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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鸟岛的夜晚,他拍了3000多张灯塔之光
原创 心予 故乡与世界
花鸟岛位于从舟山嵊泗列岛的最北端,由于从空中俯瞰,整座岛的形状似展翅欲飞的海鸥,因此得名。因为终年被海雾缭绕,这里也被称为雾岛。2020年夏天,影像艺术家易连曾先后两次登上花鸟岛。与普通游客镜头中的蓝天碧海沙滩不同,易连用相机拍摄了三千多张图片序列,将山林被灯塔照亮的瞬间连成了连绵的时间流,构成了一个被灯光点亮的寂静黑夜。我们采访了艺术家易连,听他讲讲作品的创作动机,以及他眼中的灯塔和那些“多余的光”。
——编者按
从上海出发去花鸟岛,需要搭一辆车两趟船。往返嵊泗列岛的接驳船不多,若是遇上风浪,则很有可能被取消。由于岛上的物资非常有限,许多人在下船时都会提着外岛买来的各类食品和日用品。
对于游客而言,花鸟岛上最具标志性的景观便是坐落于岛西北角山嘴上的花鸟灯塔 —— 大多数初次登岛的人都会去那里。灯塔伫立在悬崖边,高约16.5米,塔底为白色,以混凝土砖石结构砌成。塔顶为铜铸圆顶,并以玻璃作为墙体,两面装有风向板,其下一层有外置廊台。这里是陆地的尽头,凭栏远眺,视线里只有茫茫的东海与太平洋。在过去的百年间,灯塔的光芒与雾号穿过海上茫茫的黑夜与迷雾,照亮着往来驳船的前路。
花鸟岛,标志性景观便是花鸟灯塔,图片来自网络。
而在灯塔的光芒背后,则暗藏了一段鲜有人知的历史。花鸟灯塔的修建对于中国近代口岸通商有着重要意义。清朝末年,随着上海、宁波以及长江内河港口相继开埠,使得中国连通太平洋的航线日益繁忙。花鸟岛踞中国海岸线与长江交汇处,是航线的必经站。而由于附近岛礁极多,来往商船时有事故,1868年“大清海关总税务司”北爱尔兰人赫德提笔向清政府建议于花鸟岛设置灯塔,以警告往来船只。灯塔于两年后建成,由英国人管理,并于1916年重新翻修。日军在太平洋战争期间曾占领灯塔,为日军军舰保驾护航。日军占领期间,国民政府曾多次试图轰炸,但灯塔却几乎毫发无损。解放战争后,灯塔被人民解放军接管,现归宁波航标处管理。
夜幕下的花鸟岛海岸线,图片来自网络。
2020年8月,艺术家易连受友人邀请,前去花鸟岛参加艺术节活动。
以下为易连的自述。
到灯塔去
对于像我这样生长在内陆地区的人来说,灯塔是一件很陌生的事物。去花鸟岛的那趟旅途其实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灯塔,在那之前我对于灯塔本身的样子并没有一个十分具象的概念。所以当花鸟灯塔真的伫立在我眼前时,才意识到它的体积比想象中要大好几倍 —— 它就真的像一个建筑、一座塔一样,是有楼梯可以攀爬的。灯塔下部是白面的石墙,上方装着一盏巨大的灯,外面以黄水晶制的玻璃包围。整个塔体看起来和150年前如出一辙,几乎没有翻修过的痕迹。
夕阳落下,花鸟灯塔开始工作,图片来自网络。
对于灯塔所代表的的意向,我一直都十分感兴趣。在文学中,灯塔的意向其实存在一种固有的模式 —— “指明方向”、“照亮前路”。然后在岛上,我发现很多当地党政机构的宣传标语也都以灯塔为意向,比方说 “某某某是一座灯塔”这样。灯塔所代表的这种明确的象征含义,在当地其实是一直被频繁使用的。
然后对我个人来说,其实当我看到这个灯塔,第一印象就是它很像是一只眼睛。到了晚上这只眼睛会发光,像是魔戒里索伦的眼睛。灯塔位于一面山坡上,在晚上你能看到灯塔一圈一圈有规律地旋转着,形成一个球形的光圈,一半把海水打亮,一半照亮山坡。这个时候,我便开始产生一些关于作品的想法与迷思 —— 如果说灯塔的作用是为了给来往船舶指明方向的话,那么其实照向山林的那一半光就是“多余”的。于是我开始思考这一百多年间,灯塔所产生的那些“多余的光”对于山林间的树木和其间的动物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夕阳下的花鸟灯塔,图片来自网络。
这些想法引发了我创作的动机。所以半个月后当我再次重回花鸟岛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当时我把相机三脚架这些设备都带了过来,并通过与灯塔管理人员交涉,获得了拍摄的许可。所以等到天一黑,我就带着他们给我的钥匙自己打开了灯塔的大门,准备进行拍摄。
守候整夜多余的光
