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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州摄影博物馆法方馆长:博物馆里看图像,是感受一种力量
历经13年对当代摄影的深度耕耘,今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在12月2月举办的同时,中国首座研究当代摄影的公立摄影博物馆——连州摄影博物馆也将正式开馆。与摄影年展相比,摄影博物馆将承载更广泛的学术理想,集展览、收藏、研究和教育于一体,更深层面的摄影文化探索及历史使命将与连州这个摄影之城的未来发展紧密相连。
摄影博物馆的开馆展将呈现四位中外摄影艺术家的作品,从不同的角度表达了博物馆对于摄影的观点。四个展览分别是:中国新摄影代表人物之一庄辉的“无幽之地”,艺术家深深扎根在中国的土地上,探索着公共与私人领域之间的关系;美国摄影大师阿尔伯特·沃森(Albert Watson)的“雅努斯的双面”(The Two Faces of Janus)系列,博物馆精选了他漫长摄影生涯中具有另类视角的作品;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蜚声国际的张海儿,他以某种性别观照角度拍摄的代表作“女”系列展现了现代摄影的观念和形质之美;法国新锐摄影师巴普蒂斯特·哈比雄(Baptiste Rabichon)的“本来应有玫瑰”(There Should Have Been Roses)结合传统与数码摄影技巧,融合静物与肖像摄影,对纯粹的摄影语言进行再探索。
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总监段煜婷和法国尼埃普斯摄影博物馆前馆长弗朗索·萨瓦尔(François Cheval)将共同担任连州摄影博物馆的联合馆长。“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也在第一时间专访了法方馆长弗朗索·萨瓦尔,萨瓦尔分享了连州摄影博物馆的筹备和收藏情况,介绍了四个开馆展,并且讨论了在当下的全球化时代和图像充斥的时代,在连州建立一个摄影博物馆的意义所在。
弗朗索·萨瓦尔澎湃新闻:连州摄影博物馆与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的关系是什么?
萨瓦尔: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是有时间性的,每年举行,然后会出一本集子,它是博物馆的一个组成部分。博物馆是实体性的,是容纳年展的一个实体。博物馆是开放的,是供人在里面参观、游览、提问、思考的地方。
作为一个博物馆,我们的目的是实现艺术教育功能。把艺术家作品和公众教育进行很好的连接。在这过程中,我们一直在思考,有意去引导两种层面的碰撞,让中国的摄影艺术和国际上其他地方的艺术思维进行碰撞,第二,让艺术家创作和大众审美情趣之间产生碰撞,产生思想的火花。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博物馆的选址、场馆建设、整体规划,都要凸显一种公众性,它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要体现出摄影的平民姿态,让大众更容易接近、进入艺术空间。实现摄影艺术和日常性的连接和沟通。
连州摄影博物馆鸟瞰设计图筹备开馆的连州摄影博物馆
特别在数码时代,所有人都玩手机,都会拍照,但是我们拍的照片往往并没有多大艺术含量。我们的摄影展希望启发公众来思考图像的本质。我们要从图像中获得什么?
为此我们决定从建立中国第一批公共摄影作品收藏开始,希望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我们选取作品的宗旨很简单,就是要呈现,艺术家是如何思考、言说这个世界的,摄影艺术又将会如何影响这个世界。
澎湃新闻:连州摄影博物馆是如何积累收藏的?
萨瓦尔:曾有百余位艺术家都在连州展出过作品。当展览结束时,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们觉得应该留下每届艺术节最棒的作品。比如说今年有50余场艺术展。在这50余场展览中,有4至5位我们认为足够好的摄影师。他们的作品值得在10年、20年甚至30年后,让大众仍然兴趣盎然地欣赏,去体会这些作品是多么的优秀。
这正是博物馆的使命。它要展示的绝非那种看一次,随即就忘记的东西。我们要思虑未来,考虑长远。要让这些优秀的作品留存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因为它们会教大家学会新的东西。
现在很多艺术家、摄影师可能会拍摄系列作品。一组系列作品可能包括十几幅二十几幅,这样才能表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创作思路才能清晰地表现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通常会进行精选,选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那么几幅,最完整表述故事梗概或其艺术精神的作品,来作为展品。
但是,被选择的藏品也并不是说就是固定不变的。一方面我们要充实作品库,一方面也要进行替换。有些作品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被替换出去,因为我们时常在思考什么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真正值得去看、去思考的,所以我们的作品也一直在更新。
对连州来说,因为它的定位是一个公共艺术博物馆,具有公共交流的职能,所以我们的选择会更加慎重,会更多地考虑大众的需求和他们的价值倾向。
一件藏品的意义,不只是秀一些图片,它的意义其实是引导观看的人去思考。就像照片是不是严肃和真实?是不是我们当下真实的一种反映?它作为一种视觉表达方式,是不是可以取代文学?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可以引导观众去思考的,也非常重要。
“17号,2017”,巴普蒂斯特·哈比雄拍摄,连州摄影博物馆开馆展展出作品澎湃新闻:而今这个时代,充斥着视觉图像,每个人都在拍照,网络上也可以看到各种图像。在这种情况下,摄影博物馆的意义何在?
