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围城》里那些星光熠熠的配角们

【编者按】

著名导演黄蜀芹于2022年4月21日在沪逝世，享年83岁。

1959年，黄蜀芹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64年进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跟随谢晋，任《啊！摇篮》和《天云山传奇》副导演。

1981年开始独立拍片，先后执导电影《当代人》《青春万岁》《童年的朋友》《超国界行动》《人·鬼·情》《画魂》《我也有爸爸》《嗨，弗兰克》等8部，电视剧《围城》《孽债》《承诺》《上海沧桑》《啼笑因缘》等；电视电影《丈夫》和《红粉》，昆剧《琵琶行》，话剧《金锁记》。

电视剧《围城》经久不衰，常看常新。它的成功，除了剧本和各位主演的精彩，也离不开剧中先后出现的配角们。黄蜀芹还曾为他们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让我们随着记忆，随着黄蜀芹的这篇文章，来看看《围城》里那些流光溢彩的小配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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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围城》中形形色色的配角，一起构成了《围城》的众生相，上至买办大佬，下至站街妓女，把那些虚伪滑稽的角色们演绎得活灵活现。

导演对这72贤人的总体要求是，要出彩，以及“需要具幽默感的表演”，需要演员有自嘲自讽精神。

毕竟，除了唐晓芙，《围城》里其他所有的人物都有着各类各样的虚伪和矫情，有一些人物更是如小丑般滑稽荒唐。

同时，黄蜀芹还说“全盘演员的选择要做到几十年后不后悔！”于是，这些配角们也都是精挑细选，很多都已经是业界大拿。

“鲍小姐”盖丽丽：美艳传媒老板娘

《围城》刚一开始，就用一个热情洋溢、性感前卫的大美女震慑了一下观众们的心。

这位鲍小姐由盖丽丽扮演，第一集，鲍小姐以一双美腿出场，引得下面打麻将的男人们“心头起火，口角流水”，并形容她是“熟肉铺子”，因为“公开卖肉”。

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书中把鲍小姐描绘得十分有魅力，先看装扮：

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贴肉短裤，镂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热带热天，也许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

▲事实上，1991年的审美确实保守，鲍小姐这一身如果放在现在，哪个网红都秒杀她，但是当年的电视剧里，这就是最性感的极限了……

鲍小姐除了外表性感，性格也很热情爽辣。她本已有未婚夫，却耐不住寂寞和方鸿渐打情骂俏，把旁边的苏小姐气个半死。

苏小姐气得身上发冷，想这两个人真不要脸，大庭广众竟借烟卷来接吻。

又讲鲍小姐的眉眼容貌：

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重，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下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大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

从外表上看，盖丽丽很符合鲍小姐的样貌。而书中形容鲍小姐的肤色是“暗而不黑、肥腻辛辣”，而黄蜀芹透露，盖丽丽为此受了不少罪：

“鲍小姐是位朱古力小姐，要浑身涂棕色油彩，梳长波浪发式，化妆要很长时间，她为了黎明能按时拍戏，通夜不眠坐到天亮，她在短短五天拍摄日里，真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道明哥哥在两位美人之间，左右为难，两位美女的衣着也各自表明了她们的性格，鲍小姐和苏小姐，一个热情奔放，一个优雅明丽。

演《围城》的时候，盖丽丽只有23岁，正在上戏读书，可别看盖丽丽还是个大学生，其实她已经演过不少戏了。

她1967年出生于山东青岛，十多岁的时候就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学习民族舞。少女时期的盖丽丽非常出挑，因为她的长相既像当年的女神山口百惠，又有一点巩俐的影子。

▲20岁之前，模样清淡，简直是山口百惠本惠。

▲后来随着年龄增加，眼睛成了欧式大双，又喜欢浓妆，就更像巩俐一些。

八十年代，求贤若渴的电影厂直接在出色的素人中挑演员，1984年盖开始就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担任演员。

1985年，年仅18岁就出演了人生第一部电影《瀚海潮》并担任女主角。1986年，盖丽丽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和陈红是同班同学。

