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不惧被俄“掐气”的底气：一份谋划多年的进口气彻底脱俄计划

夹在欧盟对俄能源制裁和俄罗斯“卢布结算令”之间，天然气高度依赖进口的欧洲国家立场撕裂，摇摆不定如德国，坚决反对能源禁令的如匈牙利。俄罗斯天然气在东欧的最大买家波兰亦表现得态度坚决：拒绝卢布结算机制。即便在因此成为首批被俄断气的国家之后，波兰仍坚称“不必也不会屈服于俄罗斯的天然气勒索”，并呼吁各国不要支持“卢布结算令”，“不应以此支持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和俄罗斯经济”。

2月下旬俄乌冲突爆发后，波兰从一开始就持鲜明的反俄立场，向乌克兰持续提供了相当数量的军事援助。在欧盟酝酿追加制裁时，波兰曾指责德国是对俄制裁“最大路障”，并埋怨法国对俄“偏心”，呼吁采取更强硬态度。澎湃新闻注意到，由于历史纠葛及地缘夹缝，波兰在能源问题上一直谋求摆脱对俄罗斯的单一依赖，持续布局多元化进口战略多年，一方面从美国、卡塔尔及挪威进口越来越多液化天然气，另一方面押注波罗的海管道，途径丹麦从挪威购气。上述长期布局叠加远高于其他欧洲国家的储气水平，构成了波兰无惧被俄罗斯“掐气”的底气。

早在2019年，波兰就决定将在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长期合同到期（2022年12月底）后停止购买俄气。4月下旬俄罗斯突然切断供气，令波兰彻底告别俄气的宏大计划提前直面现实挑战。

5月5日，波兰和立陶宛之间的天然气互联管道（GIPL）正式开通，这条长508公里、价值5亿欧元的天然气管道有助于提高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的能源安全。波兰政府还在考虑提前启用其更为倚重的、原计划10月份投入运营的波罗的海管道。该管道每年能向波兰输送高达100亿立方米天然气——超过俄罗斯当前对其的出口量。

被断气后强硬回应，储气率为何不降反增？

5月5日，波兰和立陶宛之间的天然气管道正式投用。预计在未来五个月，从立陶宛向波兰的送气能力将达到19亿立方米/年，反向送气能力将达到20亿立方米/年，该管道将提高立陶宛Klaipėda液化天然气（LNG）接收站和波兰Świnoujście LNG接收站的利用率，波兰可利用立陶宛的基础设施加大LNG进口。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芬兰也由此通过波兰接入欧盟天然气传输网络，得以获得除俄管道气外的更多替代选项。

5月5日，波兰和立陶宛之间的天然气互联管道（GIPL）正式开通

欧盟能源专员西姆森在项目开通仪式上称这一耗时两年建造的项目“具有非凡远见”、“互联互通恰逢其时”。“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决定暂停对波兰和保加利亚供气标志着当前危机的另一个转折点。这是其利用能源作为敲诈工具的最新尝试，这也是一个警告，任何成员国都可能成为下一个敲诈对象。”西姆森称，新投产的天然气管道为欧盟国家摆脱俄气提供了支撑，欧委会还将在5月底发布天然气供应多样化的指导文件。

波兰和保加利亚面临被俄气断供之时，被视为“欧洲天然气价格风向标”的TTF基准荷兰天然气近月期货合约价格一度飙涨28%，触及125欧元/兆瓦时，这反映了更多欧洲客户可能被断气的市场担忧。

作为俄罗斯向欧洲出口天然气的主要中转国和俄罗斯天然气在中东欧的最大买家，波兰在2021 年进口了99亿立方米俄气，满足约63%的需求。2022 年第一季度，进口俄气占波兰天然气消费量的53%左右。但无论是波兰国有天然气公司PGNiG还是波兰官方，对于断气都表现都颇为强硬。

“波兰拥有必要的天然气储备和供应来源可以保护能源安全，多年来我们一直有效地独立于俄罗斯。”波兰气候与环境部长安娜·莫斯科瓦4月27日在发布会上强调，波兰家庭不会因俄气停供而缺气，因为一直在为潜在的断供做准备。她还曾称，波兰为被俄罗斯总统普京列为“不友好国家”而感到自豪。

实际上，俄气断供并未让波兰陷入无气可用困境。

俄气公司4月28日称，波兰在俄罗斯停止对其直接供应天然气之后，继续从德国每日采购大约3000万立方米俄罗斯天然气，几乎符合与俄气出口公司日前签署合同规定的气量。俄媒5月4日援引俄气发言人称，德国5月2日停止通过“亚马尔-欧洲”输气管道向波兰反向输送俄罗斯天然气，但是接下来开始从意大利和法国向波兰进行虚拟反向交付。波兰用部分天然气填充其储气库，在整个欧盟地下储气库饱和度只有34%的情况下，波兰储气库的饱和程度高达80%。

这一数据得到PGNiG和欧盟方面的证实。PGNiG 5月4日在推特中表示，储气率已达到81%。据当地媒体报道，4月25日至5月2日期间，PGNiG在8天内收到了在现货市场购买的三批进口LNG货物，包括5月2日来自美国的一艘LNG船。

近日，波兰首次利用立陶宛的Klaipėda接收终端收到了来自美国的近6.5万吨液化天然气

几天后，PGNiG表示，首次利用立陶宛的Klaipėda接收终端收到了来自美国的近6.5万吨液化天然气。西姆森5月2日发表公开讲话时也提及，在现阶段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安全没有直接风险，正继续通过希腊和德国的替代路线向波兰和保加利亚供气。尽管通过乌克兰和亚马尔路线流向欧盟的天然气流量有所下降，但其他天然气进口渠道正马力全开，此前一周LNG的进口量达到了4亿立方米/天的创纪录高位。