萨瓦尔:现在是图像时代,我们要区分两种图像,一种是商业图像,这种图像是为了满足人体的感官需求,是大众化的、平庸的,没有办法精英化的;另一种是具有教育意义的、能够使人思考的,具有形而上价值的。博物馆的意义肯定是(展示)第二种,我们来博物馆是要看那种使我们能够确认、让我们反思、让我们换一种角度看待图像的东西。
从我从事这项职业开始,我所一直期待和梦想的是,无论是孩童还是成年人,他们在参观完博物馆并离开时,带着满腔的震惊,他们能去反思,原来这个世界比自己一直以为的更加复杂。
进入一家博物馆,我们要做的并非是重复观看日常看惯的图像,而是去感受一种颠覆的力量。今时今日,在这个可视化的世界,我们拥有的只有“证据”。我们在地铁里或广告上看到的图像,让我们感到愉悦。对我而言,图像的功能并非提供愉悦,它还应该着让人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为了让人和自己生活的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与那些强加我们、逼迫我们的东西保持理性的距离,让我们保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博物馆就应该是这样一个让我们去拥抱自主意识的场所。因此,博物馆的真正价值,在于评判这个世界,而非简单的商业价值。
“十年-凤凰县的姑娘,1992 -2002”,庄辉拍摄,连州摄影博物馆开馆展展出作品澎湃新闻:怎么看待本次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你的自拍杆”这个主题?博物馆的角度会对此怎样回应?
萨瓦尔:在父母那一辈是没有数码相机也没有自拍杆这种拍照方式的,但今天几乎所有人都会用自拍杆。观众会拿着自拍杆在“我的自拍杆”展览主题板下面自拍。为什么会有自拍杆这样一种需求,它是从哪里来的?它跟新技术有关吗?新技术的背后一定是有一种新的需求,使我们的生存状态发生一些改变,这就是我们这个博物馆要引导大家去思考的问题之一。“你的自拍杆”这一主题提出来之后,会引导观众去思考我们的生活中为什么需要自拍杆,我们为什么需要自拍杆自拍,这是一个非常有生命力的主题。
澎湃新闻:本次摄影博物馆开馆展的四个展览是如何做选择的?将其并置在一起有什么用意?
萨瓦尔:这个问题,我们经过了反复的思考。为什么是这四个人?为什么不选择别人?这是妥协的结果。作为一场在中国举办的展览,需要平衡。年龄、国籍、风格、技术手段,各方面要取一个均衡值。这样的话,肯定不能偏重于某类型的艺术家,所以就会出现两个中国人两个外国人,有的偏重数码技术,有的偏重传统风格。他们都非常的前卫,喜欢探索,使用最新的艺术手段,进行艺术创新。这四个人的作品有形而上的意义,他们的作品让我们思考。因为作品中有很多幻象,乍一看是现实,仔细看又不是现实,让我们思考现实是什么。他们在向我们揭示一个真理,就是图像是一个谎言,它向我们编织了一个色彩拼接的谎言。它是一种信仰,我们可以选择去相信,或者去反抗它,相信它背后的东西。这些作品让我们思考图像如何主宰我们的生活?我们是谁,我们要做什么,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意义是什么?我们如何与图像共存,如何与图像相处?这就是我们选择这四位艺术家的初衷。
“大卫·鲍伊,纽约,1996”,阿尔伯特·沃森拍摄,连州摄影博物馆开馆展展出作品澎湃新闻:你在此前特意提到让博物馆远离肤浅与消费主义,这句话针对什么具体情况?摄影博物馆会具体作出哪些回应?
萨瓦尔:中国是一个商业化非常发达的社会。图像的商业化,造就了非常繁荣的一种状态,许多图像不断被生产出来。但问题是,商业是这个时代的神,它在掌控我们,使我们无法真正自由思考,它是反自由的一种东西。很多致力于做纯艺术、做教育的博物馆,会刻意远离过于商业化的经营方式,给人们保留一个自由思考的空间,让人们在这里能够平静下来,能够回退,能够有空间去经营自己内在的自由,拥有不受商业化干扰的自由思考能力。博物馆作为一片净土,肯定要有反对消费主义的立场。
当然,任何博物馆都不能完全离开商业,博物馆要维持运营、要购买藏品,但这里有一个度的问题。博物馆要制造一个空间,让艺术家、摄影师有尊严地去思考。博物馆既要有一定的商业活动,又不能够被商人所主宰,要保留跳出商业模式来思考和评判这个世界的权利。
澎湃新闻:作为连州摄影博物馆的法方馆长,在国际性和在地性之间,会如何作出平衡?