所以在演《围城》之前，盖丽丽也算是个“老”演员了。

1990年的《围城》，别看她戏份少，但“朱古力小姐”实在是太让人难忘，盖丽丽名气大震，成为了一线女明星，成了挂历常客，《大众电影》的封面也是上过好几次的。

而且一个最大的收获是，《围城》里大咖云集，如果细细观察其中年轻女演员的事业历程，像是盖丽丽、史兰芽、于慧等等，她们后来的很多作品都是由《围城》里的人脉带来的。

比如盖丽丽后来又有一个很火的角色，是《爱你没商量》里的许童童，主演有《围城》里扮演赵辛楣的英达，女主角则是英达当时的老婆宋丹丹。

还有后来她和吕凉主演过一部《天朝国库之谜》。吕凉在《围城》里饰演“褚慎明”，也就是第一次说出“围城”含义的哲学家。

▲哲学家不慎将眼镜掉进了牛奶里。

▲盖丽丽和吕凉，那时候盖丽丽可真嫩啊。

盖丽丽和史兰芽（《围城》里唐晓芙扮演者）也合作过，《穆斯林的葬礼》。

盖丽丽还挑战了老年妆：

盖丽丽的发展还是很顺的，她本是上戏毕业，后来通过英达等人又拉上了京圈的人脉，一直没少演戏，只不过2000年的时候因为演了一部《完全婚姻手册》迎来了人生的一个大坎儿。

这部剧是单元剧，讲了好几个婚姻故事，女主角各个都是大美女。其中有新晋的京圈小公主马伊琍，那时候马司令还是管虎的女朋友，水嫩得犹如一汪清泉。

还有盖丽丽的同班同学、刚刚和陈凯歌在美国结婚的陈红，客串了另外一个单元。

而盖丽丽也同样以女主角的身份出演了一个单元，和她演对手戏的还是未来的影帝王景春呢。

《围城》第一美人汪太太

说完热情的鲍小姐，我们再聊聊被很多读者冠以“《围城》第一美人”的汪太太。

《围城》里的汪太太是个颇有点文艺气质的富家太太，老公汪处厚原来是个不小的官，官场失意后退身学界，做了三闾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

▲此处附赠一个汪处厚的“名言”。

汪太太比老公小了20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貌美。

原著并没有正面描写她的美貌，但是汪处厚、校长高松年以及赵辛楣，老中青三代男人都觊觎这个汪太太，就显然是个大美人儿吧：

汪太太来了，骨肉停匀，并不算瘦，就是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擦胭脂，只傅了粉。嘴唇却涂泽鲜红，旗袍是浅紫色，显得那张脸残酷地白。长睫毛，眼梢斜撇向上。

▲侧颜无敌。

汪太太是那种骨子里就带着妩媚和女人味的女人，孙小姐还曾经画过一幅汪太太的“提纲”。

孙小姐要过笔来，把红色铅捺出来，在吸墨水纸板的空白上，画一张红嘴，相去一寸许画十个尖而长的红点，五个一组，代表指甲，此外的面目身体全没有。她画完了，说：“这就是汪太太的——的提纲。”

高松年校长垂涎汪太太的美貌，钱钟书把这段也写得十分精彩。前面还埋藏了很多暗线细节，比如汪处厚对大家说“校长喜欢到舍间来吃晚饭的。”

