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看天下 | 克里米亚分离运动的缘起

图源：百度百科

编者按：2013-2014年，在内外交困中苦苦挣扎的乌克兰，爆发了全面政治危机和大规模动乱。位于黑海岸边的克里米亚半岛，通过全民公决做出了回归俄罗斯的决定。对于这颗原本属于俄罗斯、后被划归乌克兰所有的黑海明珠，莫斯科觊觎已久。面对天赐良机，俄罗斯果断出手，兵不血刃地“收回”这个战略价值极高的“是非之地”。于洪君先生这篇旧文，虽然作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但对我们深入了解克里米亚问题以及俄乌冲突，仍有很大参阅价值。

克里米亚的“火药桶”

克里米亚共和国位于乌克兰东南部黑海之滨，面积2.5万平方里，共有人口270万。其中俄罗斯人占67%，乌克兰人占20%左右，鞑靼人约占10%。还有一小部分是其他民族的散居者。首府为辛菲罗波尔市。

克里米亚是原属于俄罗斯的一个自治共和国。40年代，苏联政府曾以其中的一些鞑靼人通敌、反对红军为由，将该共和国全部鞑靼人集体迁移至哈萨克和中亚地区。赫鲁晓夫当政时，为他们平了反。60年代，又宣布撤消对他们原来的指控，但不让他们返回家园，恢复自治建制。

为此，克里米亚鞑靼人不断地进行抗议活动，成为历史遗留下来的一个问题。同时，又加这块土地1954年被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当作礼物赠送给了乌克兰共和国，使问题错综复杂。乌克兰独立后，这里的俄罗斯人开始了民族分立主义运动。1992年，以俄罗斯人为主的克里米亚共和国最高苏维埃即议会通过决议，废除了原宪法中关于“克里米亚是乌克兰的组成部分”的字样。5月份，克岛共和国议会通过新宪法。该宪法虽然重新承认克岛为乌克兰的一部分，但规定克岛共和国要在条约和协定的基础上处理它同乌克兰的关系，其居民有权获得双重国籍，实际上是要继续高举民族——地区分立主义的大旗，最终回归俄罗斯。同时，这里还存在着克里米亚鞑靼人返回家园恢复自治的问题。

当时，以克拉夫丘克为首的乌克兰中央政权向克里米亚当局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压力，迫使克岛地方政权做出妥协，宣布暂时停止实行新宪法。但是，当年8月，该岛又通过了总统法和总统选举法，试图单独建国。克岛在争取脱离乌克兰的分立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994年1月底，该岛的亲俄罗斯政党共和党领导人、主张克里米亚最终回归俄罗斯的俄罗斯人梅什科夫，当选为克岛有史以来的第一任总统。上台后，梅什科夫立即提议，利用当年3月27日乌克兰全国议会选举之机，就克里米亚同乌克兰的关系，以及克岛公民获得双重国籍的权利问题，举行全民公决。

克里米亚当局不断推进的分立主义运动，遭到了基辅当局的坚决反对，同时也遭到该岛以乌克兰人为首的其他民族居民的强烈抵制。乌克兰公民大会、共产党、鞑靼人大会党等政治组织，都反对就克里米亚独立进行全民公决。鞑靼人大会党明确宣布，一旦克里米亚宣布独立，鞑靼人占据多数的克里米亚南部地区，也将宣布独立，在克岛形成南北割据的局面。乌克兰人中的民族爱国主义者，则公开号召本族居民拿起武器，准备向俄罗斯人以及“背后支持他们的俄罗斯”开战。

在国家统一面临威胁、内战“火药桶”随时可能在克里米亚爆发的危急形势下，乌克兰中央政权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控制事态发展。这些措施包括：（1）议会授权总统撤消克里米亚半岛违反国家宪法和法律的任何决定；（2）要求克里米亚当局在一个月内修改立法，使其适应乌克兰的宪法和法律；（3）责成乌克兰检察院对克里米亚半岛官员的违法行为及时做出反应；（4）宣布克里米亚半岛居民为乌克兰公民，不得在克岛实行单独的国籍；（5）宣布克里米亚为乌克兰境内的自治共和国，克岛不得单独设立军事和财政，不得发展对外关系；（6）宣布克里米亚当局关于就克岛与乌克兰的关系举行全民公决、关于应征入伍的克岛公民只能在岛内军队服役等决定违反宪法并予以撤消；（7）向克里米亚半岛大举增兵并警告克岛当局，如事态继续发展，在克岛可能成为“阿布哈兹”。

