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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币”骗局死而不僵:有的老人被洗脑把子女撵出门

徐弘毅/北京青年报“深一度”
2017-09-19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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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方打击下轰然倒地的五行币系列传销,至今仍未完全停止运作。

在“反五行币”QQ群中,像孟静一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的父母陷入“五行币”骗局不能自拔,即便在主犯宋密秋被缉捕后,他们对这个所谓的“国家项目”依然深信不疑。

今年年初,五行币传销被媒体曝光,儿女们一度以为看到希望,但没想到的是,父母们却在传销组织的蛊惑下,越走越远。

在这个5个月发展了40万信众的传销骗局中,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老年人,至今依然是待宰的“羔羊”。

带有“张健”头像的五行币。

对《焦点访谈》也不信

4月8日晚,当孟静匆匆下班回到家时,电视里央视一套《焦点访谈》已经在播了。

这一天报道的内容是五行币骗局,这也正是她父母参与并赞不绝口的所谓“国家项目”。

父母惊讶地看着电视,孟静也坐在旁边。

电视播报中,五行币传销创始人宋密秋(化名张健)因非法经营案、扰乱市场秩序案,正被警方网上追逃。“无论是以往的传销还是现在的五行币,反正换汤不换药,变的是马甲,不变的是骗人和传销的实质”,主持人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

孟静几乎是含着眼泪看完的,5个月的时间,她不断试图去说服父母离开传销,终于盼来官方的报道。

但此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注意到父母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她怕出事。孟静事后得知,母亲血压顿时就升了上去。

全家陷入沉默。孟爸爸站起来,带着手机、拉着孟妈妈出了门。

去年年底,退休在抚顺老家的孟静父母经朋友介绍接触到五行币,从此入迷。

五行币是“云数贸”公司推出的项目,宣称国家将在2020年发行一种名为“五行币”的虚拟货币,现在5000元可购入一枚五行币,币价只涨不跌,同时配送一枚实物金币,等到国家正式发行数字货币时,银行将按每枚金币410万元现金予以回收兑现。同时,通过拉人头参与五行币,还可以获得一定的奖励。

孟静的父母刚开始对此还半信半疑,但加入了五行币的微信群后,每天置身于群里上百人交流五行币“国家大业”的火热氛围之中,渐渐地相信了这个“国家项目”的存在。

在家中,孟静父母一人一部智能手机,像刻苦的学生一样,每天收听微信群里不断发布的各种讲解五行币的音频、视频。用他们的话说,是“要学习、要悟”。

第一次听父母谈到五行币时,孟静就知道他们上当了。她听了群里的音频,自称世界首富的“老大”张健滔滔不绝,他把五行币和国家、民族等概念相提并论,并向参与者承诺丰厚回报。

孟静多次劝说父母无果,父亲理直气壮:“抱国家的大腿还能错吗?”他们陆续向上线缴纳2.5万元买入5枚五行金币,在孟爸爸的眼里,他业已坐拥了2000多万的资产。

今年春节后,在北京工作的孟静把父母接来,住在她和丈夫租住的一套两居室,每月租金5000多元。孟爸爸对此不屑一顾,“这房子不愿意住,又是老楼,还卖十多万,以后咱搁北京找好地方给你买房子。指着你们这工资能落脚吗?”

孟静的劝说无济于事。她到上网寻求帮助,但找不到反对五行币的群组,于是索性自己创建了“反五行币”QQ群,她相信一定还有遭遇类似情况的人。

《焦点访谈》曝光五行币的当晚,父母10点过才回到家。她后来知道,母亲出门后就给上线打了电话,对方让她先等等情况。

直到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孟静才同父母又说起五行币。此时,云数贸组织已经编织好了一套说辞,在各个微信群里散布开来。《焦点访谈》的报道被说成是国家在“宏观调控”,是对五行币项目的保护,并且把电视里的材料解读成,这是国家在给五行币做宣传,大家要“心领神会”。

宋密秋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大忽悠”。

住进家里的“严总”

