了几个来回,才在热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忙得不亦乐乎的老陈。见到他时,我顺嘴说了一句:“仰光唐人街的店铺都有中文招牌……”他的回答却让我吃了一惊:“这里不行,这里不是仰光。挂中文招牌会被课以附加税。”
“缅甸第二帝国”的古都
同古因二战时期中国远征军与日本军队所进行的“同古会战”而广为人知,但缅甸的华人都把这座城市称为“东吁”,这也是它旧的中文译名。如今的同古在缅甸的众多城市中毫不起眼,既不在旅游者的热搜雷达上,也很少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中。不过,500年前,这里可是缅甸的政治、军事中心。
1510年,缅族人莽瑞体在这里建立了东吁王朝。他的儿子莽应龙即位后,励精图治,东征西讨,不仅统一了缅甸,还征服了泰国和老挝,势力范围直达越南和柬埔寨边境,并与大明帝国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东吁王朝是东南亚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国家,被缅甸人骄傲地称作“缅甸第二帝国”。
同古老城外矗立的莽瑞体大帝雕像。本文图片 朱诺同古老城的旧城墙保存得相当完好,昔日的护城河里开满莲花。正门外相隔不远矗立着两座高大的雕像,仗剑而立者是东吁王朝的创始人莽瑞体大帝,正襟危坐的是现代缅甸的国父昂山将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里都是缅甸的主体民族 —— 缅族人的天下。东吁王朝统一缅甸时,将北方的掸族(傣族)赶进了掸邦高原,将南方的孟族挤压到了泰缅边境。二战期间,昂山带着日本军队在这里遭遇中国远征军和英国军队时,他的缅甸独立军中基本上都是缅族士兵,而盟军队伍里则不乏克伦族和克钦族的勇士。
缅甸国父昂山将军雕像。早在罗兴亚人难民潮被外界关注之前,2001年5月,同古就曾发生过大规模的佛教徒与穆斯林的冲突。冲突的起因据说是由于阿富汗的塔利班炸掉了著名的巴米扬大佛,同古佛寺的僧侣们在抗议塔利班暴行的游行时,与当地的穆斯林发生口角,进而发生流血冲突。
幸存的纪念碑
陈老板的父母来自福建,而他自己则是在缅甸出生的。3岁那年,二战的烽火即将蔓延进缅甸,父母将他送回了福建老家避难,直到战争结束。回到缅甸时他已经8岁,到了上学的年龄,于是便进了仰光的国文学校,所以,他至今还能说着不错的中文。在同古这样的地方,“能说中文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他说。
同古的中国远征军纪念碑,起初也是立在当地的中华学校校园内的,1951年,由同古侨领杨光汉、吴长庚等人集资修建而成。然而,上世纪60年代,缅甸与中国关系处于低谷,缅甸政府将全国的华文学校都收归国有,同古的中华学校也被改为缅语学校。老陈说,远征军纪念碑被留在缅语学校里,为华人华侨来此祭奠带来很大不便,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使这座纪念碑得以侥幸保留下来。
按照远征军历史研究学者戈叔亚先生的说法,缅甸华侨曾为远征军修建了10多处墓地和纪念碑,后来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它们大多遭到损毁。目前遗留下来的,仅有同古的这座远征军纪念碑和位于果敢的远征军墓地。
缅甸同古的远征军纪念碑。上世纪90年代,中缅两国关系升温,远征军老兵杨伯方和当地侨领一起,向当地政府申请,将纪念碑从学校里迁出。他们经过六七年的努力,在中国驻缅大使馆的协助下,才于1997年3月5日,最终获得缅甸政府的批准可以迁碑。不敢有任何耽搁,不到一个月之后的4月1日,同古华人即迅速将远征军纪念碑搬迁至今天的地址。几年后,他们又集资购地,在纪念碑背后不远处修建了一座中国远征军纪念馆。在2000年3月12日的纪念馆落成仪式上,中国驻缅甸大使馆以及当地的华侨社团均派人参加。
不过,如今的远征军纪念馆里堆满了自行车和零部件,俨然被人当成了仓库。除了横梁上“远征异域投身沙场埋骨他乡,反法西斯保卫和平扬名中外”的字迹和零星挂在四壁的题词挽联,已经没有任何纪念馆的模样。陈老板坦承那些自行车是他的,“如今自行车不好卖啊,积压了很多货。这里一直都没有什么活动,前来祭拜的人也不多。”