还比如高松年来了，汪太太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

大家肃然起立，出位恭接，只有汪太太懒洋洋扶着椅背，半起半坐道：“吃过晚饭没有？还来吃一点，”一壁叫用人添椅子碗筷。

最后高松年的不轨之心被戳破，钱钟书还写了一段特别辛辣的“猴子屁股”论，也是太过瘾了……

话说回来，这样一位闻名的大美人儿，黄蜀芹选用的演员是于慧。

于慧是1965年出生，比盖丽丽大两岁，和盖丽丽一样都毕业于上戏。

▲上戏85级表演班聚会。

和盖丽丽不同，于慧上学时没多少演戏经验，但是她演过一个很著名的戏，就是咱们的童年阴影，1987年的《聊斋》，20岁的她饰演其中一集的女主角“云翠仙”。

▲看到这个画面就瑟瑟发抖有没有，BGM自动回响……

▲《聊斋之地府娘娘》。

说回于慧。

《围城》里“汪太太”给人印象颇深，从那之后，于慧也显然跻身一列，也成为了挂历常客（那个年代的女明星是有多爱上挂历啊！）

杂志封面：

于慧毕业后被分到上海电影制片厂，这些年来，她拍的戏很多，大部分都主旋律或者文艺电影 。她获过华表奖和金鸡奖双料影后，是一部农村题材的戏《喜莲》。

惊鸿一瞥众生相

聊完两位大美人，最后，咱们来唠一唠《围城》里那些惊鸿一瞥的演员们。

除了年轻的女演员启用的是新人，其他的配角们，大部分都是业界大拿。

整部剧里最大牌的一个演员应该是英若诚。在剧中，他饰演“三闾大学”的校长高松年，是一个外表伪善、精于算计、老奸巨猾式的人物。

钱钟书写到高松年的时候，还有一段很精辟辛辣的关于科学与科学家的点评。

高松年每天脑子里想的不是学校的业务，而是怎么驾驭人心，攻于心计，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英若诚演这个校长也是十分合适，他本身就是知识分子，又做过高官，同时又深谙演技，完全能够get到高松年的形象气质。

英若诚是英达的爸爸，早年在剑桥留过学，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后考入北京人艺。

▲英若诚、妻子吴世良、英达（后排左一）和英达的表哥表姐们。

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我爱我家》十级学者们应该还记得英若诚曾经秀过自己的英文歌，发音挺正宗的。翻译过名著，也积极参与东西方文化交流，在演戏方面更是演过很多经典剧目。

▲翻译过《茶馆》。

▲戴安娜王妃和英若诚。

1986年，英若诚被任命为中国文化部副部长兼影视剧制片处主任，1990年5月，离任中国文化部副部长。同年，就出演了这部《围城》。

英若诚后来一直在大力扶持自己的儿子英达，在《我爱我家》里他也客串了一个角色，饰演老傅的老对头胡学范。

▲“在美国没找到工作的不著名大学的单料博士”。

▲老傅头和老胡头相爱相杀，但是是一对好朋友~

英若诚晚年得了肝病，暴瘦，好在英达结婚生子，三世同堂也算有一个幸福的晚年。2003年去世，享年74岁。

▲英若诚、英达和巴图祖孙三代。

说完英若诚，剧中还有另外一个“前高官”，也是业界泰斗级的人物，那就是演方鸿渐准岳父“周经理”的吴贻弓。

而方鸿渐的准岳母“周太太”，在现实中就是吴贻弓的老婆张文蓉，也算是一段佳话。

吴贻弓是五十年代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先是担任上海电影总公司总经理，到1989年开始担任上海电影局局长、上海广播电影电视局艺术总监，2003年，吴贻弓担任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

除了官职，吴贻弓最重要的成就是主导创办了中国唯一的国际A类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一直到现在都是国内最高规格的国际电影节。

▲吴贻弓和索菲亚·罗兰。

▲吴贻弓和徐克。

在艺术上，吴贻弓作为导演有很多代表作，比如《巴山夜雨》，以及那部最为大名鼎鼎的、1982年的《城南旧事》。《城南旧事》里选了一首动听的插曲《送别》，也是因为李叔同是吴贻弓父亲的好友。

▲《巴山夜雨》部分主创，左起：执行导演吴贻弓、主演张瑜、编剧叶楠

▲《城南旧事》剧照。

▲吴贻弓和《城南旧事》“英子”扮演者沈洁。

▲1983年3月，吴贻弓和石方禹（右）、郑振瑶（左）于马尼拉，《城南旧事》在第二届马尼拉国际电影节上获奖后合影。

吴贻弓2019年病逝于上海瑞金医院，享年80岁，去世前夕，用最后的力气写下“上海电影万岁”六个字，一生的电影事业浓缩于此，让人深深震动。

还有。

我们前面讲到演“褚慎明”的是著名男演员吕凉，吕凉曾经因为演“济公”而成名，现在的职务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总监。

吕凉的老婆叫宋忆宁，她也在《围城》里露面了，剧中饰演的是那个颇有喜剧色彩的“三民主义老小姐”、女大学生指导范小姐，就是和赵辛楣相亲的那个……很多人以为是蒋雯丽，其实不是。

