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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我甘愿成为一名loser | 三明治
原创 卡西 三明治
作者 |卡西
编辑 | 童言
我处在光的中心,被刺眼而温暖的光束包裹住。
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阳光,更别说是在水里。
没有呼吸,没有重力,我仰面向上,漂浮在16米深的海底。
那些在健身房里留下的汗水、办公室的ppt方案、朋友的讲笑、暧昧对象的调情、母亲的微笑、父亲的责难,都在我纵身往海洋深处的瞬间失去了画面与含义,连带着即将到来的30岁。
“Happy Birthday to You!” 我吹灭了眼前生日蛋糕的蜡烛。
“你许了什么愿?”同事A兴奋地问。
我顿了一下,挠了挠头,说了个简单的,总觉得简单点的愿望比较容易实现;毕竟,变成海豚,这事儿在现实中不可能吧。尤其是我已经29了,快30岁的人了,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会被人笑死的。
大家对30岁好似有一些定义,30岁你就该是一个“成年人”的样子。
用《猜火车》的台词,“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事业,选择家庭,选他妈的大电视机,选洗衣机,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选择健康,低胆固醇,牙医保险……”
用家里人的话讲,有一份事业编制的工作,稳定的婚姻,朝九晚六,儿女双全。
这看上去很好,但我一样都没有。
16年底在香港读完硕士后,我换了四份工作。
其中对我压迫最狠因此也印象最深的,是在某大厂的市场部。同事们都是北大清华常青藤的高材生,哪怕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领导不下班就跟着不下班,加班到凌晨要发朋友圈并且引以为傲。在那样的环境下,一切都以功利为导向,抢功邀功推锅是常态。
曾经有个年薪百万的领导跟我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可能有些人是乐在其中吧,但我不愿意侵犯别人,也不是那个会在酒桌上主动给领导敬酒、给领导开门的人。我成为了团队里的"异类",有什么脏活累活吃力不讨好的都会轮到我头上。每天早上我都找不到起来的理由,一想到要上班我就头疼。
有一天我赶方案赶到一半去洗手间,回来发现当时的领导站在我的桌子前用鼠标在我的电脑上滑来滑去。她理直气壮地说,她需要那份方案,马上就要跟上面汇报了。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本能的恶心感涌上心头。那种感觉追溯到小学时我某一次期末考没考好,父亲逼着我登陆QQ给他看聊天记录,证明我没有在网恋。当时的我哭得撕心裂肺,因为他一点都不尊重我。
那个瞬间,我没有做任何理性的分析和思考,下了狠心就是要辞职。
后来我去了一家做自动驾驶的科技公司,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前途无限的朝阳行业里大有作为,获得物质回报及能力的证明。刚开始的一年做得不错,老板也很器重我,把我从市场部提拔到了总裁助理。他以为我在交际方面是长袖善舞的,没想到在商业应酬场合的我呆若木鸡;不怎么会跟投资人打趣,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套情报套近乎。
当时坐在我对面桌子的有个财务姐姐被诊断出躁郁症,天天对着下属狂吼怒骂到整层楼都听得见,过5分钟突然变脸道歉买奶茶蛋糕。她的下属是一个98年小姑娘,她跟我说,看到她领导就会有种生理上想吐的感觉。
我们为什么要浪费人生,在这些逼仄的格子间里互相伤害和憎恨?我不理解,但也不想继续在办公室的牢笼里生活了。于是我又提出了辞职。
CEO把我喊进了办公室:“我跟你说个故事。中学的时候我有个同班同学,他说以后他要开连锁发廊,那个时候是2000年,经济在好转,大家肯定会有形象上的需求,开发廊一定很赚。”
我随口接了一句:“那说不定挺赚的呀。”
他嗤笑了一下:“开发廊能赚多少钱?我现在比他赚多了。”
我知道他想用这个来劝我留下,但却更加坚定了我要走的打算。
钱对我来说,重要,但不应该是工作的全部。
最好笑的是,因为大厂的工作,我还丢了一个男朋友。
我跟前男友,是在一个酒吧里的毕业派对认识的。认识的时候也很奇葩,他在台上rap,我在底下哭,当时离我妈去世没多久,估计他也没看到过哪个女生因为他rap而哭吧,从台上下来给我递了张纸,临走的时候互相加了微信。
7天之后我们在一起了。我们跟其他情侣没什么两样,狗血幼稚地如深夜在大街上吵架摔酒瓶,也经历了激烈的分分合合后趋于平淡。
三年之后,我们分手了,他想要一个更合适家庭生活的对象,而我在作了三年“贤妻良母”的尝试后,因为大厂繁杂的工作和周期性的加班压力终于也绷不住,双方体面地分开了。
很感谢他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其中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去改变一个人”。
后面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有过一些约会对象,最终总会因为我或对方不想改变而无疾而终。
爱情是转瞬即逝的,要是把人生的意义承载在这上面,我会被动且脆弱。我不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
