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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飞谈新作《苏州河》:她已不是一条河,她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们灰黄的过去 | 新批评·作家眼

2022-04-27 18: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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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海飞 文学报

近期,作家、编剧海飞最新长篇小说《苏州河》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作为“海飞谍战世界”的新一部力作,小说讲述了1949年上海解放初期,一名警察在追查一系列离奇凶杀案的过程中,被卷入国共两党隐秘战线的故事。

从小,海飞就对警察这个职业有着莫名的好奇和好感,上海,则像是他半个故乡,深深刻进了他的血液,于是写上海警察的变迁史,多年前就成为了他深藏心底里的一个梦。海飞说,《苏州河》里的人物,如同在银幕上朝他点点头,挥挥手。“这世界,多少的屈辱与荣光,梦想与绝望,都映照在了苏州河中。她已不是一条河,她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们灰黄的过去。”

海飞与《苏州河》

《苏州河》

人生倒映在苏州河的波光里

小说《苏州河》的一些创作碎片

海飞/文

1

我和警察

大概在七八年前,我开始了小说《苏州河》的构思。我把一些想法陆续记在纸上,并且塞进一只牛皮纸信封里。这个尘封了好几年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警察,他在1949年新旧交替之际,经历了巨大的人生变故。我对这个故事情有独钟,觉得这个故事,像是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古典、苍凉、凄美。

现在我的书架上,仍然放着一本书,叫做《海上警察百年印象》,那是作者送给我的。2014年秋天,我开始了对上海警察史的研究,还去了瑞金南路上的上海公安博物馆。向来,我对警察这个职业,有着莫名的好奇和好感。大约在我四五岁的时候,随我母亲去外婆家小住。外婆家在上海杨浦区龙江路75弄,我把自己走丢了,走到了龙江路派出所门口,被一个中年警察抱起。他在我胡乱的指认下,四处寻找我外婆的家。我依然能记起那场时隔数十年的饥饿,他买饼给我吃。一直到黄昏,我的外婆和母亲到派出所报案,在我的记里,那天的路灯特别昏黄,童年因此而变得漫长。警察狠狠地教训了她们,并且向我外婆报销了买饼的钱和粮票。很多年后,我想,如果不是这位警察,我可能就被人拐走了,所有的人生都会变样。我年少的时候,在老家枫桥镇狭长的挤满了行人的街上,曾经见到穿着蓝色警服的公安人员,押着五花大绑的小偷去往派出所。我觉得公安人员威风凛凛,手就掐在小偷的后脖子上,像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这是我眼里的警察。而警察有警察的人生。

我外婆家的隔壁,住着一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他喜欢模仿我的家乡话跟我说话。后来他死于车祸,我才知道他是一名便衣警察。因为他的鼻子上是长着一颗黑痣的,所以我们都叫他黑鼻头。他车祸的时候,我在想,世界上少了一个喜欢同我讲话的人。我的童年,因此多出一分寂寞。

这是对我警察的一些零碎的记忆。而写警察是我深藏心底里的一个梦。

2

警察陈宝山

他姓陈,叫宝山,是沪上的警察世家,生活在苏州河边。《苏州河》的情节,我就不细说了。我特别想说他的人生。他是刑侦处的警察,但他不是领导,因为业务好的人一般当不好领导。他生活在警察局、家中还有案发现场,三点一线。他沉默寡言,偶尔会笑一下,披一件风衣,喜欢啃葱油饼。我想他是清瘦的,他很像邻居家的大龄兄长,稳重、智慧、有那么一丝忧伤的笑容。

苏州河老照片,下同

上海多雨,他和苏州河一样,经历过人生中无数的雨阵。在小说里,他主要是一直在破案,他破案的过程中,发现这个破碎零落的国家,一步步地脱胎换骨,进入新的未来。人是不能选择时代的,只能在时代中选择一种活法。一名优秀的刑警,或者说侦探,并没有被作为公安局的留用人员继续当警察。我想当宝山离开钟爱的职业,无疑如一个孩子失去心爱的玩具。陈宝山是我刻意让他去了火柴厂当门房的,我让他娶了不爱的人,保护不了爱着的人,抽身远离了不爱自己的一个人。让他有一杆漂亮的佩枪,但是他因为病痛折磨,却用这支枪饮弹自尽。让他有了孩子,但是孩子却成了遗腹子。让他们陈家,世代都是警察,从清朝的捕快开始,至民国,至汪伪,抗战胜利,到上海解放。而他最后的警察理想,像升在空中的一道光一样,照亮了他斑驳却正义的人生。

他就像我一位话语不多的朋友,相顾无言,会心一笑。写下这个小说时,我总觉得他就坐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喝茶,或者正翻看着当天的报纸。

陈宝山最后死了,人生谢幕,苍凉如深秋的苏州河。这是小说里的故事,但我觉得他一直活生生地生活在上海,像我少小离家外出谋生的兄长。

3

诸暨人混迹在上海滩

曾经上海警察局的一名局长,他是诸暨人,叫俞叔平。俞叔平是全国第一个警察学博士,去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留过两次学,抗战时期回国,军统局长戴笠先邀请他去当了重庆中央警校的教官。他写了好多本刑事侦查方面的书,在这个小说中,这年夏天他送过宝山一把枪,是比利时的花口勃朗宁。枪的编号特意选了一把跟宝山的警号是一致的,0093。

正是用这支枪,宝山在小说的结尾处饮弹自尽。

俞叔平的手下周正龙,刑侦处的处长,宝山的顶头上司,也是诸暨枫桥人。他为了在警备司令部捞出被关押的宝山,和司令部的人攀关系,提到了同是枫桥人的宣铁吾,既是司令部的司令,也当过警察局的局长。当然宝山后来娶的妻子来喜,也是诸暨王家井人。

