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染坊和沙漠快闪电台，摩洛哥的琐碎和壮观

陈灵伟

对于撒哈拉的最初记忆来自三毛。不过在她笔下，更多的是生活中的琐碎趣味，而非重重磨难。见识过撒哈拉的严酷天气便可知道，这要何等的乐观和柔韧。

回来重看她的书，里面书写的当地生活细节，正跟我们在当地体验到的一般无二。聪明得带点狡黠的柏柏尔人，为你牵骆驼收足费用的同时，理直气壮地在回程上骆驼之前就地摆个小摊，拿些小物件出来卖——开的自然是天价。

撒哈拉沙漠横贯北非，对于中国游客，走近它首选的当然是免签的摩洛哥。从卡萨出发，由陆路前往撒哈拉梅祖卡沙漠地带，耗时约12小时，整整一个白天都在路上，从湿润凉爽的海滨，渐入炎热干旱的不毛之地。

撒哈拉骆驼骑行 本文图均为 灵伟／大鲸 提供

迷宫菲斯

多朝古都菲斯，摩洛哥第二大城市，也是全球穆斯林世界的精神及文化中心之一。古城的“麦地那”闻名于世，建城时间可以回溯到公元808年，其时，菲斯是伊德里斯王朝首都。经过多年扩建，麦地那生长得非常庞大，被称为“万巷之城”——不过，经过统计，其实是九千多条巷子。

“麦地那”（Medina）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特指古老城区和集市，在摩洛哥各大城市都有麦地那，但菲斯的麦地那是全球最大的，7万的商户组成一个巨大的迷宫，稍不留神就要深陷其中。

从“蓝色大门”进入菲斯麦地那，一条条巷子曲曲延延，顺地势上下，方向感再好的人也会渐渐迷失。正是这样的迷宫，催生了被视作摩洛哥“骗局”之一的“带路党”。他们主动热情地提出带路，并声称免费，但最后会讨要小费，甚至把你带到昂贵的购物点。如果遇到这些过份热情的人，有礼貌地拒绝即可，问路可以向路边的店主求助。

菲斯麦地那的蓝色大门

如果放松下来，在菲斯迷途倒不失趣味。各种摊档和古老的手工作坊，依然保持原貌，盛夏的仙人掌果实、极具特色的纺织品、当地特色的尖头皮拖鞋、阿拉伯罩袍、建筑的缤纷色彩，都散发出迷人的异域风情。早在1981年，菲斯的麦地那便入选联合国世界级文化遗产。

市集里，有种类繁多的各种水果，价格廉宜，10块人民币左右便有一公斤。在超强的日照下，所有水果都很甜。无论在城市或郊野，仙人掌都是常见的植物，多数生在戈壁滩上。普通宅院的墙脚，随便播种一些仙人掌，守家护院，效果比铁丝网更好。仙人掌的花小，一般是粉紫色，也有蜜蜂采蜜，果实鸡蛋大小，外表多刺，市集上，小贩会一大堆摊开在平板车上售卖，价格极廉，估计多数是野生采摘的无本生意。买了会直接帮你切去外壳，将果肉连核一起吞下，微甜。无花果也是夏日收成，绽满阳光，极甜，浓厚的紫色，几乎要绽开流蜜。

仙人掌果实和葡萄一样拿来售卖

同样入选文化遗产的，还有古老的皮革染坊。染坊依然使用传统方式鞣制皮革，以发酵的鸽子粪去除皮革上的毛，那股特别的味道便是寻找染坊的指路明灯，有人会形容为“恶臭”，但其实并不如想象中可怕。为照顾游客们娇贵的鼻子，主人会给参观染坊的客人发一束新鲜薄荷，举在鼻子下，倒也暑气全消。

上楼来，有宽阔的观景台，眼前的景象相当震撼，上百个形状、颜色不尽相同的染池尽现眼前。这也是在明信片上出现频率最高的摩洛哥画面之一：工人们在池子间穿梭，赤脚踩着皮子，和巨大的染缸相比，人形微小。参观染坊可以从不同的皮革商店进入，商店一般都有兼作观景用途的阁楼和天台，可以一览壮观景象。