现在的我单身,也没有刻意在寻找新对象。虽然我知道这个社会好像对于“合格”成年人的标准就是该有一个男朋友或者丈夫。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在一起能互相促进的情侣,但亲密关系这块镜子总能照出我不愿意面对的缺陷。
单身久了,我也懒得去了解别人,朋友都笑说我这是“祈雨式恋爱”,我要是恋爱,那就是奇迹发生,说白了就是又挑又懒。可能在我潜意识里面,感情并不是一个必选项。我太自私了,自私到只想把注意力给到自己。
感情真的是我得零分的学科,还不愿意补考。
虽然我对感情的想法很悲观,但我父母的感情很好。
母亲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医生,是我从小到大的依靠。大二那年,她刚被诊断出乳腺癌,做完一期化疗,想出去散散心但不想太累,于是咬咬牙报了一个五星级日本旅游豪华团,团友全是各种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和富二代,去奥特莱斯都是一袋袋奢侈品往回兜,而我跟母亲总是两手空空。
在去往北海道的大巴上,导游问大家要不要尝尝当地的神户牛排,1000块钱250g,他脸上那股谄媚的势利劲儿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说话音量大到整个大巴的人都听得到:“哎哟xxx来到当地,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你不尝尝这个就可惜咯!”
母亲低声问我:“你想不想吃?”
我心疼她,家里不是穷,但也不是富裕到吃块肉花一千块不心疼,“不用了,咱们跟着吃团餐就好。”
母亲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举起手来报了名。“咱们来到当地,就尝尝吧。”
母亲是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她不想我们在众目睽睽下难堪。我看着导游势利的嘴脸,恨不得立即撕烂他。看着路边一排排昏黄的街灯,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让妈妈随时都可以享受到神户牛排和奢侈品。
她在我大四的时候去世了,这个目标的意义也消解了。她走了,一定程度上对我来说是一种释放,我不用为了赚钱而活着了。
而我跟我爸的关系一直都是若即若离。也许因为他小时候打我,给我留下了恐惧的记忆。哪怕我做了对的事情,他冤枉了我打了我,但是也从来不会哄我。我知道他爱我,但是打心里我还是害怕他。
这些年他渐渐变老,再加上母亲的去世也对他造成了很深的影响,他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暴躁易怒,我们的关系也比之前亲近了,毕竟,我们都是彼此这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亲人了。
但年纪的代沟依然存在,两代人的生存环境天差地别,在我没有走上他制定好的道路这件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经常在喝醉酒后打电话给我:“你一个人在深圳漂泊也没房没车,婚也没结,要不回家里好了?”“你这样在外面算什么样子啊?”“你让我在爸爸朋友面前很丢脸。”
每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我又会想起那些无助的童年瞬间,因为不被理解而在阳台上哭泣的小女孩。他直接导致了我对30岁的恐惧,我没有成为他理想中“30岁的我”,我是一个他不能理解的“异类”。
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但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对方。曾经跟他促膝长谈,最后他总会说“你要我理解你,那你能理解我吗?”谈话总不欢而散。
家庭,真的是我无法解开的线团。
在深圳的第五年,也是工作的第五年,我爱上了潜水。
从大厂辞职后的一天,我想起了跟母亲在巴厘岛的一个晚上,夜晚的海边,小野丽莎的moon river旋律从耳机里传来。眼前是城市里不曾见过的漫天星空,月光照在海面上泛起的层层柔光,我的脚在沙地里跟着波浪的节奏逐步往下陷,远处的人声嘈杂离我们很远,非常远,那一刻的我很安全,很安定。
我想追寻那种感觉,于是想要深入大海。
第一次潜水是在泰国。隔了好几年重新见到湛蓝的大海,我在码头上发呆了好久。后来的五天,我一个人在小岛上学潜水,一个人也不认识,晚上热闹的酒吧派对与我无关,终于把OW(开放水域)和AOW(进阶开放水域)潜水证拿到手。
海洋温柔起来像母亲一样,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我从海底向上看,万丈阳光穿透碧蓝的海水向我发出邀请,那一刻我也变成了海水,与汪洋融为一体。
在第三潜的时候,我见到了一对鲸鲨母子。母亲有七八米长,与我们擦肩而过;两三米长的鲸鲨宝宝,仿佛第一次见到潜水员,好奇地围着我们打转。在一片寂静的蔚蓝里,我第一次跟温柔的海洋巨型生灵对视,那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生的震撼,以至于回到水面上的我竟止不住流泪。
因为喜欢大海,我后来又接触了自由潜水,不带气瓶,仅凭一口气下潜,这也是人类最接近海洋生物的方式。从一开始的闭气30秒训练到后来的4分钟,下潜32米,非天赋型选手的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训练,在公司午休的时候也在做闭气练习,在潜水上的执着连自己也感到吃惊。