萨瓦尔:西方有这样一种观点,资本主义的伟大和可怕之处是它可以用金钱的力量把世界统一起来,世界变得统一化、同质化,同时也变得庸俗化。作为博物馆馆长,之所以与中方联合筹办这样一座博物馆,是想在尽可能保留地方性的同时,使它最大限度地国际化。用地方文化的独特性,来疗愈通俗化,或者说使得国际化具有更多的特点和生动性。连州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建一座博物馆有很多困难。它太独特了,地方性太凸显了,但困难也是它迷人的地方。在连州这样一个能够很好地抵抗全球性的地方,建立一个博物馆,一方面可以保存中国艺术的一些特点,又可以使得它在国际化中去吸纳亚洲非洲拉美的一些元素。作为法方馆长,很想看一看这些尝试能够走多远,能够到达什么样的程度。因为见过太多的国际性的博物馆,最后变成高度同质化的一个繁殖体系,很想看看连州会不会不一样。
连州摄影年展期间的连州街头【相关新闻】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本届主题“你的自拍杆”
2017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以“你的自拍杆”为主题,与2008年栗宪庭提出的“我的照相机”遥相呼应。九年的时间,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普通人手中的相机变成了手机,公共场所到处可见“自拍杆”。
“自拍杆”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全新的摄影配件,表面上看,它的产生是为方便手机摄影而对我们肢体的一种延长,是更大程度地解放人们拍照的束缚。随着以iPhone、iPad为代表的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具有多功能、高效、移动互联种种特征的新一代工具的诞生,使得手机在能拍照的同时兼具互联网移动终端的功能,极大地加速了图片的生产与处理,衍生出社交媒体、图像分享平台等各种APP软件。这样的背景下,摄影师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借势,装备、筛选工具,并尝试进一步延展摄影的边界。而新的角度与观看方式由此诞生,一种更加个人化的视角,它使得“我”可以随时介入这个世界。
亚当·潘卓克(波兰)作品主题展由法国及西班牙藉策展人桑德拉·冒纳克(Sandra Maunac)、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策展人乔安娜·蕾韩(Joanna Lehan)、中国当代艺术策展人张冰共同担纲,将展出来自美国、英国、西班牙、阿根廷、南非、日本、埃及、中国的二十多位艺术家的作品:在《脸的剖析》中,长居日本的英国摄影师雅各布·伯格(Jacob Burge)尝试探索关于身份与隐私的复杂问题;《万岁,那黑色的母狮》是南非摄影师扎尼奥·穆侯莉(Zanele Muholi)探讨和处理自身的身体、将身体与材料或物体混合的一次探索,一次对黑色人种人格的美学化;马克·佩奇(Mark Page)从互联网寻得的图像组成一个想象中的英国海边城镇《海边的苏德利》这些图像被打印,裁剪,建成模型,拍摄后再摧毁;《我的,你的,我们的?》在大量日常的随拍,笔记和涂鸦中,内藤由树(Yuki Naito)放弃了惯常的工作方式,而是轻松地探索日常的视觉线索;巴耶特·罗斯·史密斯(Bayeté Ross Smith)的《同族》 探索了服装,种族和性别影响着他者对身份、个性和品格的看法;叶甫纳的《直播计划》是一个在网络直播平台上定期发生的表演项目,每期节目中,艺术家和参与者将进行现场表演,观者可在直播时段与通过弹幕留言和发送礼物表情和表演者进行实时互动;雷本本的手机摄影项目 《一日一照》在经历了十年的历程中所折射的时空变化以及社交媒介的发展进程。
特别展之一将展出三位日本大师的作品,《民谣山河》是近年来广受关注的须田一政(Issei Suda)的代表作品,记录了日本各地节庆、祭祀、歌舞风俗;濑户正人(Masato Seto)将带来其新作——故乡福岛拍摄核泄漏之后的景物《铯》(Cesium);以反映亚洲的战争伤害为主要创作方向的老摄影家江成常夫(Enari Tsuneo),走访太平洋战争中日本士兵尸骨栖身的十多个岛屿完成《鬼哭之岛》。特别展之二是休斯顿摄影节艺术总监温迪·瓦曲丝(Wendy Waitress)策划的《从观念主义到纪实——拉丁美洲六人展》,将带来六位当代拉丁美洲摄影家作品。
个展部分也将呈现中国、日本、加拿大、美国等地的50余位摄影师的精彩作品。开幕周还将举办国际影像专家见面会、国际摄影书市、学术论坛、幻灯放映会等活动。
(黄冠乔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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