天然气脱俄计划酝酿多时

波兰之所以没有出现某些欧洲国家对俄气断供的慌乱和妥协，是因为在戒掉俄罗斯天然气这件事上已经酝酿、筹备多时。

波兰是欧洲最长期的俄罗斯天然气买家之一。但经历屡次断气风波后，波兰对这个供应商并不放心。上一次重大危机是，2006年年初爆发的俄乌天然气冲突造成了整个欧洲的能源恐慌，对波兰的冲击尤为深刻。

澎湃新闻注意到，牛津能源研究所发布于2020年的一篇分析文章曾对波俄天然气关系进行深入阐述。

该文称，从2010年代初开始，波兰付出相当大的努力，以摆脱俄罗斯天然气、改善其能源安全。波兰政府支持法律和正义党关于停止从东部进口天然气和反对俄罗斯向欧洲的新出口管道的立场：“我们一直努力使波兰的能源供应多样化，包括独立于来自东方的能源供应。这通过建造‘北方天然气门’（指Świnoujście  LNG接收站）来实现。波兰政府将继续扩建和建设从挪威经丹麦（波罗的海管道）的天然气管道，并与美国在进口LNG和发展核电领域开展能源合作。同时，我们将坚持‘反对建设北溪2号输气管道’的不变立场。”

在上述立场下，波兰政府采用了多种手段来削弱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该国天然气市场的主导供应地位。

在政治方面，波兰高级官员一直主张以完全中断与俄罗斯的天然气关系为目标。比如，2020年8月获得连任的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曾说，“当我们讨论波兰天然气供应的全面多样化时，核心是波兰完全独立于俄罗斯的天然气。这是走向独立的里程碑。”

这一立场的另一个坚定支持者是波兰政府战略能源基础设施问题全权代表彼得·奈姆斯基。他在2019年9月曾表示：“我们不需要俄罗斯天然气，我们不打算延长目前与俄气公司的长期合同。这是垄断性的，我们将摆脱这种垄断。”他随后在2019年10月补充说：“波罗的海管道和扩建的LNG接收站是我们改变从属于俄罗斯现状的战略解决方案。2022 年之后，这个问题将得到解决，波兰所有天然气进口都将来自不同的方向。”

眼下波兰独立战略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来自挪威的天然气管道——波罗的海管道

在监管层面，波兰政府在2017年通过了逐步实现进口多元化的法规。根据该文件，2017-2022年，波兰从单一方向进口的天然气份额不应超过70%，2023年进一步降低为26-33%。事实证明，波兰的气源多元化执行效果领先于这一目标。根据波兰能源部的数据，到2019年，俄罗斯在波兰天然气进口中的份额下降至60%。而在2016年，这一比例高达89%。

2016年波兰Świnoujście  LNG接收站投运以来，LNG在其进口气中所占份额显著增长，2021年已达到20%以上。

2016年至2019年，PGNiG的进口气结构中，波兰的进口LNG（灰蓝色表示）、从西部和南部进口的管道气（从德国和捷克采购，红色表示）比例持续上升，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黄色表示）比例显著下降

“我们准备好了。”彼得·奈姆斯基4月下旬接受波兰电台采访时说，几个小时后，俄罗斯通知波兰将停止交付天然气。“我们有能力为波兰带来足够的天然气，我们可以保持冷静。”

彼得·奈姆斯基是波兰天然气脱俄计划制定和执行的亲历者。他在近期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曾描述了波兰花费数年时间建设的一个已接近完成的供气网络：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码头，用于通过船舶进口液化天然气，蜘蛛网般的天然气管道纵横交错，将波兰与友好邻国连接，另有一条来自挪威的海底管道计划于10月1日开通。

奈姆斯基说，他在1992年初担任波兰安全和情报局局长时开始优先考虑能源独立，当时苏联解体后不久，莫斯科突然停止向波兰输送天然气长达数天。“那是一个冬天，”他回忆称，“我们必须准备一份工业清单，以防无法获得天然气供应。”后来，俄罗斯重新开始交付天然气，称故障是在苏联解体混乱中发生的意外。但该事件加剧了奈姆斯基对这一供应商的怀疑，因此开始推动从挪威修建一条新的天然气管道。但其天然气供应多样化计划随波兰法律与公正党的几上几下起起伏伏，几经搁浅，直至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重新掌权，该计划再次提上日程。

眼下波兰独立战略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来自挪威的管道。奈姆斯基在上述采访中透露，该管道有可能提前启动。在波兰确保本国天然气供应后，希望与盟国共享天然气，以进一步加速该地区摆脱俄气的进程。

尽管供气有保障和缓冲，但奈姆斯基也坦言，当前的天然气进口策略调整意味着波兰将面临更高的气价，“这是最大的风险。”

波兰将继续投资煤炭。波兰副总理兼国有资产部长亚赛克·沙辛4月4日表示，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冲突使波兰有必要审查早期的能源战略，该战略规划在欧盟设定的2049年之前关闭煤炭能源目标。

沙辛表示，波兰打算继续进行能源转型，但由于地缘政治冲突，未来几年将不得不继续甚至提高对煤炭能源的使用，他还呼吁讨论俄乌冲突对波兰能源部门的影响。

沙辛认为，欧盟有必要重新考虑其能源和气候政策，并承认波兰正在考虑将煤炭能源扩展到2049年以后，届时它可以作为国家能源部门的“稳定器”。他表示，波兰决定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迫使其依赖自己的资源，这将需要大量投资。他还警告称，增加对煤电的投资将意味着减少对天然气能源的支出，但他保证已经在进行的天然气计划将继续进行。

波兰总统杜达4月15日签署法案，批准冻结在波兰的俄罗斯实体的资产。法案还规定将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到波兰，违者将面临包括监禁在内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