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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画中禅机:张穆《牧牛图册》考析

黎丽明
2022-05-09 08:55
来源:澎湃新闻
古代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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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鼎革之际,岭南成为遗民逃禅的著名渊薮,其佛教与滇南、江南三足鼎立。他们或剃度受戒,直接托身于寺庙,或皈依成为在家居士,成为清初岭南重要的士、僧群体。此时期以画马著称于世的广东画家张穆,一生命途多舛,恰逢战乱流离,报国立功的抱负未能实现,晚年开始皈依佛门。更有论者认为,张穆晚年改修道教。然而目前有关张穆信仰佛教、道教的资料并不多见。现藏广州艺术博物院的这套《牧牛图册》,或可窥见张穆对佛教的思考,为了解明末清初岭南禅宗的流布提供一点线索。

明末清初广东画家张穆,东莞茶山人,字尔启,号穆之,又号铁桥,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卒于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生平即以诗、画见重于时,因此其生平、交游、节义及诗文、绘画已有不少重要的记述。二十世纪以来又有容庚撰《张穆传》,汪宗衍、黄莎莉主编《张穆年谱》,单小英编著《岭南画库·张穆卷》,许敦平撰写《明代遗民集体记忆的图像再现——张穆〈七十龙媒图〉考析》等。珠玉在前,突破性的研究不易为之。张穆以画马著称于世,论者多从马、鹰、兰竹、人物等几个方面谈张穆之画艺成就,探讨其笔下马、鹰所暗含的遗民情结和政治隐喻。牛则因画作少见而甚少提及。

(明)张穆 牧牛图册·初调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初调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清鼎革之际,岭南成为遗民逃禅的著名渊薮,其佛教与滇南、江南三足鼎立。他们或剃度受戒,直接托身于寺庙,或皈依成为在家居士,成为清初岭南重要的士、僧群体。晚年的张穆,英雄报国无门,开始转而向佛教寻求安放身心的良方。据汪宗衍、黄莎莉考证,张穆大约在五十二岁(公元1658年)皈依道独和尚。他与道独的法嗣天然和尚及其今字辈弟子、皈依弟子,诸如今释、陈子壮等多有交往。更有论者认为,张穆晚年改修道教,然而目前有关张穆信仰佛教、道教的资料也并不多见。这套《牧牛图册》,或可窥见张穆对佛教的思考,为了解明末清初岭南禅宗的流布提供一点线索。

是套八开册的《牧牛图册》,现为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每开一图并有杨溆(活跃于十七世纪)的对题。画册自清初至民国无任何递藏记录。从其藏印可知,这套画册在民国时期曾为广东收藏家、东莞梁柏如所收藏,递藏至杨铨后,再由杨铨捐入公藏。这套画册尺幅虽小而画作用笔精细,树、石、牛勾勒、晕染、皴擦的用笔、用墨习惯,以及款识、印章,均可与传世的张穆真迹一一对应。对题的作者杨溆,生平未可考,但应与张穆同时代。一套传为元代、佚名的《十八罗汉册》中,每开的对题作者有谢长文、今释、陈恭尹、杨钟岳、唐元楫、吴秋、石鉴、杨溆、韦瞿、农山虞、成式、阮解、方国骅、今无、张穆。是套画册在二十世纪中经潘熙、刘作筹递藏,曾在1940年于广东文物展中展出,现由香港艺术馆收藏。张穆的《牧牛图册》以及佚名《十八罗汉册》的对题,证明了杨溆与张穆同时代,二人均在明遗民的交游圈内,应有所交往。《牧牛图册》款署“辛亥端午写,张穆”,可知画册作于1671年(康熙十年),为张穆晚年(时年虚岁六十五岁)之作品。此画册被收录于《东莞历代书画选》以及《岭南画库·张穆》。张穆创作《牧牛图册》,是以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又称《十牛图颂》,本文统称《牧牛图颂》)为蓝本。杨溆书写的对题,其题目以及诗文也全录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颂偈。因此可以断定,《牧牛图册》原应为十开册,其题目分别是《未牧》《初调》《受制》《回首》《驯伏》《无碍》《任运》《相忘》《独照》和《双泯》。很可惜在流传的过程中遗失了两开,分别是第一开《未牧》以及第三开《受制》。

