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前急后”？俄罗斯气候政策之变

气候变化使得世界各地极端天气现象频发：2021年意大利西西里地区锡拉库扎气温达到创纪录的摄氏48.8度；俄罗斯境内发生多起森林大火；我国多地遭暴雨洪水袭击。气候变化对全球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据联合国统计1970到2019年间，亚洲地区因气候灾难而损失约2万亿美元，欧洲地区约16万人死于洪水、极端高温等气候灾害……

气候变化与极端天气现象也不断冲击着俄罗斯的经济、社会、安全等多个领域。俄罗斯的北极地区变暖速度快于全球变暖预期每10年0.2℃的水平。泰梅尔等一些地区的变暖速度甚至达到了每10年1.2℃。预期到2050年会北极地区将提高4-6℃。俄罗斯却有60%的地区处于永久冻土地带。如图1 B C所示，建造在冻土上的建筑结构冻土的融化而遭损坏。尽管如此，由德国观察（Germanwatch）、新气候研究所（New Climate Institute）和国际气候行动网络（CAN）联合发布《2022年气候变化绩效指数》（Climate Change Performance Index 2022）报告指出，俄罗斯在总计64个排名中仅仅排第56名。那么俄罗斯是否采取了相应措施应对气候变化呢？俄罗斯的气候政策是否发生了相应变化？俄罗斯又为什么采取相应措施呢？

图1 俄罗斯冻土分布与冻土带受损图

俄罗斯气候政策的变化

自1997年签署《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京都议定书以来，俄罗斯气候政策几经变化。1997年俄政府签署京都议定书，至2004年国内正式批准京都议定书。2009年，俄罗斯能源部通过“2030年能源战略”。2013年，俄总统签署了第752号法令“关于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此外，2013年俄罗斯打算到2020年将人为温室气体限制在1990年水平的75%，到2030年限制在70%。随后2014年，俄政府通过了第504-p号决议“关于减少温室气体排放”。

2015年3月，俄罗斯向《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提交了新的气候行动计划。俄罗斯在2015年12月的联合国气候峰会上通过《巴黎协定》，2016年4月签署巴黎气候协定，并于2019年国内正式批准《巴黎协定》。虽然2010年以来俄罗斯各部门相继推出应对气候变化的决议，并签署国际气候变化议定书，但普京在2019年曾表示气候变化主要不是由人类碳排放引起的，而是将气候变化归咎于“自然过程”，“没人知道气候变化的起因……地球历史上有过温暖期和寒冷期，这可能取决于宇宙的进程”。

但在2020年后俄罗斯又进一步强化了应对气候变化相关气候政策与行动。2020年，俄罗斯联邦政府批准了“2023年前第一阶段适应气候变化的国家行动计划”。2020年初，政府发布了《长期低碳经济发展战略草案》和《使经济适应不利气候变化的国家计划草案》。2020年的行动计划中明确规定了俄罗斯联邦第一阶段（2020～2022年）应对气候变化具体工作，包括：制定行动措施和实施方案、出台法律法规、起草行业部门及地区章程，以及提供信息与科研保障支持等。在2021年4月的国情咨文中，俄罗斯总统普京首次将环境和气候问题列为国家发展的优先事项。在2021年举办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俄罗斯更是派出312人组成的代表团，比东道主英国还多，甚至是美国代表团的两倍之多。2021年11月，俄批准《俄罗斯到2050年前实现温室气体低排放的社会经济发展战略》，以限制温室气体排放。

因此从气候相关政策的数量和力度来看，俄罗斯对气候变化的重视程度得到较大提升。俄总统普京也改变了2019年的说法，多次表示俄罗斯气温上升速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半。那么俄罗斯为什么加快了应对气候变化的措施？其背后的动因为何？

俄罗斯气候政策变化的动因分析

俄罗斯气候政策的制定与调整既与国际形势与国际舆论有关，也受国内行业发展、政治规划等因素影响。那么为什么在本世纪初俄罗斯在气候政策调整上略显缓慢，随后俄罗斯却加快了调整的步伐呢？

“相对缓慢”

图2 俄罗斯人均碳排放图

从非传统安全视域来看，自上世纪末以来提出的各项气候变化协议对俄罗斯的约束都没有十分严苛，因此俄罗斯目前并没有太大的应对气候变化和国际舆论的压力。以《巴黎协定》为例，《巴黎协定》要求将全球气温升幅限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高2℃以内，并寻求将气温升幅进一步限制在1.5℃以内。各国因此提出路线图，比如到欧盟曾提出到2020年将二氧化碳排放量和1990年代水平相比减排30%。对于俄罗斯而言，因为1990年代苏联解体、俄罗斯转型，其人均碳排放量经历了断崖式下降（如图2所示），因此俄罗斯旨在到2030年将俄罗斯的温室气体排放量较1990年水平减少70%的目标不难完成。

气候变化对不同纬度、不同国家的影响不尽相同。俄总统普京甚至曾暗示，由于气候变化，俄罗斯将有一个潜在更光明的未来：气候变暖将会给俄罗斯带来更多可耕作土地，在一个饥荒肆虐的世界中，俄罗斯将会是一个农业强国；北极航道的开启将会使俄罗斯在贸易路线上的战略地位无可争议。