直到现在,沈东的母亲仍相信云数贸的这一套说辞。

6月6日,云数贸“老大”张健被公安机关从海外逮捕回国。消息传来,沈东却乐观不起来,他知道,传销组织又会有新的话术来开脱。

在母亲沉迷网络传销后,沈东搜到并加入了孟静创建的“反五行币”QQ群。央视曝光过后,群里成员大多反映称,身边的参与者对五行币的信心并没有动摇。

沈东一家住在无锡,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掌管财政大权。沈东对自己无法说服母亲并不意外,母亲从来都是做主的那一个。

张健被捕当天,一个40多岁的男人正借住在沈东的家里,此人是当地五行币组织的小头目,沈妈妈称呼他为“严总”。

沈妈妈的直接上线是无锡本地的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严总则级别更高,他住在浙江。沈妈妈曾去他的家中聚会,回来时带着对方发的1200元红包,讲述的语气里带着崇拜。这是沈妈妈买入12枚五行币后,仅有的一次“返现”。

6月初,严总从浙江去上海办事,说好在无锡这边住上几天。为了接待他,沈妈妈特地给客厅装了空调。

张健被捕这天晚上,沈东回到家里,正好看见严总拿着手机,对着微信大声讲话。

“我跟你们讲,你们不要去相信那个。张健是少将,是中央委员。外面的人很多都是诈骗,我们云数贸做得太大了,这是嫉妒我们!”他说话时语调坚定,不容置疑。

在云数贸的说法里,五行币被包装成中国对美国进行贸易战的武器,而新浪、腾讯等网站则被说成是被外国资本控制的媒体,“云家人”(云数贸参与者的自称)不能相信上面的新闻。

严总每每在微信上说话,习惯于站在窗台边,对着手机提高嗓门。“就像站在讲台对下级发号施令”,沈东对深一度说。

在沈东家住了一个星期,严总只出过两次门,其余时间都待在屋里整天讲微信,一贯的盛气凌人。

一天,严总正在沙发上看手机,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警笛。一旁的沈东知道,这只不过是楼下的路口窄,车辆进出时出了点事故。但严总却一下子站起来,神情紧张地走到窗边,“鬼鬼祟祟”地观察窗外情况。

沈东再一次确认,对面这人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张健被捕后的第二天,“实在受不了他胡说八道”的沈东去到锡山区公安分局报了案。几天后,当警察上门了解情况时,严总已离开了沈东家。

尽管劝说无望,沈东仍避免跟母亲争吵,他不想把家里的关系搞差,另一方面他还要看得到母亲手机的内容,好在“反五行币”QQ群里及时通报。而群里的另一名成员朱欣,却已不清楚母亲的动向,因为两人断绝来往已经3个多月了。

“张健”被捕后五行币群组里不断编造的谎言。

被母亲撵出家门

一声闷响,当朱欣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自己开的车已经跟前车追尾了。

她彻底崩溃了。在唐山市区的一个路口中间,这个32岁的姑娘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一周前,她被母亲逐出家门。

6月6日那天,朱欣看到了张健被捕的新闻,母亲得知后却说:“那是国家在保护他。”朱妈妈正准备5天后前往香港参加五行币集会,这是张健早前在网上召集的活动,全国各地都有响应。

打算与她同行的,还有10个唐山本地的五行币“云家人”。

朱欣无奈前往路北区公安分局,举报一行人的行程。为了阻止母亲前往传销集会,她已别无它法。

朱欣劝说母亲的希望是在3月份落空的。今年春节,朱欣发现母亲的手机微信里有一个名为“张健珠宝”的群组,内容疑似传销。她在网上一搜,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但母亲听她说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反驳说:“我知道,网上是这么说的。但他们那拨是假的,我们是真的,那些就是用来吓退胆小的人。”

3月,朱欣发现母亲偷偷买入了五行币。为此,她专门向单位请了假,留在家里做母亲的工作。

朱妈妈曾经当过公务员和老师,在2004年办了内退。五行币的高额回报,触动了她的神经。朱欣曾听到母亲在微信上说:“我们国家的经济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面。”