菲斯古老的皮革染坊

当东方遇见西方

摩洛哥式传统大宅，当地人叫利雅得（Riad），两层高，有花园或庭院，带喷水池。房主不少是富商巨贾或者政客，非富即贵。菲斯古城藏着不少这样的利雅得。

途径一栋，见门口围着栅栏，闭门谢客，但窥到里面一汪碧水实在诱人，试探地问，可以进去看看吗？羞涩的看门小哥居然同意了。对着水池的中堂，挂着几幅中国花鸟画儿，原来主人是意大利人，曾经在中国领馆工作，字画都是从中国带回来的，木制的家私是典雅明清式样。在非洲偶遇中国，也是巧事。然而，离开后一经查询才知道，U2乐队曾经在这个院子里拍过MV！

菲斯是不少西方乐队的福地。1991年，U2的《Achtung Baby》封面及热门单曲《Mysterious Ways》的MV都在菲斯古城拍摄，15年后，U2制作新唱片遭遇瓶颈时，又再次来此寻找火花。

2006年，U2和制作人Rick Robin一起开始新唱片制作，但一直找不到方向，这些前期小样最终置之高阁不作出版；2007年五月，他们请回1991年唱片的老拍档Brian Eno和David Lanois，一起来到菲斯，并邀请两位制作人参与到创作过程中，最终带来又一张伟大唱片。

他们故地在菲斯录制了《No Line On The Horizons》中的两首歌曲，其实菲斯的痕迹，在唱片中无处不在。《Fez- Being Born》的引子，采样了菲斯古城老巷集市里的鼎沸市声；《Unknown Caller》的中东式鼓击也是来自摩洛哥的声音印迹。《Breath》中的摩洛哥大提琴，牵引出火焰般的摇滚力量别有风味，从摩洛哥归来，再次重温这些经典，另有一番感动。

左：为游客牵骆驼的柏柏尔人；右：本地乐师穿的Babouche尖头鞋

摩洛哥给现代流行音乐带来的影响，又何止是U2。在“警察乐队”的最后一张唱片里，Sting写了一首《Tea In The Sahara》，故事说的是三姐妹邂逅王子，在撒哈拉喝茶，约好下次来再续前缘，但王子从此消失不返，她们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吉他手Andy Summers用介乎失真临界点的技艺，描绘如烟如雾的广袤沙漠，弥漫着无尽伤感。据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Sting挚爱的小说《遮蔽的天空》（保罗·鲍尔斯）。

像U2一样，在经历瓶颈时前往摩洛哥寻找灵感的，还有Blur。乐队2003年的《Think Tank》一部分是在摩洛哥录制的。

唱片出版之前，乐队的情况一团糟：队友Graham Coxon突然“失踪”去了勒戒中心，其他几位成员在创作上的分歧非常大。吉他手James Iha在官网表态：希望在现在的谷底状态下，逃脱到一个陌生而刺激的地方。之后，乐队前往摩洛哥。

他们来到古城马拉喀什，找了一个粮仓，改建为录音棚。一个周末，主脑Damon参加了一个当地音乐节，回来后非常兴奋，“马拉喀什的音乐生活太棒了，到处都有现场音乐，这是当地生活的重要组成，但在英国就不是这样”，Damon表示：“唱片中绝大多数的歌词都是在摩洛哥的一棵柏树下写出来的”。

摩洛哥与西班牙隔海相望，坐船不到一个小时便可抵达。一些传统音乐在摩洛哥失传，所幸战乱时随着移民流落西方，有心人又将这些音乐重新带回来，成就了另一种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我们在另一座巨大的利雅得里，就聆听到这样一场融合音乐会。

九位男子，身着传统阿拉伯白色长袍，脚上一色的本地艳黄色尖头皮鞋Babouche，顶戴饰以流苏的红色圆帽，手上的乐器，有西方的大小提琴，也有本地的弹拨乐器和手鼓，时而壮烈激情，时而幽怨，庄严肃穆中有宏大的历史感。领衔的尤瑟夫教授（Youssef Madani），在大学教授音乐，也是学者，浸淫在传统音乐中有几十年的光阴。摩洛哥古乐与伊斯兰世界类似，多数古老的传统诗歌，没有乐谱，只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间口口相传。

