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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冶︱博斯的暗黑童话
艾柯、博尔赫斯、巴什拉等人都是博斯的崇拜者。事实上,过去的博物学家、瑜伽士、炼金术士和十九世纪以后的“怪博士”、诗人、后结构主义者、恐怖和推理小说家(本格派为主)基本上是同伙,许多名字都超越了物理和文化隔碍,在精神上组成了一个极为和谐的怪物大家庭。从根本上,他们认为科学和玄学之间一定暗通款曲,两者基于不同的考察系统而建立,而想象力所强调的却不是它们的差异,而是相似性。他们痴迷于上天与俗世的合吟,相信世界的每一个细节中都隐藏着整体的结构。博尔赫斯提出“想象的动物学”,以便把世界装到魔橱里,其精神图式或许与博斯不无关联。
同样抱着穷尽万物的野心,达芬奇是一生也没几幅成品的拖延症患者,抓住一个主题就没完没了地联类拓展,而博斯现存于世的四十幅作品主题更为精炼,它们基本上是历史上和彼时尼德兰新旧教派和神秘学的“符号大词典”。 他从传统的哥特式雕塑、中世纪动物故事插图、色彩抄本和中世纪的宝石古钱币中吸收形和象,也借用占星术来表情达意。
但博斯的魅力远不止于此。从题材上来说,他所画的通常只是他所在的基督教传统里的天堂和地狱、他熟悉的历史(如东罗马帝国初灭)和当时人们对1500年世界末日的预言,以及一些周边宗教和地下团体的仪式和生活,却可以让来自全世界各种文化系统的观者感到不寒而栗。真的让我们害怕的东西,一定与现实相关。这就是为什么,考证博斯密码的“原义”,远没有用眼睛乃至全副身心来感受它们的气氛的意义来得大。根据英国画家和左翼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的分析,博斯绘画的穿透力直达今日和未来。也就是说,他传达的不仅是基督徒,而是整个人类,甚至恰恰是我们这当下这个世纪的人类的群聚方式。
那里没有地平线。行动没有连续性,没有中断之时,没有路径,没有形态,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彼此相异的喧闹声,支离破碎的现在。惊奇与骚动随处可见,却无处可见结果。
将这个空间和我们观看的一般广告、典型的CNN新闻,或任可媒体的新闻评论相比,它们具有相同的不连贯,同样混乱的个别冲击,某种类似的狂热。
今天的世界是第四次世界大战(副司令马科斯)的战场(第三次就是“冷战”!),它通过市场经济征服世界。每时每刻有数百万人负伤死亡,而这趋死的过程正是一场狂欢。(伯格,《另类的出口》)
——这些是当今世界的七大奇迹。在伯格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网络还远远没有今天这么发达。现如今,我们完全可以为这拼图添上名为“赛博空间”的第八块。在这个各种次元共同喧哗无量的时期,广告、新闻、微信发布的种种,都具有相同的“不连贯、混乱的个别冲击和狂热”。线索和路径太多了,却没有一条持续下去,就像我们很喜欢说的“多元化”一样。正是这些构成了永恒的闭锁空间。我们手持滚烫的充电宝,在无止尽、无限度升级的手机、笔记本和APP中,尽情沐浴在灼热的信息里,偶尔从朋友圈中抬起头来,百度点开一张博斯,会有一种强烈而扭曲的代入感,觉得自己特别像从蛋壳里出来,还在跳着圆形舞、具有人类特征的怪物。
对存在这个疑问的极致追求,总是可能超越创作者自身的传统,而达到某种普世性。在东方,我们把这叫做“无间地狱”。
伯格说,反抗博斯所呈现的存在性现实的方法,就是为这无止尽的空间发现或者发明一种地平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请您尝试破解这位博斯解读者的“密码”吧。
1. 博斯作品曾深受菲利普二世的喜爱。现多存于西班牙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代表作尚有《基督荷十字架》《圣安东尼的诱惑》《朝拜贤士》《干草车》《荒野中的施洗者圣约翰》等。
2. 国内博斯爱好者应有不少。但鲜有明显的模仿者。钟鸣先生的随笔集《畜界,人界》表明他是其中之一。这本写怪物的书细致、丰富,读起来会感到暗蓝色的火焰在静静烧灼。显然作者关于现实与怪物的关系,有更多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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