尽管《苏州河》中密集地出现了好多的诸暨人,但我仅对俞局长充满了敬仰。在我的想象中,他是一名学者,儒雅,好学,穿一身呢子西装。他应该生活在高尚的法治的社会中,而不是身处乱世。他治不了乱世,治乱世不会是他的长项。接替他职位的是毛森,但是毛森最后,还是坐飞机逃走,走得仓惶。他逃走的时候,是5月24日,离上海解放还有三天。那时候的炮声,像春天的一挂响亮的鞭炮,来得如春雨一样及时,充满诗意。

这是混迹上海滩的诸暨人。上海和诸暨是我的两个故乡,村口站着穿着黑色夹袄的的祖父,一声不响;弄堂口站着戴着工人帽的外祖父,叼着一支没有滤嘴的纸烟。我是这两地之间的一棵葡公英,吹到东来吹到西。

4

福州路185号的1949

在我十分年轻的时候,我当过武警。尽管在我的心目中,武警并不是警察,而是士兵。但武警仍然是一个警种。假定时光回到1949年,那时候的公安,大部分是从部队转过去的,甚至警服也是解放军的服装。1949年春天,济南市公安局南下干部加上华东警校的学员共1400多人,5月9号从济南出发,乘火车,15号到达了江苏丹阳,参加公安集训。那时候中共华东局和第三野战军司令部等首脑机关,就驻在丹阳城内。5月25日下午,这支浩荡的部队,随着华东局机关,由丹阳乘火车到上海南翔,再分批乘汽车向上海市区进发,先后进驻徐家汇交通大学。那时候,炮声隆隆,如果你看过老电影《战上海》,就能大概知道解放上海时的场面。5月27日,上海解放,上海警察局随即被接管,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小说中的张胜利,就是从济南出发的,他还当了公安局的一个干部。而他真实的身份,是暗藏的特务,事实上他就是宝山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张仁贵。解放初期,上海市公安局留用了百分之八十的旧警察。陈宝山业务如此精尖,仍然没有留用,那是因为张胜利暗中作梗。因为一个推理专家的存在,会妨碍他更深的潜伏。

旧时上海街头的交警

刚刚胜利的上海,到处都是暗藏的特务。公安局最重要的任务,是反特。

我真愿意也是在那时候当的兵,能穿着解放军的军服,哪怕只在公安局门口站岗,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如果我抬起头,天空是比蓝更深的蓝。

5

苏州河倒映着人生

我还是想说这条叫苏州的河。我特别愿意对一些事物发呆,比如窗口的黑夜,比如一棵安静的树,一汪忧伤的湖水,一截老去的城墙,空旷得让人发慌的露台,或者是一条叫苏州的河。

曾经我对外白渡桥和提篮桥,莫名地感兴趣。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我生于老家的一座叫枫江的桥上。记得还没到医院,我就在父亲匆忙前行的板车上出生了。我特别喜欢在桥上看风景,我也曾骑着脚踏车去过外白渡桥,站在桥上想象着各种人生。在我的小说《醒来》中,就详细写到了苏门站在桥上,陈开来给她拍下了无数照片的场景。我主要喜欢的是,外白渡桥的钢构架,桥身硬朗,立在柔软的水上,相得益彰。当然,我也曾在提篮桥逗留,在我遥远的少年时代,每次从诸暨到上海,我都需要从老北站(火车站)乘13路公交车抵达提篮桥,然后换乘28路至许昌路下车。曾经提篮桥最著名的就是监狱,号称远东第一监狱。这座监狱,在《麻雀》中会出现,在《苏州河》中也会出现。

上海,我的半个故乡,深深刻进了我的血液。

我曾经被一张旧照片深深吸引。在解放上海战役中,苏州河沿岸战事胶着。美国记者哈里森·福尔曼在南京路上亲见解放军睡在人行道上,发出由衷赞叹并记录在其战地笔记中。“这是一个感人的画面,这些年轻人日夜行军战斗,一定累坏了。苏州河畔的枪声,也没有吵醒他们,他们睡得很熟。”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他们如此疲惫,说不定身上还带着枪伤。在新生的世界来临以前,躺在地上的,其实是光芒四射的赤子。

解放军不入民房, 露宿在人行道上

上海社科院 图

我私下里猜测,他们的人生会是怎样?是不是这些士兵中仍然会有我的诸暨老乡?

站在外白渡桥上,你可以看到驳船拖着沉重的船身,像一条黑色的蜈蚣一样,蜿蜒向前。我知道驳船有驳船的方向,河流也有河流的方向,如同我们不规则的人生。苏州河会通往苏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通往诸暨。黄浦江和苏州河,在外白渡桥附近交汇,江河因此而奔腾。

奔腾是一种活力,是生命,是活着的意思;是年轻,是不惧过往和将来的人生。

在苏州河的波光里,你能看到大把的人生,他们像海蜃楼一样地呈现,水气氲氲,像一张银幕。《苏州河》里的人物在银幕上朝我点点头,挥挥手。这世界,多少的屈辱与荣光,梦想与绝望,都映照在了苏州河中。她已不是一条河,她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们灰黄的过去。

谨以此小说,献给周正龙、炳坤等一批为了上海黎明而无声暗战的共产党员,也献给童小桥、周兰扣那些曾经活色生香的女人,献给我热烈地爱着的上海,更献给心怀警察理想的警察陈宝山,献给我们普通而瑰丽,如烟花一般曾经绽放的人生。

所有的人生,都倒映在苏州河的波光里。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摄图网、出版书影

原标题:《海飞谈新作《苏州河》:她已不是一条河,她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们灰黄的过去 | 新批评·作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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