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萨克森看德国︱“狮子”亨利：坚持东征，向皇帝开战

12世纪时，正值今德国西南部士瓦本为中心的霍亨斯陶芬王朝统治时期，萨克森公国差些与巴伐利亚公国合并，兴起一个与士瓦本对抗的政权。这个政权的肇始者，正是一个在德意志历史上享有盛名的失败者——狮子亨利（Heinrich der Löwe），以其勇猛如狮而闻名。他的雄心和努力曾经差些令萨克森成为统领德意志的首领，而他的失败也决定了萨克森公国的命运，此后的萨克森，再也没有统一过，而是成了一盘散沙，分化成众多小诸侯国。

历史不能假设，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战胜了狮子亨利的霍亨斯陶芬王朝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意大利，德意志的目标从东方转向了南方，对罗马帝国遗产的执念令其东扩延迟了很久，皇帝腓特烈二世甚至还将帝国宫廷建立在了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岛——他的出生地。与其相反，狮子亨利是个不折不扣的东进派，他到耶路撒冷朝拜，与帝国皇帝产生争执，他的命运起伏皆因其目标朝向东方，而这也是他后来被纳粹推崇的缘由。

“狮子”亨利的登场

狮子亨利与萨克森公国的结缘，是由于其家族韦尔夫家族的关系。当统治萨克森公国的比隆王朝于1106年结束后，萨克森的遗产便处于韦尔夫家族和阿斯坎尼家族两个大户之间的争夺当中，公爵头衔在双方之间不断转移。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皇帝作为仲裁，曾经将萨克森公国给予阿斯坎尼家族的“大熊”阿尔布雷希特，但是不久之后又归还给韦尔夫家族。1142年，还未成年的狮子亨利（1129-1195年）便接受了萨克森公爵的头衔（1142-1180年）。他的母亲出身萨克森公爵家族，其父出自巴伐利亚公爵家族，英年早逝后被皇帝剥夺了巴伐利亚公国，故而狮子亨利对巴伐利亚公国也坚信有所有权。总之，他是曾经的萨克森公国与巴伐利亚公国联姻的受益者，而这个联姻，很可能催生出一个占德意志半壁江山的诸侯，对位居西南的帝国中心构成威胁，令皇帝坐卧难安。

成为公爵四年后，狮子亨利亲政。次年，他向皇帝康拉德三世提出归还巴伐利亚公国的要求，因为正是这位皇帝在他父亲去世后夺去了巴伐利亚公国和萨克森公国。皇帝自然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狮子亨利便向皇帝发动了战争。准备不成熟的发难很快被镇压下去。

然而，狮子亨利与新任皇帝腓特烈大帝（1152-1190）建立起了友谊，这也是他的表兄。腓特烈大帝是那个时代的英雄，号称“巴巴罗萨”（红胡子），在位时期不断向意大利扩张，也参加十字军东征，是一个很不安分的皇帝。狮子亨利与腓特烈大帝惺惺相惜，两人会相互支持。狮子亨利会辅助皇帝在德意志的统治以及他的意大利战事，而雄心壮志的皇帝也支持狮子亨利不断向德意志的东北部拓展，还于1156年将不包含奥地利边区的巴伐利亚公国重新给予亨利。几经努力之后，狮子亨利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大大地向东扩展了，他建立的领地已经从阿尔卑斯山一直延伸到北海和波罗的海，西起莱茵河，向东则深入到斯拉夫人的腹地波美拉尼亚，成为当时的超级大诸侯。狮子亨利越过易北河向斯拉夫世界的扩张征服是德意志东进的重要时期，虽然充满侵略性，但是在晚近的历史编纂中却被讴歌和赞扬，在纳粹时期也被证明为是拓展生存空间，成为德意志东扩的先驱。