(明) 张穆 牧牛图册·回首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 张穆 牧牛图册·回首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以牛为喻是禅宗一个源远流长的方便示化的方法。“牛”,比喻人的心性,“牧牛”的不同状态,比喻修心证道的不同历程。从“未牧”至“双泯”十个阶段,比喻学佛者从未知佛法为何到人心浑化的不同修为阶段。佛教认为,人们因为无明而沉溺于种种欲望之中,挣扎苦海而不得解脱。为了不受外在欲望影响而陷于苦海,人需要控制心性,情形如同牧牛。因此,“牛”比喻人的内心,“牧牛”“牵牛”等则象征制心的不同阶段,最终的目的是使象征邪恶、欲望的“黑牛”变成象征觉悟后身心清净纯洁的“白牛”。关于以牛为喻方便示化的典籍,可远溯至《阿含经》《杂阿含经》《佛般泥洹经》等前期三藏。中唐开始,禅宗的典籍也有不少关于以牧牛比喻修心功夫的故事,诸如收录在《祖堂集》里的《石巩和尚》《福州西院和尚》和《五冠山瑞云寺和尚》等。如广为流传的《石巩和尚》,其故事为:

师后因一日在厨作务次,马师(马祖道一禅师,(公元710—788年)问:“作什么?”

对云:“牧牛。”

马师曰:“作么生牧?”

对曰:“一回入草去,便把鼻孔拽来。”

马师云:“子真牧牛。”

蔡荣婷先生的研究指出,这类以牧牛比喻修心证道历程的公案禅语,其形式有诗歌、偈颂、歌赞、普说语录、堪辨对机、参禅问道等形式,在唐五代禅宗兴起之时已极为流行。同时,通过梳理文献资料,蔡先生还发现,唐五代与牧牛有关的应机法语均出自曹溪慧能的法嗣系统。

(明)张穆 牧牛图册·驯伏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驯伏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以现存的佛教版画以及中国绘画为据,以牧牛为喻的绘画题材形成时间相对稍晚,而程式化、普及化的“牧牛图”或“十牛图”版画则可能更晚。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是明清两代最为通行的牧牛图版本。明代云栖宏禅师(公元1535—1615年)为普明的《牧牛图颂》作序(万历己酉,公元1609年)如下:

《遗教经》云……后乃有绘之乎图,始于未牧,终于双泯,品而列之为十;其牛则如次:初黑、继白,以至于无,粲如也。而普明复一一系之以颂;普明未详何许人,图颂亦不知出一人之手否?今无论。

由此可知,明代的人已无从考究普明为何许人,而图颂又出自何人之手。但可以确定的是,明代万历年间,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已颇为流行。这一版本在清代被多次重印。相信这与明代万历年间刻书业的兴盛有关。这一明清两代流行的普明《牧牛图颂》,是为明代武林版画之代表。同时,晚明腐败荒诞的朝政下,士人信奉佛教,从佛教中获得精神上的洞明和练达,实现“隐退”的理想,也刺激了《牧牛图颂》的大量印行。

(明)张穆 牧牛图册·无碍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无碍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现今流行的另一关于《牧牛图颂》的版本为宋代廓庵禅师的《十牛图颂》。此图颂亦为十图,每图一偈语,十个阶段分别是寻牛、见迹、见牛、得牛、牧牛、骑牛归家、忘牛、人牛不见、返本还源、入廛垂手。第八个阶段的“人牛不见”,等同于普明版的“双泯”,而之后的“返本还源”“入廛垂手”,宣扬的是个人觉行圆满后,仍需再入尘世,将所得所悟度化他人,引导他人共享解脱。廓庵禅师的版本比普明禅师的版本更符合大乘佛教的终极关怀。在今天,廓庵版本更受禅宗的临济宗钟爱,而普明版本则更受禅宗的曹洞宗喜爱。