面对来自于基辅方面的强大压力，梅什科夫当局不得不做出某些让步。其中最重要的是：将3月27日的全民公决改成了结果没有法律效力的“民意测验”。尽管这一天克里米亚60%的选民参加了“测验”，其中80%的人支持克岛独立，赞成岛上居民有权同时获得乌、俄两国国籍，梅什科夫审时度势，仍表示愿意在不损害克里米亚国体的情况下，同基辅当局妥协。

克里米亚领导人暂时搁置了自己的独立计划，但没有从根本上放弃争取克里米亚独立的最终目标。不久后，梅什科夫不顾中央政权的激烈反对，任命曾经担任俄罗斯副总理的俄罗斯人萨布罗夫为克里米亚半岛政府总理，以加强俄罗斯人对半岛的控制权。而后，他又蔑视基辅当局，下令在莫斯科开设具有外交机构性质的全权代表处，向毗邻克里米亚的俄罗斯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派出常驻代表。5月20日，克岛议会决定恢复1992年5月通过的分立主义宪法。克拉夫丘克就此建议乌克兰议会成立宪法法院，对克里米亚领导人违反国家宪法的行为做出裁决。

在梅什科夫我行我素之际，靠近俄罗斯的顿涅茨克州、卢甘斯克州、哈尔科夫州以及乌克兰在克里米亚半岛的直辖市塞瓦斯托波尔，相继决定举行公民公决，以便就俄语的地位、乌克兰是否实行联邦—地区制、乌克兰同俄罗斯以及独联体的关系等问题进行“民意测验”。同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为邻的外喀尔巴阡地区，也形成了规模不大但不可小觑的民族分立主义运动。当地居民喀尔巴阡罗辛人，不仅要求在自己的居住区成立自由经济区，同时还要求成立自治国家实体。他们的某些激进分子，甚至在斯洛伐克组织了流亡政府。

为对付克里米亚半岛、东乌克兰及其他地区的分立运动，乌克兰人中的极端分子以利沃夫为基地，在西乌克兰成立了准军事组织。他们购置武器，训练战斗队员，全力进行战争准备。当时，西方观察家惊呼，乌克兰有爆发内战的危险！乌克兰高级官员下认为，克里米亚正处于内战边缘。

“昙花总统”大权旁落

库奇马就任总统后，克里米亚共和国总统梅什科夫表示，他愿意同库奇马合作。但是，在他做出这一承诺后不久，克岛共和国祸起萧墙。梅什科夫总统同议会之间爆发了非常激烈的权力争夺战。

1994年梅什科夫当选总统后，很快将克岛政府置于自已的直接领导之下，以采科夫为首的共和国议会坚决反对。议员们凭借其立法权，修改政府法，使政府重新回到议会的控制之下，梅什科夫总统实际上被架空。1994年9月，克岛议会通过一系列法律文件，将“总统是国家元首”改为“总统是国家最高公职人员和国家执行权力机构的首脑”，同时又对总统权力做了多方面限制。梅什科夫认为此举是政变，下令解散共和国议会和地方苏维埃，将一切权力收归总统和地方执行权力机关，成立隶属于总统的制宪委员会重新起草新宪法，并于1995年4月就新宪法举行全民公决，随即封锁了议会大厦，控制了克里米亚电台和电视台。议员们在检察院大楼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梅氏的命令违反宪法和法律，要求共和国最高法院做出裁决。