我想向大海证明我的虔诚,并请求它的接纳。我把自由潜当成一种向海洋朝圣的方式,每一次转身下潜都是跟人类世界作告别,告别电脑手机,告别车子房子,告别咖啡和减脂餐,还有告别该死的30岁。自由潜运动需要爆发出极度的自制力和专注力,前者在控制自身对死亡的恐惧和呼吸的渴望,后者在当下对身体的完全放松上。恐惧、烦恼、焦虑这些情绪会耗费大量的氧气,如果想活着,就要忘记所有人类的情绪,放空大脑,放松身体,专注当下,把自己完全交给大海。
自由潜让我直面了最可怕的对死亡的恐惧。如果连死亡的恐惧都能克服,那么变老变丑的30岁,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潜水最美的,还在于回到水面后的第一口呼吸,每次都让我仿若重生,感受到生之奇迹和珍贵。我们作为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比其他万物要丰富一百万倍的体验和感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是多么神奇且幸运,唯一的遗憾是为什么我此前都没有这种感觉?
去年10月份,我加入了一家新公司,是做都市人身心健康管理的。这个概念在国内还非常新,它不仅包括运动健身这些身体管理,还有自己的心理情绪、大脑心智、效率管理等。
这家公司的上司M和我是在小红书上认识的,大我五岁的M有着一头挑染的金发,从意大利回来的她很幽默、有活力,但也非常冷静和理智。她就是那种能有条不紊把自己生活过好的人,是我羡慕和想成为的人。
认识她的第一天,我去了她在城市里的工作室,有两只猫、一只狗,铺满地面的绿植,还有一整面能看到海平面的日落的大落地窗。我们讨论了两三个小时,关于专注当下,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了“正念”这个概念,原来有个词汇是用来形容我潜水时的感觉。
七天后我冲动地决定加入。这份工作不同于之前,我是出于自己的兴趣来做的选择。公司强调员工提高效率,享受生活,维持身心健康。工作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有自己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东西,潜水、DJ、博主、画画、写字。
关于30岁的苦恼,在加入团队之初,我也跟M沟通过。除了我和她之外,团队里其他人都是95后,非常优秀。我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反而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她用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疑虑:“你有比他们好的地方,就是你的经验。你可以跟他们学习他们做的好的地方,只要不停止学习,你就不会变老。”
现在的生活让我很满意。哪怕下一秒出意外了,我也没有任何的遗憾,因为每一刻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回顾我的人生,我在这条自己认为对的小路上走着,仍然迷茫,无法清晰描述出未来的方向,但我知道什么扰乱我内心的平衡与秩序的,什么是不适合我的。
爱比克泰德说,真正的自由是一种美德,而非反抗或坚持己见,是朴实的为家庭和社会服务,而非操纵自然或控制人类。名望、财富、权势这些为众人所仰慕所追逐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东西,这些都与真正的幸福无关。最重要的是你正在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你正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Be a loser if need be,如果我不去追求其他人都去追求的东西,房子,车子,名望,财富就是loser的话,那么我就做一个loser吧。
对于30岁的恐惧,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害怕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但前几天看到Science新研究表明,我们的新陈代谢直到60岁以后才真正开始下降,代谢能力在20到60岁之间是稳定的。换句话说,我曾经以为自己的身体机能将在30岁以后逐渐下降,其实只是因为我们比年轻的时候活动量少了而已。
前几天看到一个健身服品牌广告,讲述了一个70岁的上海老奶奶考了健身教练资格证,每天在公园里举哑铃,重量是年轻人的好几倍,她的梦想是练到70岁去参加世界级健美比赛。
我要是老了也能这样多酷呀。
成为一个30岁的loser,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把自己跟30岁之间的纠缠, 在老师的帮助下被化作文字,一团团地揉开,我跟“30岁”之间似乎已经能和平共处了。虽然仍然会羡慕一些比我年轻的,因为年轻总代表着美好和无限可能,但我也很满足于我的当下。把故事写下来后发现,其实快30岁的我,拥有的挺多的,最重要的是,不害怕成为“异类”的勇气。
原标题:《30岁,我甘愿成为一名loser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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