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 | 玫瑰芍药犹自开

编者按

垂柳渐绿、莺飞草长的时节，行走在山村、郊野或公园，都会感到十分惬意，然而这一切得益于和平与繁荣。春色本是年年都有的，可时代不同，体验也全然不同。闻一多的《荒村》作于1927年春夏之际，水边开着白莲，墙边开着玫瑰、芍药，本应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色，可是北伐军在安徽境内与奉系军阀张宗昌部混战，乡村里已是人烟断绝，百姓出逃，屋室毁损，景象凄惨。闻一多将《新闻报》的一则信息作为《荒村》的小序，让战乱中的民生可闻可感，今日读之，仍嘘唏不已，唯愿世人珍惜，和平常在。

荒 村

…… 临淮关梁园镇，一百八十里之距离，已完全断绝人烟。汽车道两旁之村庄，所有居民，逃避一空。农民之家具木器，均以绳相连，沉于附近水塘稻田中，以避火焚。门窗俱无，中以棺材或石堵塞。一至夜间，则灯火全无。鸡犬豚等觅食野间，亦无人看守。而间有玫瑰芍药犹墙隅自开。新出稻秧，翠荡宜人。草木无知，其斯之谓欤？

——民国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新闻报》

他们都上那里去了？

怎么虾蟆蹲在甑上，水瓢里开白莲；

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飘着；

蜘蛛的绳桥从东屋往西屋牵？

门框里嵌棺材，窗棂里镶石块！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镰刀让它锈着快锈成了泥，

抛着整个的鱼网在灰堆里烂。

天呀！这样的村庄都留不住他们！

玫瑰开不完，荷叶长成了伞；

秧针这样尖，湖水这样绿，

天这样青，鸟声象露珠样圆。

这秧是怎样绿的，花儿谁叫红的？

这泥里和着谁的血，谁的汗？

去得这样的坚决，这样的脱，

可有什么苦衷，许许什么心愿？

如今可有人告诉他们：这里

猪在大路上游，鸭往猪群里攒，

雄鸡踏翻了芍药，牛吃了菜──

告诉他们太阳落了，牛羊不下山，

一个个的黑影在岗上等着，

四合的峦障龙蛇虎豹一般，

它们望一望，打了一个寒噤，

大家低下头来，再也不敢看；

（这也得告诉他们）它们想起往常

暮寒深了，白杨在风里颤，

那时只要站在山头嚷一句，

山路太险了，还有主人来搀；

然后笛声送它们踏进栏门里，

那稻草多么香，屋子多么暖！

它们想到这里，滚下了一滴热泪，

大家挤作一堆，脸偎着脸……

去！去告诉它们主人，告诉他们，

什么都告诉他们，什么也不要瞒！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

问他们怎么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们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儿一样吗？

可怜的畜生它们多么没有胆！

喂！你报信的人也上那里去了？

快去告诉他们——告诉王家老三，

告诉周大和他们兄弟八个，

告诉临淮关一带的庄稼汉，

还告诉那红脸的铁匠老李，

告诉独眼龙，告诉徐半仙，

告诉黄大娘和满村庄的妇女——

告诉他们这许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天呀！这样的村庄留不住他们；

这样一个桃源，瞧不见人烟！

选自：闻一多《红烛 死水》

作者简介

闻一多（1899—1946）

原名闻家骅，字友三，出生于湖北黄冈巴河镇一个书香门第。1912年考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1922年，赴美留学，专攻美术。1925年回国，先后在北京艺术专科学校，国立青岛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任教。抗战爆发后，投身革命，1946年被国民党杀害。闻一多的主要作品有诗集《红烛》《死水》，学术论集《楚辞校补》《神话与诗》《古典新义》《唐诗杂论》等。

中国现代名家诗集典藏丛书

诗集八种，包括胡适的《尝试集》，郭沫若的《女神（初版本）》，冰心的《春水 繁星》，徐志摩的《志摩的诗 猛虎集》，闻一多的《红烛 死水》，戴望舒的《望舒诗稿》，艾青的《大堰河 北方》，穆旦的《穆旦诗集》，选本均为原版诗集。保留民国时期的语言风格及用字习惯，封面选用初版本元素，独家设计“典藏”大印，牛津纸精装，极适合收藏。

原标题：《闻一多 | 玫瑰芍药犹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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