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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在乡村教儿童写诗
孩子是天生的诗人。一派天真自然,童心似金,其童言童语,多发自肺腑,具有天生的“诗意”。而乡村儿童日常生活更多接近自然,若教育引导得当,可以更好地发展出对诗歌的理解和兴趣,也增进人生体验和情感表达。
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是“母爱”“顽童”和“自然”。我们可以通过适当的教育方法,引导孩子学习诗歌。对乡村儿童进行诗歌教育,有几个途径。一是学习传统“诗教”经验,让乡村儿童通过口头的吟唱和诵读、背诵古诗词来学习古典诗歌;二是开设“诗歌课”,培养乡村儿童了解诗歌基本知识,学习优秀诗作,并引导、启发他们自主创作现代诗;三是让乡村儿童借助阅读诗歌绘本和童谣绘本,学习新诗,了解乡土文化。
口头的吟唱和诵读主要依靠家长“自课”和乡村学校的语文课堂,而阅读童谣绘本和开设现代诗诗歌课,则主要得依靠乡村学校和相关教育机构支持。笔者费祎多年关注乡村儿童的文学教育工作,近期访问了致力于教乡村儿童写诗的公益机构“是光诗歌”负责人康瑜。
2017年,中国西部,乡村的孩子。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费祎:康瑜你好,我看过你的部分访谈。你原本是学经济的,支教中开始接触乡村儿童。在此之前,你对乡村儿童的现状是否有了解?
康瑜:之前我对乡村儿童的状态不是很了解。小学、初中、高中一直读书,然后读大学去了北京,很少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去了解乡村儿童。
费祎:在大学对诗歌有过系统学习吗,自己是否也写诗?
康瑜:我在大学里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诗歌。我学的是经济专业,只有一节大学语文的必修课。我自己也不写诗。相比语文来说,其实我的数学会更好一些,偏理科。
费祎:你第一次教乡村儿童写诗是什么时候,为何选择诗歌这一文体来进行文学教育?
康瑜:什么时候教孩子写诗?2016年的十月,一个雨天,刚好我在教课,孩子们总朝窗外看。我说,那我们就写一些东西吧。但孩子们不愿意写长的文章。我说,那就写短的吧,我们来写诗歌。选择诗歌这一文体进行文学教育,主要还是诗歌这一形式更贴近他们,也比较好写。对孩子们来说不太难。
费祎:你觉得,和城市儿童相比,乡村儿童学习诗歌有何优势和劣势?
康瑜:嗯,城市儿童学习诗歌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没有教过城市的孩子。乡村儿童学习诗歌的优势之一是环境,他们生长的自然环境很多时候就可以入诗。不过,城市儿童应该也可以吧。我没对比过,所以不太好说。
本文图片除注明外均由康瑜提供。
费祎:在诗歌教育资源的丰富度上,乡村儿童是远低于城市儿童的。比如,诗人树才在线上开设的儿童诗歌课程,虽然全国各地儿童都可以参与学习,但实际上听课的主要还是城市儿童群体,乡村儿童经济条件有限,很少参与这样的网络诗歌教学活动。
你觉得,诗歌对乡村儿童的意义何在?给他们带来了哪些改变?
康瑜:“是光”选择诗歌来教学,是要解决乡村儿童不能自由表达情感的问题。我们的意义也在这里。至于带来的改变,每个小朋友都不一样。我们也会同期做一些评估,今年年底会发布出来。主要是,让他们开始关注自己的生活,关注自己的内心,让他们找到一个和外界沟通的桥梁。这是很重要的,他们发出声音,外界才能够关注他们的所思所想。
费祎:对于教乡村儿童写诗的乡村教师,你觉得,本人要具备什么样的基本素质?“是光”对申请的乡村教师有哪些具体要求?
康瑜:只需要之前有过一年的教学经验,就可以来申请上课。但一定要是一线的乡村老师。这是我们对申请老师的要求。要求其实很简单,如果在这里设了门槛,就意味着只有一部分老师可以进行教学,也就意味着只有一部分学生才可以学习写诗了。
费祎:当前,诗歌教育在语文学科越来越受重视。但在学校课堂里,老师们在教学方法上仍然存在一些模式化、教条化、功利化的问题。“是光”拥有系列课程,免费提供给申请通过的乡村教师使用。项目推广过程中,如何避免模式化或教条化?如何平衡统一课程和老师个人的自主性教学?