▲“范小姐今天赴宴擦的颜色，就跟美洲印第安人上战场擦的颜色同样胜利地红。”

其实宋忆宁是上海十佳演员之一，她本人十分漂亮温婉，演“范小姐”的时候极尽扮丑，是为了喜剧效果。

▲年轻的吕凉和宋忆宁。

现在宋忆宁是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戏剧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文广局工会副主席、上海市政协委员。目前依然活跃在话剧舞台上。

宋忆宁本身气质高雅，年龄越大就越美，是个高贵的太太没错了。

此外，演“四喜丸子”曹元朗的是著名剧作家、国家一级编剧沙叶新，沙叶新的作品《陈毅市长》曾经获过文化部奖。

演《围城》的时候他是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沙叶新后来得了胃癌，2018年逝世。

说了这么多，可见，一部《围城》几乎囊括了上海滩最风云的大佬和美女来参演，导演黄蜀芹可谓是用尽了关系和人脉。

这当然也源于《围城》本身的魅力，黄蜀芹曾说，对演员发出邀约的时候心里没底，片酬又低，而且人家都是演主角的厉害人物，在这里只出场几分钟。却没想到，一听是《围城》，“请谁谁来。”

▲黄蜀芹在导演《围城》时腿受伤，一直架着拐杖拍完。

当然，驾驭这么多大腕儿，黄蜀芹也有一套办法，她在书里写过，整部剧没有采用传统的表演和导演方式，即在表演高校被奉为唯一教学方法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而是甩开包袱向前跑，采用了“崇尚直觉”的方法。

要求演员“不装洋蒜，不背名著包袱”，“不假深沉，伪抒情”，在片场，就架起两座机器，让演员们“乱说乱动”。

这样当然是冒险的，要是没有那么多名演员镇住场面，恐怕也会成一锅乱粥。但凡事一体两面，这样的创作氛围也激发出了他们的潜力，很多时刻，演员都要即兴地、灵活地做出反应，更考验天赋和能力。

▲侯营长和王美玉，“王美玉有毒”是《围城》里的台词。

▲剧中很幽默的配角，上面来的视察员到三闾大学考察。演员是李天济（左）、顾也鲁（右）。李天济写出过《小城之春》电影剧本，由费穆导演。顾也鲁演过《小二黑结婚》《子夜》等剧，被国家广电总局授予“优秀电影艺术家”称号。

如果站在纯客观的立场上看，《围城》是一部优秀的小说，却很难影视化。

它没有狗血的剧情冲突，男女主角也不像传统影视作品中那样带着先天的光环，而且出场人物太多，整个结构偏散，主题思想太过于思辨和洞深，如果没有看过原著小说，可能很难看得进去。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说明二者的相辅相成。

小说的精彩托举出了电视剧的精彩，电视剧的精彩又补充了小说的精彩。

很多观众都是书迷，带着深深的情感去观赏电视剧，那些书里面灵光闪现的金句和桥段被反复咀嚼，如今的弹幕里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原著引述，在这个意义上说，电视剧是小说的完美补充；

而陈道明等人的杰出演绎，又让小说的文艺魅力更加富有层次。人们观赏演员们的演技，和书中的角色融为一体，让这些角色“活”了过来，这是小说的幸运，更是读者与观众的幸运，小说的魅力在另一个维度上被延续了下去。

感叹啊，我们有过那样认真而又闪亮的年代，那时候的人单纯、满腹才华、又充满对艺术的执着，闪动着人文的风采。《围城》真是一部闪闪发光的神剧。

大师总是成群出现，出色的人总是互相成就，《围城》有最优秀的原著作家，有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导演，也有那个时代的最优秀的主演，甚至连每一个配角都闪闪发光虎虎生风，这是某种可遇不可求的缘份，也是某种风云际会。

一想到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曾一起工作，一起为一部影视剧付出心血，那真是一段让人神往的时光啊，它让这部剧成为一场流动的盛宴，套用海明威话：“假如年轻时你有幸看过《围城》，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到哪里，它都与你同在。”

作者：伊莎贝拉

责任编辑：毛伊豆、Miss H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