花鸟岛是一个地势狭长的岛,城镇居民区与灯塔是被分开的。灯塔这一面是没有居民的,沿着公路越过山丘到岛的另一端的山脚下才是住宅区。所以从灯塔向岛上的陆地望去,我完全看不见城镇,只能看到扇形的山坡间歇地被灯塔照亮。
夜间的灯塔管控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当时我是做好准备要拍一整个晚上,我朋友给我送来了被子,准备好在灯塔上过夜。由于灯塔靠近海边,海风特别大。尽管是夏天,但站在灯塔的露台上其实是很冷的,几乎很难长时间在外面呆着。一开始我还会在外面守着相机,后面基本上就用快门线设置好曝光时间与拍摄间隔,然后回塔里面睡觉。我当时定了闹钟,隔一个小时会有闹钟把我叫醒。我就会出去改参数,然后再回去休息。整晚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灯塔里面,但其实并不是很睡得着。在我头顶上就是巨大的灯泡,灯泡大约1米5左右,有一个人那么高。我站在下面,看着灯一直旋转,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兽的眼睛里,或是某种能量的源头上面 —— 你能不断地感觉一种能量从你身旁被发散出去。
夜幕下的花鸟灯塔,截取自易连作品《多余的光》。
在拍摄前,我的想法是去把灯塔照向山坡的光完整地记录下来。一开始进行拍摄的时候,我的预设是拍下一整片被灯塔照亮的山林,以及其中可能会被捕捉到的,山中的植被与动物。但在拍摄的过程中,我开始发现由于拍摄的频率跟灯转的频率存在错位,只要曝光时间小于灯塔运转半圈的时间,每张照片中只有部分山体会被照亮。如果以顺序播放这些照片,实际拍出来的效果类似一个追光灯或者说频闪制造的效果 —— 画面中的光会以某种节奏在闪烁。
艺术家易连正在拍摄花鸟灯塔,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因素,所以在查看了我拍的预览图后,我就决定以这种错位作为主角。我开始将镜头固定地对准山坡,用快门线去设置不同的拍摄间隔。最后将所有的这些影像以时间顺序连在一起,就做成了一种定格动画的形态。然后整个晚上我大概拍了3000多张照片,将这些照片联系在一起,就能获得一个有规律的光从山体掠过的动画效果。后来进行后期制作的时候,我就会去主观强调这种灯光剧场的状态。包括视频背后的配乐,我在找朋友制作时,就告诉他作品的调性类似于一场“灯光秀”。
在现实中,我所创造的这一影像其实是不存在的。如果用视频录像的方式,肉眼可见的画面只有窄窄的一束光从山上掠过。在动画影像中,观众看到的是整个山被照亮,但是同时又有时间错位的变化,所以它其实形成了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中光所产生的状态。你在影像里看到的是一种动态的时间流,一种从整个夜晚的现实中被截取出来的东西。这几乎是一种属于摄影机的记忆,和人眼的记忆不同。
旅途尾声
夏天岛上日出很早,第二天清晨,在恍惚间东方就已经开始微泛鱼肚白,天开始逐渐亮了起来。某一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灯塔已经不亮了,但可能那时候灯其实已经熄灭了好一会儿 —— 这一切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离开花鸟岛的那一天,风平浪静,万里晴空。在归航的船上,我再次眺望灯塔,已经觉得不再新鲜了。最初见到灯塔时,它像是一个让我感到兴奋的视觉“奇观”,但现在则归回到一栋功能性建筑最朴素的模样。
夜晚降临时分的花鸟岛,图片来自网络。
这百年间,灯塔的光源由最初的的煤油灯变成了如今的金属卤化物灯,但它的本质似乎并没有改变。我开始思考那部分“多余”的光是否多余 —— 它不停地旋转,就好像是手心和手背一样,如果没有那一半的浪费,可能也就无法产生另一半的意义。
如果不是艺术节,我应该不会专门去花鸟岛。所以庆幸有些回忆会留在那里 —— 在能容纳一整辆卡车的地下防空洞办展览、沿着山脊穿过芦苇丛的小路被芒草割伤,还有那一整夜灯塔的光。但过去的旅程实在是太折腾了,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冲动再回去。
原标题:《花鸟岛的夜晚,他拍了3000多张灯塔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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