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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迟两年的加斯顿展开幕,美术馆如何面对争议?
加拿大裔美国艺术家菲利普·加斯顿(Philip Guston,1913—1980)的艺术生涯经历了从具象到抽象、最终回归具象的道路,他曾与波洛克等同属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最终在具有卡通色彩的独特绘画中找到了自己的风格,敏感的抽象被卡通式的画布所替代。由于疫情与种族主义的争议,由英美四座美术馆共同举办的“菲利普·加斯顿:现在”大展推迟了两年。如今,展览“菲利普·加斯顿”首先在波斯顿美术馆开幕。相较于艺术家在当下面临的围绕种族主义的讨论,不少评论家认为,争议更多围绕美术馆机构自身将如何迎接挑战。
2020年夏,在检查即将在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of Art in Washington)举办的菲利普·加斯顿(Philip Guston)展览的布局图时,凯文·费尔德曼(Kaywin Feldman)感到了不安,这是她担任该馆馆长的第二年。加斯顿在他神秘而充满政治色彩的作品中探索了种族主义,他笔下那些戴着兜帽的卡通三K党(Ku Klux Klan,美国历史上三个不同时期奉行白人至上主义运动和基督教恐怖主义的民间团体)人物要如何面对那些刚刚因乔治·弗洛伊德之死而感到痛苦与不公的观众们?
《绘画,抽烟,吃饭》,菲利普·加斯顿,1973
当时,博物馆工作人员中没有黑人策展人。费尔德曼问遍了馆内员工,包括公教人员和安保人员,想听听他们的想法。她向另外三座合作举办加斯顿展的美术馆同僚们表达了自己的不安,而他们也提出了同样的疑虑。当费尔德曼告诉董事会,四家美术馆馆长一致认为展览应该延期时,她提到了一位黑人同僚的话,这句话让她印象深刻:“观看更多的三K党图像,就像在我的手臂上再添一个伤口,并在上面撒盐。我愿意这么做,但这需要更充分的理由。”
《黑海》(Black Sea),菲利普·加斯顿,1977
合作举办古斯顿展览的博物馆包括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 in London)、波士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和休斯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他们于2020年9月宣布,将把展览推迟到2024年重新考虑,这引发了一场风暴,数百名著名艺术家在一封公开信上签名,声称这些机构“害怕争议”,而且“对观众的智力缺乏信心”。
《网》(Web),菲利普·加斯顿,1975
由于人们的抗议,推迟的时间缩短了。今年5月1日,展览在波士顿美术馆开幕。戴兜帽的人物画包括在内,同时附上了更多的历史背景;一位创伤专家提供了一本“情绪准备”的小册子,敦促来访者“认清自己的界限,照顾好自己”;有一条允许观众绕过三k党主题作品的弯路。开幕式又激起一场激烈的争论,人们议论了展览延期究竟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迹象,表明了博物馆在高度敏感的时代选择回避具有挑战和煽动性的工作,还是一个健康的标志,意味着在长期无法实现员工、项目与观众的多样化后,他们终于开始直面对变化的需求。
“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在‘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高潮过后,艺术机构会选择不去展出那些能够有力而直接地回应种族主义的作品,”丹尼·西蒙斯(Danny Simmons)说道,作为艺术家和藏家,他也在抗议信上签了字,“我看不到展示这些作品的坏处。”
福特基金会(Ford Foundation)主席达伦·沃克(Darren Walker)为展览捐赠了100万美元,他是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的董事会成员,他支持展览延期,并指出这一事件暴露了“展出这些敏感议题的美术馆在处理问题上有多么不充分,而我们有必要改变这一点。”“未来,当博物馆要策划此类展览时,需要咨询有色人种,”沃克说道,“你不是在寻求他们的同意,也不是询问他们的专业一件,你只是对那些将会受到影响的人表达你的共鸣。”
《塔》(Tower),菲利普·加斯顿,1970
参与“菲利普·加斯顿:现在”(Philip Guston Now)展览的几位美术馆馆长表示,批评者们忽视了延期的用意:为了确保这场加斯顿展览能够更充分地回应当下。“我们从未想过取消或是审查,我们确实没有这么做,”休斯顿美术馆馆长盖瑞·丁特罗(Gary Tinterow)说道,“但同样无法避免的是,探讨其作品的对话发生了改变。”波斯顿美术馆馆长马修·泰特鲍姆(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则指出,“这无关于加斯顿的接受度,而是关乎美术馆的引领。”
《头部,1》(Head I),菲利普·加斯顿,1965
即便如此,批评家们仍然质疑近两年的延期是否有必要,以及如今的变化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我想指出的是,泰特的计划已经对于加斯顿早期的三K党绘画给出了详细的背景,”马克·戈弗雷(Mark Godfrey)说道,他原本是展览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策展人,后来他在Instagram上谴责了展览的推迟,并且被停职。戈弗雷表示,泰特的策展团队已经咨询了馆内的非裔、亚裔和少数族裔组织,并计划在兜帽绘画之前设计一个前厅,提供有关美国历史与加斯顿生活和艺术生涯的背景,其中突出地指出了种族迫害问题。