“造城者”亨利

狮子亨利对德国的城市影响很大，从德国北部的萨克森到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他命令建造了很多城市，尤其是1157年兴建的慕尼黑和1159年兴建的吕贝克。在萨克森本土的威悉河与奥得河之间，有许多他建造的城市，如卡塞尔、斯塔德、什未林、布伦瑞克、吕讷堡。这些城市从狮子亨利手中获得特许状，从而有了特权，能够位于自治城市的行列，也是德意志中世纪城市化程度较高的一批城市。

亨利在推进城市化的同时，也着手打造自己的权力之都。他选择了德国北部的布伦瑞克，集中营造这座新都城。

在布伦瑞克，亨利建造了自己的宫殿和大教堂。在中世纪的德意志，诸侯都会建造行宫（也称普法尔茨，是一种巡行统治的临时性宫殿），并且以其壮观和豪华程度表现自己的地位和野心。狮子亨利在布伦瑞克修建了其最豪华的宫殿——丹克沃德洛德城堡（Dankwarderode Castle），并在其旁边修造了宏伟的大教堂。在宫殿和大教堂围成的庭院中，还立有一尊作为他的象征的青铜狮子雕像。这里就是狮子亨利的权力中心。大教堂断断续续修造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亨利生命结束时，因此也被他视作集毕生心血建造起来的建筑。狮子亨利死后，与他的妻子一道，都被埋葬在布伦瑞克大教堂的地下墓穴。到20世纪，这个地方却为纳粹所利用，希特勒就对狮子亨利充满景仰之情。1935年，纳粹组织考古学家对狮子亨利的坟墓进行研究，也是为了利用这位著名的东征者的功绩为自己辩护，作为当时德意志东扩的历史根据。

布伦瑞克附近有一座城市叫做戈斯拉尔，紧挨着哈尔茨山，是中世纪最重要的银矿所在地，在战略上有着关键的意义。然而，这座本属于萨克森地区的城市却被法兰克尼亚王朝和霍亨斯陶芬王朝占据，成为他们从南方控制北方的萨克森的据点。在戈斯拉尔，这两个王朝的皇帝也建有一座行宫，在当时的德意志是规模最大的一座宫殿。今天这座宫殿前面的草坪上还立有腓特烈大帝的青铜骑像。狮子亨利大力建造布伦瑞克，也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同他的对手腓特烈大帝和萨克森的对手霍亨斯陶芬王朝较量。

狮子的陨落

1176年，狮子亨利与他的盟友腓特烈大帝的关系破裂。

原因之一就是狮子亨利在腓特烈大帝南征意大利时拒绝随军出征，后来腓特烈在意大利惨败，便归咎于狮子亨利不支持他。事实上，腓特烈大帝即位以后，狮子亨利一直忠心耿耿，帮助他稳固皇位，甚至不惜与自己在萨克森的藩属兵戎相见。他也支持腓特烈大帝在意大利的战争，参加针对意大利北部伦巴第同盟和教皇的战争，两人的合作令神圣罗马帝国在意大利的征战非常顺利。然而，狮子亨利意识到，德意志的未来在东方，他应当倾尽全力带领萨克森和巴伐利亚向东边斯拉夫人的土地拓展。而腓特烈在意大利的冒险，在他看来并不值得，那只是一项虚荣的纸皇冠。在腓特烈看来，狮子亨利一味追求在萨克森和巴伐利亚的庞大领地，在实力上几乎超过了自己，取代自己也指日可待。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

1167年是腓特烈大帝在意大利征战事业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在意大利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他的意大利语称号“巴巴罗萨”即来自于此。腓特烈打败了教皇的同盟者们，即意大利北部的自由城市。在大肆屠杀之后，他还几乎夷平了米兰这座城市，并且在罗马加冕。这是他的意大利事业的巅峰。1167年，遭受德意志欺凌的意大利北部城市决定联合起来，成立伦巴第城市同盟，连同威尼斯、教皇等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抗腓特烈。腓特烈准备再次出征意大利。他向狮子亨利求助。

狮子亨利拒绝了。接着，更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腓特烈大帝竟然向这位他的封臣和好友跪下了。