(明)张穆 牧牛图册·任运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任运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然而在明中期至清代(至少在康熙年间以前),廓庵的版本并不流行。宏禅师在普明《牧牛图颂》的序言提道:“外更有寻牛以至入廛。亦为图者十。与今大同小异。并及教中分别进修次第。可比例而知者。俱附末简。以便参考。”宏禅师认为“与今大同小异”的提法值得商榷。但这段话证明了廓庵禅师的版本在明代也有所见,但并不流行。编者为方便信众参考,也将其图附录于后,然而仅有其图而无其颂偈。康熙年间迦陵性音法师重刊《牧牛图颂》时,在《跋》中称:“梁山远原唱,吾师梦老人觅之四十载未获一见。主南涧日始得于幻舟和尚所,喜不自胜。但原本蠹邮数字,遂空之。”可见廓庵禅师版的《十牛图颂》在清初仍然不流行,很长一段时间有图无颂,至康熙时才图、颂相合。现今最早图文并茂的廓庵禅师《十牛图颂》,见藏于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松本文三郎(公元1869—1944年)旧藏的五山版。据日本学者柳田圣山的研究,从镰仓时代(公元1185—1333年)至室町时代(公元1338—1573年)日本受宋代禅宗的影响,廓庵师远的《十牛图颂》传入并流行,而直至江户时代(公元1603—1867年)初期,因有宏再版的传入,普明本的《十牛图颂》才为人知晓。与日本的情况相反的是,明清时期在中国流行的是普明的版本,约至清初,廓庵的版本才重新引起重视。

明末清初张穆的《牧牛图册》,当以其时盛行的普明禅师《牧牛图颂》为蓝本,而又有所创作发挥。张穆《牧牛图册》每一帧所表现的人与牛互动的情节与刻本一致。但对比两种“牧牛图”,首先,不难发现张穆的《牧牛图册》明显缺失了禅宗对“牛”(人心)从全黑到全白的渐变过程,仅在第八幅“相忘”中,绘以全白的牛,暗扣解题偈语“白牛常在白云中”。其次,张穆笔下的山水背景,诸如树木、山石以及牧童短衣短裤的打扮,均有岭南乡村的感觉。李焕真女士也因此认为张穆描绘的是岭南乡间牧牛的情景。由此可见,画家在参考典籍的同时,融合了自身对佛学的理解以及个人的艺术创作经验、生活体验。

(明) 张穆 牧牛图册·相忘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 张穆 牧牛图册·相忘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代绘画牧牛图的画家,不仅见于张穆。张宏(公元1577—1652年后)也绘有一套《牧牛图册》存世。此图册为十二开本,其中两开为题跋,全录云栖宏禅师写的普明《牧牛图颂》序言以及此画流传过程。其余十开,为未牧至双泯。每一帧图片,配一页题跋,不仅全录普明的诗偈,还有时人唱和。以清代《牧牛图颂》刻本为据,这种唱和诗偈的做法在当时相当流行。张宏活动地点也在刻书业极为发达的江浙一带,估计其画作也深受其时刻本的影响。张宏的题跋也提到,嘱托他绘画此图册的朋友“好道术”。当然,画作并未完全仿照版画。张宏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因此他的《牧牛图册》格调清新淡雅,笔墨、构图皆别具个人风格。

不论是张宏的《牧牛图册》,还是现今所见的清代刻本,均有牛渐次变白的细节。宏禅师在其序中明确提道:“始于未牧,终于双泯,品而列之为十。其牛则如次:初黑、继白,以至于无粲如也。”张穆与明末清初岭南禅林关系紧密,其笔下的“牛”缺乏从全黑至全白过渡的交代,显然是有意为之而非一时疏忽。禅宗对佛学的领悟,有渐悟和顿悟两种主张。张穆笔下的“牛”是以顿变暗喻顿悟。不可否认这套《牧牛图册》极有可能是受人所托的应酬之作,但细微处也能反映张穆的心境。

张穆为人倜傥任侠,不好儒术,自小就有为国建功立业的志向。他出生于晚明,其父曾任广宁教谕、博白知县,家境不差。年少时曾在罗浮石洞读书。曾逾岭北游,思立功边塞。后附南明唐王,与张家玉募兵抗清。在南明入粤自起内乱同室操戈时,他满怀失望地辞官回东莞归隐,从此不再复出。几年之内,他的好友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等先后战死,广州也被清兵攻下。他喜爱画马、画鹰,极可能与其尚武的性格有关。