加斯顿的女儿穆萨·迈耶(Musa Mayer)曾就推迟展览的决定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她表示,她意识到这种争议与其是对她父亲作品的反映,不如说是暴露了美术馆所面临的挑战。“这更多是机构自身的问题,”她在一次采访中直言,“鉴于所有因为对美国的美术馆不满所爆发的示威和请愿,美术馆被认为是脆弱的。”
1913年,加斯顿出生于加拿大蒙特利尔的一个俄罗斯犹太移民家庭,1919年与家人一起搬到了美国加州。1930年,加斯顿在洛杉矶的奥蒂斯艺术学院(Otis Art Institute)短暂学习过一段时期,除此之外便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绘画训练。1935年,加斯顿离开洛杉矶抵达纽约,在纽约他得到了“公共事业振兴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的支持,得以在“联邦艺术项目”(Federal Art Project)下创作大型壁画。
菲利普·加斯顿在自己的工作室中,1970
20世纪40年代,在进行了近十年的具象创作后,加斯顿开始转向抽象主义风格。他位于10街的工作室就在波洛克(Pollock)、德库宁(de Kooning)、克莱尼(Kline)以及罗斯科(Rothko)隔壁。50年代,凭借大胆、光鲜的笔触和姿态,加斯顿跻身美国先锋派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领军人物。然后,1962年,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了大型回顾展后,加斯顿渐渐对纯粹的抽象主义感到厌倦,从而开始探索更具体的形状。到60年代,加斯顿开始创作以带兜帽的三K党人、肢解的躯体、自己工作室的情景为主题的油画。从抽象派的抽离一度让他饱受批评,大师他无畏的实验和独特的审美革命最终使他赢得了世界的认可。他的作品在纽约、伦敦、巴塞尔、阿姆斯特丹等各个城市中展出,并收藏于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蓬皮杜艺术中心、洛杉矶郡立美术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等国际机构。
《无题》,菲利普·加斯顿,1980
此次波斯顿美术馆的展览展出了73幅油画和27幅素描,而这与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的展览规模相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后者计划在两场相关联的展览中展出250幅加斯顿作品。从左翼现实主义艺术家到具有审美意识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再到20世纪60年代时以黑色幽默、博学多才的视觉天才形象重新出现,达到展览将对于艺术家几十年的变化进行彻底的呈现。他的作品模棱两可,总是与身份和死亡、社会公正相关,如今这些已成为他的标志性成就。
《格斗者》(Gladiators,1940)
重要的展出作品包括《格斗者》(Gladiators,1940)——描绘孩子们打斗的具象绘画,以及《红色绘画》(Red Painting,1950)——10年过后的抽象肌理绘画。晚期作品《床上的夫妻》(Couple in Bed,1977)作于加斯顿去世的前几年,他在1980年时去世,享年66岁。在这幅画中,加斯顿描绘了他自己和妻子的双人肖像,当时他的妻子已经衰弱不堪,画中两人的面庞模糊不清,他们彼此相拥,就像布朗库西的《吻》一样。彼时,加斯顿已经抛弃了20世纪60年代的抽象,青睐粗糙的、卡通的、来自他记忆中的图像。
《床上的夫妻》(Couple in Bed,1977)
在最初计划于波斯顿美术馆展出的15幅与三K党相关的作品中,5幅被撤展,其中包括两幅作于1970年的大型绘画。美术馆的一位发言人声称这一决定是出于“空间的原因”,一幅新的三K党绘画将被展出。此外,还有一个重大变化:《工作室》(The Studio,1969)被认为是加斯顿的自画像,展现了身披盖布的艺术家正在画布上描绘一个身披盖布的人物。这幅画原本计划与其他同一时期的画作一起展出,如今将出现在“厅中厅”,以暗示加斯顿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The Studio,1969)
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馆长费尔德曼选择以积极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她认为糟糕的舆论和随之而来的关于艺术家的争论其实都是“有益”的。“说到底这是一场艺术界的风暴,对于大众几乎没有影响。”而在她看来,正是大众将使展览“在各个展馆取得广泛的成功”。
“菲利普·加斯顿:现在”正在波斯顿美术馆展出,展期为5月1日至9月11日。
(本文根据《纽约时报》与《The Art Newspaper》相关报道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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