对于腓特烈大帝而言，此次征战意大利非同小可。多年来他已树敌过多，而自己实力又在一次次征战中被严重削弱，狮子亨利背后的萨克森和巴伐利亚是他的重要依靠。但是狮子亨利似乎又同与自己敌对的教皇站在一个阵营了。他在绝望中做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希望与德意志最有实力的公爵再次成为盟友。然而，狮子亨利没有接受这个谦逊至极的邀请。反而亨利手下的封臣却大为不恭地喊道：“公爵，皇冠就在你的脚下！”而皇帝背后的骑士则剑拔弩张：“公爵大人，恐怕皇冠无头可依！”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还是皇后打破了尴尬的僵局，扶起了她的丈夫。腓特烈愤怒地转身骑马离去。这场长达几十年的友谊彻底破裂了。

此后，腓特烈利用帝国会议传讯亨利，但遭到亨利拒绝。腓特烈利用缺席审判的方式宣布剥夺亨利的所有土地。1180年，腓特烈利用狮子亨利手下的封臣，成功地孤立了他，并且联合起来共同进攻狮子亨利。一年后，亨利败降，他的封臣都背叛了他。腓特烈将亨利流放。

狮子亨利逃往英国，因为他是英国金雀花王朝的女婿。事实上，他还有过一任妻子，即士瓦本地区的策林格公爵的女儿。根据这个关系，他本可以在士瓦本获得一处很大的领地，这几乎是在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后院点火，如果成功的话，将对霍亨斯陶芬王朝构成绝对的威胁。迫于腓特烈大帝的压力，狮子亨利在结婚十余年后与这个妻子离婚。之后，亨利又与英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女儿玛蒂尔达结婚。这位女性的母亲非常有名，就是阿基坦的女公爵埃莉诺，其兄弟是后来的英王狮心王理查。

数年后，当腓特烈大帝参加十字军东征前往东方时，亨利利用这个机会，潜回萨克森，试图动员旧部东山再起。然而，这一次他碰上的对手是腓特烈的儿子亨利六世，狮子亨利再次被击败。这时，他已经是一个65岁的老人。亨利向皇帝交出了军队和土地，仅仅保留布伦瑞克公爵的头衔，最终在自己建设的这座都城走完了一生。

实际上，1180年是狮子亨利政治生涯终结的时刻，也是萨克森的命运的转折点。之后，狮子亨利只保留了布伦瑞克和吕讷堡，其庞大的萨克森领地被瓜分，阿斯坎尼家族获得萨克森，维特尔斯巴赫家族获得了巴伐利亚。之后，萨克森公国也进一步分裂，形成众多的诸侯领地。到13世纪，形成了威斯特伐利亚公国、安哈尔特公国、布伦瑞克-吕讷堡公国等独立的诸侯国，明斯特、奥斯纳布吕克、不莱梅、吕贝克、什未林等也都以伯爵、主教、修道院长等为首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国。韦尔夫家族向北退踞到布伦瑞克-吕讷堡一隅之地，而萨克森公爵到13世纪末所拥有的领地仅局限于维腾堡小城附近。直到1356年金玺诏书将萨克森公爵推为选侯，才为萨克森赢得了一些颜面，但这时期的萨克森选侯国已经与原先的萨克森公国大相径庭了，选侯取代公爵成为萨克森的统治者。事实上，他统治的主要是易北河以东新并入的“新萨克森”，即今天的萨克森三州当中的萨克森自由州。它是萨克森人数百年来沿着易北河溯流而上和向东扩张的结果，但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萨克森不复存在了。

值得一提的是，狮子亨利和韦尔夫家族退守到布伦瑞克-吕讷堡，守着这个不大的公国。4个世纪后，韦尔夫家族又分化出汉诺威王朝，再后来入住英国，成为英国的汉诺威王朝，一直统治到20世纪初，可谓一个非常长寿而显赫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