库奇马总统对克岛爆发的政治危机十分关注。他一方面表示，希望克里米亚总统、共和国最高苏维埃、政府成员发挥才智，表现出政治意愿，共同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搞政治阴谋；另一方面又宣布，他不会允许克岛的矛盾演变为暴力冲突，也不许演变成威胁公民生命安全、破坏乌克兰宪法秩序的其他形式。为此，他提出以“零点方案”为基础来解决克岛危机，即总统撤消解散议会的命令，议会收回限制总统权力的法案。然而，这一方案遭到了采科夫议长的拒绝。后来，出于抑制基辅干预的共同需要，采科夫同梅什科夫举行了单独会晤，双方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宣布为“误会”。梅什科夫解除了对议会的封锁，议会不再提及限制总统权力的决议。

但是，克岛两大权力机关的矛盾只是暂时缓和，而没有真正消除。9月15日，克岛议会对梅什科夫提名组建的萨布罗夫政府提出不信任案。尽管梅什科夫拒绝萨氏政府辞职，但议会无所顾及，于10月6日经采科夫提名，任命库奇巴的亲戚、乌克兰人弗兰丘克为克岛政府首脑。在辛菲罗波尔和莫斯科之间起桥梁作用的萨布罗夫，失去了总理职务，亲俄罗斯的梅什科夫总统，大权旁落。借此机会，基辅方面迅速任命了克里米亚共和国内务部长和安全机构负责人。克岛两大强力机构重新回到基辅的控制之下，但总的说来，这里的克岛政权仍对基辅保持着若即若离状态。

克里米亚半岛重新定位

1995年3月17日，乌克兰议会根据库奇马总统的提议，开始解决克里米亚问题。议员们虽然分属于不同党派，常常尖锐对立，但在维护国家统一问题上，意见较为一致。他们以246票对55票通过决议，宣布克岛1992年宪法为非法，同时决定解除“严重违反乌克兰宪法和法律”的梅什科夫的总统职务，对他提起刑事诉讼。他们通过的《克里米亚自治法》规定，克岛是乌克兰版图内一个行政区域自治单位，克岛宪法是乌克兰法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得同乌克兰宪法相抵触；克岛自治共和国制定的基本法以及对该法的修改，必须经乌克兰最高苏维埃批准方能生效；克岛最高苏维埃是共和国立法机关，政府是执行权力机关；克岛只能在经济、环境保护、文化合作领域发展对外关系；位于克岛南端的塞瓦斯托波尔市为乌克兰直辖市，不属克岛共和国管辖。此后，乌克兰中央政权取消了对克岛总统机关的拨款，同时采取切断其运输线、扣留其运输工具、解除其总统卫队等一系列非常措施，以防不测。

乌克兰中央政权对克里米亚采取果断措施，使克岛两大权力机关的头头们深感意外，议会领导人采科夫指责基辅方面“粗暴践踏克岛人民的合法权利”，反对解除梅什科夫的总统职务，理由是“总统是人民选举的，要由人民决定其命运。”梅什科夫一方面呼吁人们保持镇静，一方面积极寻找对策。克岛议会也宣布：乌克兰议会的决定违反宪法，克岛共和国1992年通过的宪法依然有效。

3月22日，克岛共和国对基辅方面采取报复行动：议会对基辅当局大力支持的弗兰丘克政府表示不信任，并任命农业部长、俄罗斯人德罗托波夫为新总理。弗兰丘克住进了医院，但不愿放弃职务，委托一副总理代行其职。德罗波托夫自己别找一间办公室，开始其“总理”工作。克岛出现了两个政府。此外，采科夫等人还公开呼吁俄罗斯进行干预，要求俄罗斯不要不考虑克里米亚问题便同乌克兰缔结友好条约。他本人亲自前往莫斯科，到俄罗斯国家杜马发表讲话，介绍克岛同基辅的矛盾和纠纷，以争取声援和支持。

克岛领导人的所作所为在基辅引起更为强烈的反应，进一步加大了乌克兰领导人彻底平息克岛分立运动的决心。但是，在乌克兰司法部发表声明，谴责克岛议会再次破坏乌法律的同时，库奇马总统表示，基辅方面任何时候都不会使克岛成为“车臣式的问题”。它没有必要使用武力方法，因为乌有经济杠杆和合法的行动方法，足以保证那里的安宁和稳定。它同克岛的矛盾，可以在法律的范围内而不是在战场上加以解决。此后，库奇马与采科夫进行了会谈，双方达成谅解，同意在乌克兰法律的范围内解决克里米亚问题。为实现这一诺言，乌克兰中央政权迅速决定，从国家预算拨出450亿乌克兰卢布贷款，用于稳定克里米亚灾难深重的经济，另外再通过国家合同为该岛提供600亿乌克兰卢布，其中200亿用于农村的社会保障。