此外，气候变暖的正面影响一直是俄罗斯开发北极的重要推手。气候变暖将不断降低北极能源开发的难度，并为能源运输带来可行航道。新版俄罗斯“2035北极战略”明确指出，由于气候变化，北方海航道作为全球性运输走廊的重要性将提高。而且气候变化也可以俄降低北方地区的供暖能耗，提供当地的有效工作时长，并且俄北方地区吸引企业和移民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从国内－国际联结的视角来看，国内经济参与者的压力也推动俄反应较缓。俄罗斯经济的重要参与者，特别是大公司，包括石油、化肥、水泥和其他公司等（例如俄罗斯石油公司、卢克石油公司等），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较大碳排放。如果采取清洁能源、提高资源利用效率的话，短期内这些公司的成本会有所提高。而全球对化石能源需求的增长也继续推动俄维持原有经济结构。据计算，到2040年，亚洲发展中经济体的天然气需求增长将占据全球总需求增长的一半。普京总统于2020年6月签署的《2035年前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也指出，中长期内俄罗斯对亚洲能源和煤炭出口将快速增加。

综上所述，气候变化和国际气候标准对俄的要求较低、俄可能从潜在的气候变暖中受益、北极航道的开发与国内经济参与者的压力和国际市场对化石能源的需求等因素使得俄罗斯在应对气候变化、推行气候政策时显得“相对缓慢”。

“提速阶段”

虽然在本世纪初俄罗斯在气候政策调整上略显缓慢，但随后俄罗斯却加快了调整的步伐，进入了“提速阶段”。

从非传统安全的角度来看，气候变化与气候引发的传染病和气候难民等息息相关，威胁着俄罗斯的安全。俄“2035北极战略”将“北极气候剧烈变暖，速度是整个地球的2-2.5倍”视为俄北极地区发展和国家安全面临的首要风险和威胁。而俄北极地区冰层融化让雪藏多年的动物尸体重现，譬如炭疽病等传染病重新出现于俄罗斯境内，对当地人民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气候的变化也可能引发俄罗斯周边地区粮食产量下降、环境恶化，从而导致气候难民的出现。

从传统安全的角度来看，北极航道既是俄罗斯经济发展的一大推动力，也是其安全威胁的一大来源。随着北极气候加剧变暖和冰雪融化，俄北部边界的天然屏障将不复存在，该地区面临的安全隐患增加。俄罗斯强化北极军事建设即是受到了气候变化的影响。2018 年法国海军的“罗纳”号军舰作为北约的军舰，在未通知俄罗斯的情况下穿过北极航道抵达美国阿拉斯加。随后俄军方加强了对外国军舰航行的管理，要求对方提前45天告知俄方，俄方保留拒绝航行的权力。

从国内－国际联结的视角来看，国际主体的气候行动也会影响到俄罗斯政府、俄罗斯企业和俄罗斯个人，进而推动俄罗斯加快应对气候变化，调整国内经济社会结构。欧盟决定预期从2023 年开始对进口到欧洲的商品征收碳税，这对俄罗斯敲响了警钟。而且如果《巴黎协定》的签署国均能在2030年之前履行其义务，俄罗斯的石油、管道天然气和煤炭等能源出口将降低20%，到2030年代，俄罗斯可能会因此开始出现预算赤字。此外，世界各国在加紧新能源、矿产资源布局，例如加大对锂矿的开发。而绿氢项目也是值得俄罗斯投入的领域。2020年全球有总额超过1500亿美元的绿氢项目。欧洲氢能组织预测，全球氢工业到2050年的年营业额将达7000亿美元。俄罗斯也加紧布局以氢能为代表的新能源产业。2020年6月，俄政府发布《2035年能源战略》，提出将氢能作为“资源创新型发展”的重点方向，提出氢能出口到2024年达20万吨、2035年200万吨的目标。这样做也是为了应对能源转型带来的多重挑战、避免重蹈忽视“页岩革命”的覆辙。俄罗斯乌克兰局势也在催促俄罗斯加快应对气候变化以及他国政策变化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俄罗斯乌克兰局势的影响错综复杂。短期来看，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各国在考量各类亟待解决的议题时，很有可能会降低应对气候问题的优先性。长期来看，俄罗斯乌克兰局势变化可能促使西欧各国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增加可再生能源投资，以减少对俄天然气的依赖。这将加快西欧等国能源结构调整的步伐，从而减少进口俄罗斯油气资源，进而影响到俄整体经济形势。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俄罗斯也需要加快经济转型。转型的一个益处，便是减少油气资源开采与出口、提高自然资料的利用效率，进而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应对气候变化。

因此，从气候相关政策的数量和力度来看，俄罗斯对气候变化的重视程度得到较大提升。而气候变化可能引发的传染病和气候难民、北极航道潜在的传统安全威胁、以及其他国家的气候政策可能对俄经济造成负面影响等因素的叠加，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俄罗斯加快了应对气候变化的步伐。但影响俄罗斯气候政策的因素还有很多，俄罗斯乌克兰局势也会对俄罗斯今后经济社会发展和气候政策调整提出挑战。如何应对国际局势变化、如何调整经济结构、如何稳定社会发展等日益成为俄罗斯急需面对的问题。俄罗斯气候政策将如何变化？气候政策变化的动因还有哪些？俄罗斯将如何最大化地利用气候变化带来的机遇并减轻其危害？这些与俄罗斯气候政策相关的议题值得长期关注、分析与研究。但不管怎样，俄罗斯在生态环境方面的目标能否实现，将很大程度上需要考量如下因素：这个国家将如何继续推动国家发展与转型、将如何应对国际局势与国际压力、将如何在错综复杂的问题中衡量取舍、以及它在设想一个怎样的未来。

（作者：王耀正，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研究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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