远征军纪念馆已沦为仓库。我在刻着纪念碑历史简介和捐款人名录的石碑下伫立良久,又点上一支烟,放在了纪念碑基座上。烈日下,纪念碑仿佛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历史故事,有关于中国远征军的,也有同古华人的……
执政在野各有拥趸
英国殖民时期修建的同古老火车站坐落在古城的东南角,铁轨将城墙“划开”了一个豁口。据说,车站的外墙和天桥上还留有“同古会战”时的枪眼。可惜的是,一拥而上的三轮车夫不容我仔细寻找,就把我“裹挟”出站,一路奔了旅馆。
英国殖民时期修建的同古老火车站,至今仍在使用中。据说,仔细看可以发现车站外墙和天桥上留着的“同古会战”枪眼。同古老城的面积不大,溜溜达达就可以逛它大半个城区。城里的建筑大多破旧无华,早已不复东吁王朝古都曾经的辉煌,看得出,这里的经济并不景气。比较抢眼的建筑是遍布城里的佛寺和金塔,比如气派非凡的“水三道”(Shwe San Daw,意为“佛祖的金头发”)佛寺,是外地缅人到此必拜的,见证着缅甸人的信仰与虔诚;不时可以遇到几个已经废弃的清真寺,大概是2001年那场冲突的遗迹;城区东部有两个基督教堂,那是信奉基督的克伦族人居住区。克伦人曾在缅甸建国后率先起义,成为与官方对抗的第一支“民地武”。如今,他们已经与缅甸军方和解,在全面停火协议上签了字。
陈老板介绍说,同古城边有一片很大的军营,是缅军南部战区的总指挥部,城里也住着不少缅军官兵的家属,所以,“选举的时候,这一片地区都是支持军方的,也就是支持原先执政的巩发党。”
不过,我在街头巷尾与当地人聊天时,得到的结论却并非如此。简陋的缅茶馆里挂着昂山素季的照片,几位分属不同年龄层的茶客都承认是她的粉丝;小卖铺的柜台上立着一面素季领导的民盟红色的“战孔雀”旗帜,店家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表示,“永远支持昂山素季”;三轮车夫干脆就穿着印有民盟图标的T恤衫,并指着身上的标志向我竖起大拇指。
当然,巩发党的旗帜和徽标也不少,多见于深宅大院的铁门上,或者商业大厦的窗户边。显然,这是一座政治阵营泾渭分明的城市。
未来属于年轻人
同古“瑙唷旅馆”的老板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举止优雅,穿著讲究,颇有昂山素季的风韵。若不是晚上在旅馆餐厅遇到她的侄女和侄女婿,我根本不知道原来她也是华人。
侄女的名字叫陈小星,她的先生叫敏波,是缅族人。俩人常年在迪拜打工,这次是利用年假回乡探亲。那天晚上,外面暴雨不停,小星用磕磕巴巴的中文,敏波用断断续续的英文,我们聊得很是畅快。
小星说,她家的祖籍是广东,从爷爷辈来到缅甸。第一代人都是说中文,第二代(也就是老板娘那一代)出现了断层。现在,她正在试图将中文捡回来,因为将来回缅甸,说中文会很有用。不过,现在在外务工,锻炼中文的机会不多。
敏波说,他先前一直在吉隆坡和马六甲打工,但后来马来西亚的治安状况下降,在他居住的地区,当地人又是酗酒又是吸毒,还常有结伙抢劫的。大概是因为罗兴亚难民的缘故,马来人现在对缅甸人不够友好,他在那里曾被抢劫过两次,手机和钱都被抢走。晚上出门总是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活环境不安全,这才决定离开那里,去了迪拜打工。
“你有机会一定要去迪拜玩,那里太好了!” 敏波反复对我说。小星干脆调出了手机里的迪拜风光照片,边向我展示,边解释说那里中国人很多,有中国城和中国超市。那里不像缅甸那么保守,也不像缅甸那么落后。他们的理想是,在迪拜再打几年工,等攒够了钱,回仰光开一家餐馆,中餐、西餐、缅甸菜、马来菜,应有尽有,各种混搭。
对于缅甸的未来,敏波和小星显然比陈老板那一辈有信心得多。他们相信昂山素季会带领全国人民,走上和平发展的道路。小星说:“老一代人还有不少支持前政府的,他们大多是既得利益者,和军方有着利益关系。在年轻人当中,90%以上都会支持昂山素季。”
当然,未来是年轻人的。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南亚和东南亚问题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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