3月28日，除正在住院的弗兰丘克和刚刚就任的德罗波托夫而外，包括第一副总理在内的克岛30多名高级政府官员被邀请到基辅，参与讨论克鸟地位问题。3月31日，库奇马发布命令，宣布在克岛新宪法通过之前，将原来隶属于克岛议会的克岛政府收归乌克兰中央政府直接领导，克岛政府总理由乌克兰总统根据克岛议会提名直接任命，其他政府成员由乌克兰政府根据克岛政府总理提名任命，克岛共和国各级地方政府隶属于克岛政府并通过克岛政府隶属于乌克兰政府和总统。命令特别申明，改由乌克兰政府领导的克岛政府指的是1995年3月17日前的政府，这实际上是恢复了弗兰丘克的总理职务。

分立运动的大潮浪落风息

基辅方面采取的两手策略，一方面使那些积极主张独立的克里米亚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后果的可怕性，同时也使那些处境艰辛的社会贫困阶层，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他们纷纷转而支持基辅的决定。克里米亚市和一些区级政府，也一致要求弗兰丘克复职。克岛议会发生了重大分歧。在98名议员中，有41人谴责采科夫到莫斯科发表亲俄演说，加剧莫斯科同基辅的紧张局势。他们呼吁基辅方面根据乌克兰宪法解散克岛议会，重新进行选举。形势开始出现有利于基辅的重大变化，克岛分立运动陷入困境。但梅什科夫和采科夫坚持认为，基辅方面破坏克岛人民起码的民主原则，他们谴责库奇马作为乌克兰宪法的保障人破坏了宪法。在他们的鼓动下，克里米亚发生万人示威游行，要求“欺骗本国人民”的库奇马辞职，同时要求弗兰丘克总理的政府下台。俄罗斯党号召自己的俄罗斯同胞，对基辅展开不服从运动。在大会上同，采科夫呼吁克岛人民支持被基辅废除的克岛宪法。梅什科夫宣布，整个东乌克兰都支持克里米亚人争取权利的斗争。随后，在采科夫主持下，克岛议会勉强超过半数的俄族议员，决定8月下旬就如下问题举行全民公决：您是否确认1995年3月17日被乌克兰最高苏维埃单方面废除的克里米亚共和国宪法？您是否支持乌克兰1995年3月17日通过的《克里米亚共和国自治法》?

当时，正在国外访问的库奇马总统立即谴责此举为非法。他表示，如果该地区拒不就范，基辅方面将进一步采取惩罚性行动。5月25日，乌克兰中央政权再次做出相应的决议。采科夫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立场终于发生了变化。6月初，他在克岛议会上要求全体议员，根据乌克兰议会通过的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国家权力机关权力划分的法律，制定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宪法，撤消关于举行全民公决的决议。在他的坚持下，议员们几乎未经讨论便通过了新决议，确认乌克兰最高苏维埃的决议符合“欧安会的建议”“证明乌克兰最高苏维埃对解决克里米亚问题采取了新态度，是解决克里米亚问题的保障，实际上已排除了举行全民公决的原因”。决议还规定，要根据乌克兰议会的上述决议，继续进行制定克里米亚共和国新宪法的工作。

由于采科夫和议会的立场发生根本性转变，梅什科夫总统成了孤家寡人，被迫下了台，成了克岛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前总统，基辅在遏制克岛分立主义运动、维护国家主权完整与国土统一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历时3年之久、沸沸扬扬的克里米亚独立风潮暂告平息。克里米亚鞑靼人问题，是否也算结束了，还要看未来的发展。

作者：察哈尔学会首席专栏作者、中国前驻乌兹别克斯坦大使、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原副部长 于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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