和“木卡姆”有点类似，“努巴”是一种大型套曲，起源于公元九世纪的西班牙宫廷音乐，被称为“安达卢西亚之声”，之后随着阿拉伯人撤离西班牙流散到各个阿拉伯国家。其中，摩洛哥的“努巴”被公认为是最能体现古韵原貌的，既有雄壮威武如军士列队般的行进曲，也有哀怨缠绵的儿女情长。歌颂神明的部分，深沉悠远，让人迷失于宗教故事和历史传说中。

撒哈拉的海盗电台

此次来到摩洛哥，我是作为DJ之一，参加一个叫“电台复活节”的24小时直播活动的。包括马世芳、万芳、张有待、黎文、李启健等在内的15位资深电台节目主持人们，从北京、广州、深圳、台北、西安、温哥华等不同城市出发，飞越一万二千公里，来到遥远的撒哈拉沙漠。DJ们接力狂欢，24小时不停歇。活动旨在唤起大家对电台的温暖记忆。

快闪电台结束后，海盗船般的直播间燃烧在撒哈拉

这个快闪式电台，有个搭建如海盗船般的直播间。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音乐在其中次第响起，通过网络作全球播放。在摩洛哥首都拉巴特，我们第一次登船，参加启动派对。在撒哈拉沙漠里进行24小时直播之后，我们的记忆，定格在付之一炬的燃烧海盗船上。

海盗船的来由，是经典的摇滚电影《海盗电台》。1964年，历史上真正的海盗电台（Radio Caroline）诞生在英国。2017年5月，在法律缝隙游走多年的海盗电台，终于获得正式AM广播牌照。

出发之前，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电台直播而已，作为从业多年的电台人，理应毫无压力，节目播放的歌单也早早备好。但一路上见到的风景、遇见的人、听到的声音，却不断地在改变对这次直播的想象，歌单也在不断地丰富和修正。那么多优秀的同行，没有人自持资深而应付了事。有人专门起早，为了能赶到“迷宫”里的古老唱片店，买到百张本地唱片。有人在高热之下穿上厚重的防护服，连续多次进入沙漠腹地，采集浮沙之下、海涛般的声响。有人在全部节目结束后，恋恋不舍地再播自己心中的伟大Ending曲，不管有没有人听到。直播现场的工作人员，也会在不明其意的粤语节目中落泪，世界再大，用心的声音总能被听见。

万芳、黎文和作者陈灵伟在撒哈拉“电台复兴节”的直播中

抵达

中国到摩洛哥没有直达航线，飞行加中转的时间大概为19个小时左右，首站抵达多半会是卡萨布兰卡。

美食

当地食物，最有特色的要数“塔吉锅”（Tajine）和“古斯古斯”（Couscous）。塔吉锅是一个陶瓷做的坛子，各种肉类蔬菜置于其中，加入阿拉伯各色香料焖炖而成。后者看来像是炖好的肉浇在小米饭上，但这“小米饭”其实是麦粉揉成的小颗粒蒸熟而成，口感和小米差不多。所以在中国人看来，这份手工的时间也许有点浪费了。在摩洛哥吃得最好的一道当地菜肴，是一道烤鲑鱼。在沙漠边缘的绿洲地带，有几个大型堰塞湖，出产淡水鲑鱼，略加一点盐，用锡纸包好，烤出来就是一道适合中国胃的美味。

纪念品

Babouche其实是一种尖头的皮鞋（也有布面的），但本地人一般都踩着后脚，看起来像拖鞋，其实是传统的正装皮鞋。拖鞋在各地的麦地那随处可见，价格在一、二百人民币左右，不失为致送亲朋的好手信。鞋子饰以精致花纹，即便是男款也可以色彩艳丽。Chanel、Gucci、D & G、Celine等多个品牌还曾经推出过改良款Babouche，成为风行一时的“IT Shoes”。

色彩艳丽、工艺精细的Babouche（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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