康瑜:“是光”理念上就是不功利、无预期。我们会给老师开一个月两次的诗歌培训课,也提供诗歌教案。我们的课程很灵活,乡村老师使用这样的教案,不太容易形成模式化。当然,我们也会一点点教老师如何用这个教材,如何平衡统一课程和老师自主教学。一般第二年时会引导老师,让他们自己来上诗歌课。
费祎:诗歌课对乡村教师而言,无疑是新生事物。你认为,应如何提升当前乡村教师的文学素养,尤其是诗歌领域的专业素养?“是光”在这方面有专门的培训课程吗?
康瑜:如果深入了解乡村老师,你会发现,他们真的非常忙。如果你真要提高素养的话,可能要提高他们各方面的素养。如果说,非要提高他们的文学素养,这个就太主观化了。我觉得,还是要看乡村老师是否需要、教的学生是否需要。就像“是光”虽然给乡村儿童带去了诗歌课,目的不是让乡村孩子成为诗人给乡村老师持续培训,目的是通过诗歌培训让老师成为一个好老师。
“是光”这部分培训,不是要让乡村教师在诗歌方面多专业。我们教乡村儿童写诗,不是为了写诗,是为了教会他们学会表达。
费祎:诗歌课可以帮助乡村儿童养成热爱观察的习惯,让他们学会表达自己的心声、情绪和思想。因为缺乏父母的陪伴、关爱和指导,很多乡村儿童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诗歌课让他们发生了改变。目前,“是光”教乡村儿童写诗取得了哪些成绩?
康瑜:这个难倒我了。其实,我们教孩子写诗,更看重的是乡村儿童有多少人完成了表达,到目前为止,我们通过诗歌让90%以上的师生关系变好了。也可以给一个数据,我们每天收到孩子的诗,大概有一万五到两万四千字。我们专门有一大批志愿者在誊抄孩子们的诗。老师会把诗拍下来,传到我们的公众号小程序上。我觉得,从写诗数量上去衡量成绩,其实都是附赠品。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多大程度上解决我们要解决的社会问题。
费祎:请介绍一下你们诗歌课程的主要内容和特色?
康瑜:我们是分三条线,把诗歌课组织起来的。一是语文课标的教学,是完全按照三到八年级的义务教育阶段进行。二是儿童心理学,这个还挺重要的。比如说我们跟三四年级的孩子会讲一些具象的知识,八年级就讲一些抽象的概念,根据他们的心理成长来设计教学。我们做了四季诗歌课程,春光夏影,秋日冬阳,然后每一个季节给老师设计了三节诗歌必修课。
如果非要说特色,我觉得“是光”建立的这个体系应该就是特色。在此之前,其实我们想引入现成的课程,发现没有合适的、大量的系列诗歌课。
费祎:乡村儿童的家庭教育往往不足,学前阶段的语言启蒙、文学启蒙都严重匮乏。在这一情况下,诗歌课的开展遇到了哪些困难?
康瑜:嗯,乡村儿童的家庭教育不足,对我们的教学倒没有太大影响,因为我们的课程主要落在学校教育上,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是完全按照乡村孩子的这个状态来设计教学的,所以识字不足、文学与启蒙匮乏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对于表达来说,我们更看重的是乡村儿童表达的真诚度,在诗歌课上的享受度。诗歌教学不会对乡村儿童的文学启蒙有多高要求,这么要求也不现实。
费祎:不少乡村老师提到,你给予过他们鼓励和指导,或上诗歌示范课,或给以技巧指点。除了你个人,“是光”有没有与专业的诗歌评论家或诗人合作,请他们给予支持?
康瑜:“是光”开始之初就非常幸运,得到了一大批诗歌界老师的支持。比如,舒婷老师参加了我们的第一届诗歌音乐会,朵渔老师是我们的理事,一直在帮我们做很专业的顾问。蓝蓝老师、树才老师、王家新老师都参加过“是光”的诗歌活动,也推介过乡村孩子的诗。闫超华老师帮助设计了给乡村老师的诗歌培训课。所以,在诗歌方面的把关,“是光”是相对专业的,基于国内非常优秀的诗歌界前辈们的支持。
费祎:“是光”现在主要面对乡村学校。但整个社会都需要好的诗歌教育,有没有考虑给城市儿童开发诗歌课程?或和城市相关教育机构合作?