朱欣找了“民族大业”等各种类似的传销案例给母亲看,“想让她由此及彼,不然她不会听。我妈是很独断、很犟的人。”朱欣说,当时感觉母亲正在渐渐清醒。

然而,当3月18日朱欣下班回家后,一切都变了。那天,母亲去了上线人员——当地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家里。朱欣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对母亲说了什么,但清楚记得,当自己回到家中,受到母亲一顿大骂,“说我是狠毒心肠的女人,认为我是在害她,说怎么生出来我这个孽障。”

从那天起,母亲彻底跟朱欣翻脸了。

6月9日,朱欣举报五行币“香港之行”两天后,市里下了一份维稳材料,公安机关有了反应。晚上,社区包片民警上了每个人的家里,让一行人取消行程、连夜退掉火车票。

但正是在那份维稳材料上,朱欣作为举报人的信息被泄露了。第二天上午,一行赴港未果的五行币“家人”聚集在朱欣家里,逼迫朱欣赔偿他们的“经济损失”。这帮人里有她的邻居,还有那个70多岁的老太太。母亲也张口就骂,还把她身上抓得全是伤。

意识到自己安全受到威胁,朱欣报了警,她宁可到派出所解决,但这帮人横竖就是不去。

“你给我滚!别回来!”母亲一句话,朱欣从此再没回过家,“这个家待不下去了,我亲妈能把我弄死。”

闺蜜接济了她,让她住在自己家里。那段时间,朱欣每天起床就无法抑制地哭泣,她还记得,自己大学毕业时曾想过去北京,正是舍不得女儿离开的母亲整晚在她身旁落泪才留下了她。

孟静父母手机里的各种传销组群。

走不出来的“局”

8月29日,媒体公开了张健在公安机关接受审讯的画面。

画面中,这个本名宋密秋的男子坦白:“我把张建定位成一个角色,我只是饰演这个角色的人……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我。”

然而此时,他真正是谁已无关紧要。在“云家人”眼里,他创造的“张健”已经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神”。

各种五行币群组随即传出了新的说辞——

“国家要对董事长宣判,请大家不要慌张!记住,判的是宋密秋,而不是张健!”

“老大暗示——无论判什么都得有一个人背这个黑锅,所以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到时电视一播又引起恐慌,一切都是剧本的安排……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不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全部了解的。”

网络上,各式各样的五行币材料仍在传播。新的云数贸网站悄然上线,而“喜马拉雅FM”、“全民K歌”等主流APP平台,仍能搜索到不少相关的“讲课”音频。

五行币组织还一度将群组从微信转移到“WhatsApp”聊天软件上以躲避监管,但最终又用回了微信,因为“WhatsApp”无法转账。

孟静在央视曝光五行币后,就把父母的微信账号没收了,“必须要切断他们的接触渠道。”孟静说。她现在随身带着两部手机,一部自己用,一部登录父母的微信监控五行币动态。

之后的一天夜里,孟静工作加班到11点才回家,父亲迎面就是一顿教训:“这么晚才回来,说让加班就加班?别干了,回抚顺吧。”

这一刻,沉迷五行币时的父亲,对她加班再晚也不会关心过,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

沈东的母亲仍天天抱着手机。五行币的微信群最近稍微平静些了,但是“信徒”们已经跟着上线开始集体转做其他的“项目”:龙爱量子、分子肽、GK卡……“2020年我们看,到时几千万拍到你桌子上,事实来说话。”沈妈妈说。

天花乱坠的故事仍在继续,而“反五行币”群组也在不断加入新成员,目前人数已达300人。

朱欣的朋友出差去上海,担心朱欣一个人会出事,便把她一道带上,顺便也散散心。两人逛着古街,朱欣在钟楼旁的许愿长廊停下了脚步。长廊里,挂着铃铛的许愿牌在缓缓摆动。她要来一个许愿牌,写下“希望我的母亲能够醒悟。”

朱欣说,这是她真心的许愿。(应当事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原标题:《死而不僵的五行币:谁能救救白发的父母,不再作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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