康瑜:“是光”暂时还没有考虑要给城市儿童开诗歌课,主要是精力有限。另一方面,我们的初衷就是解决乡村儿童的表达问题,希望集中最大心力来做这件事。
费祎:当前,城市不少家长也在家庭中进行诗歌启蒙或文学教育。作为妈妈,我就很注意引导孩子学习诗歌,会记录孩子口述的一些美丽的句子。进行诗歌教学的过程中,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家校结合,把培训也推进到乡村家长群体中?以学校教育推动乡村儿童的家庭教育?是否做过尝试?
康瑜:以学校教育推动乡村儿童家庭教育是比较困难的。乡村儿童的家庭现状是,留守儿童非常多,父母忙于生计,如果没有出去打工,就在家里做劳务。现在撤点并校,很多小的学校都并到大的学校。这就意味着,寄宿制学校越来越多。乡村孩子大面积接触的并不是父母,而是老师。基于这样的情况,我们暂时不会选择推动家庭教育来做诗歌教育,而是选择借助乡村一线老师的力量。
费祎:除了课堂教学,“是光”是否有给乡村孩子、乡村教师提供一些阅读推荐书目?你觉得,在诗歌领域,适合乡村儿童的理想读物有哪些?是否充足?
康瑜:我们会给老师和孩子开阅读清单。儿童诗歌领域,理想的读物没那么多,我们去搜集了一些,包括翻译的书籍。树才老师、蓝蓝老师,也在儿童的诗歌教学上投入了很大精力,出版了一些书,都非常有品质,特别适合孩子读。目前还是可以支持我们的诗歌教学的。果麦也出了很多系列诗集,也包括“是光”的《大山里的小诗人》。
费祎:如何进一步将诗歌教育推广到更多乡村学校?“是光”是否考虑过和地方教育部门合作开发更专业的诗歌课程?你觉得,诗歌课有没有必要作为一门必修课纳入乡村学校的教育体系中?
康瑜:现在也有地方的教育部门,主动联系我们,希望在当地进行社区拓展。但对片区拓展或是半行政化,我们都比较谨慎。在此之前,会在当地设置一些诗歌试点。我们先看当地老师的积极性,有没有必要纳入必修课,得看当地的情况,在这方面,“是光”的态度更开放,老师们上选修课可以,去上必修课也可以。如果强行铺点,“是光”是严格反对的。
费祎:你如何评价乡村儿童的诗歌作品,和城市儿童的诗歌作品相比,特色何在?
康瑜:我看城市儿童的诗歌作品太少。我主要就读我们学校孩子们写的诗,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没有太多发言权。
上诗歌课的孩子。
费祎:这方面我留意了一下。乡村儿童的诗,主要写日常生活中的困境:苦痛、孤独、思念等等。对爸爸妈妈的思念,是孩子最常写的话题。他们对亲情特别渴望,看见星星,会想念妈妈,“天上的星/就像妈妈的眼睛/我在家乡/妈妈却在远方”。城市儿童的烦恼,不是父母不在身边,不是贫寒,而是辅导班太多。他们在诗里抱怨“星期六是痛苦的一天/早上起来不高兴的情绪/可让天空上所有的星星掉下来”,他们的想象力也是现代化的,看到天上的云彩,想象“每一朵漂浮的云/都是一个可以升降的停车位”……与乡村儿童诗歌里的想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对当前出版界的诗歌主题绘本是否关注?你如何评价当前的诗歌绘本?你们的培训课程里包含哪些诗歌绘本?
康瑜:我们有一些课会参考一些绘本。绘本跟诗歌的关系,我觉得是一个可以探索的很好的教学方式。
费祎:“是光”现在的诗歌教育主要是现代诗教育。在古典诗歌领域,你们是否有尝试?要对乡村儿童加强、推广古典诗歌教育,你觉得当前存在哪些困难?
康瑜:“是光”在古典诗歌领域没有过尝试。教孩子表达嘛,就是用他们现在的话去表达,这样会更方便。
费祎:当前,部分专家、学者、诗人意识到诗歌教育的重要,或通过视频线上授课,开设现代诗课程,或出版诗歌读本,如树才、蓝蓝等,都在努力推广诗歌教育。谈谈你对当前儿童诗歌教育的现状和未来的看法。
康瑜:在诗歌教育领域,国内已经有非常优秀的前辈在推动,像树才老师、蓝蓝老师等,期待在这些前辈的带领下,诗歌教育能走得更广。“是光”其实只探索了很少几年,更多是这些前辈在开辟道路。
费祎:谢谢康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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