晚年的张穆,以诗画自娱,好修佛道,与清初岭南著名的海云派僧人群体关系密切。他不仅是道独和尚的俗家弟子,还与道独和尚的法嗣天然和尚以及天然和尚的法嗣“海云十今”今字辈弟子交往密切,多有诗文唱酬往还。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其诗《过澹归和尚柚堂》,有自注云:“余家东湖,去芥庵一水间,或放舟常亲空隐老和尚,晤澹归大师夜话,许余诗出性情,忻然为序。”其时(公元1653—1665年,顺治十年至康熙四年),张穆已归隐东莞,在城东筑东溪草堂而居。草堂与道独(空隐)、今释(澹归)诸和尚所居之篁村芥庵,一水相隔,因此张穆常常泛舟至芥庵,与他们闲谈雅聚。东莞芥庵,是道独和尚一个重要的弘法道场。道独和尚(公元1600—1661年),广东南海人,曹洞宗三十三代传人,先后继住庐山黄岩寺、东莞芥庵、罗浮山华首台、广州海幢寺等法席,卒于东莞芥庵。道独圆寂后,其法嗣天然和尚。为表示对本师住持过寺庙的继承,也曾依次象征性地住持了华首台、芥庵、海幢寺等。

张穆与岭南遗民士、僧群体交往密切,甚至皈依佛教,由此可以肯定张穆对“牧牛”在禅宗的意义是相当熟悉的。同时,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自明万历至康熙年间,均见翻印,流布甚广,明末清初来自江南地区的士人僧众南来抗清、避祸,令普明一书流入岭南更成为可能。这套《牧牛图册》也并非张穆所绘的唯一与佛教有关的“牧牛图”。澹归和尚的文集也有收录他为张穆一幅《牧牛图》作的题跋。他写道:

廉斋托为此图,盖有取乎“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来”之语。铁桥却似抛绳不顾。古德又有颂云:“两角指天,四脚踏地,拽断鼻绳,牧甚屎屁。”识得此颂义,始识得蓦地、拽回之义。

在这段题跋中,澹归和尚特意指出尽管张穆受人所托而画牧牛图,但他的牛并无绳索牵制。澹归解释,如果顾着牵牛以致鼻绳拽断,那就更不能牧牛了,还不如抛绳不顾(不牵制),全凭自身的领悟,无为而有所为。王令约于公元1670—1681年间到广东任官,与晚年的张穆多有交往。他也提道:“曾见《牧牛图》赠阿大士(释今无),烟岚顿随垄亩而生,若鼻孔撩天,牛绳俱失,不复问牧子矣。”由这段文字可知,张穆为其好友今无和尚也画了一幅依然是没有牛绳牵制的牛。张穆画牛的作品存世不多,但《牧牛图册》与澹归和尚、王令记载的牧牛图足以证明,张穆不仅曾数次绘画牧牛图且对“牧牛”在禅宗典籍中的含义相当熟悉。他并未完全按照颂偈的内容作画,显示了他对禅宗“牧牛”有其个人见解。

(明) 张穆 牧牛图册·独照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 张穆 牧牛图册·独照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张穆与清初岭南禅宗关系虽然密切,但并不见得张穆完全笃信佛教的一切。他的性格抱负及性情,使他晚年常抱有英雄暮年、壮志未酬的遗憾,因而留下了“书剑久藏疑有用,须眉频照欲何归”“千古遗弓终抱恨,十年磨剑尚好新”等诗句。与张穆多有诗文唱酬、为画题跋的好朋友澹归和尚,可谓知张穆甚深。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澹归和尚为其诗文集《铁桥集》作序曰:

铁桥道人家近罗浮,读丹书于石室,一旦弃去,驰马试剑,纵横少年场中,欲以用兵廓清海内不可得,乃自放逸于诗文。诗文清绝,旁及画家,入神品,人始知有铁桥。铁桥益肮脏不得志,遂皈心华首,深究无生之旨。然酒酣耳热时有精悍之气,如一线电光发于冷云疏雨中。

清初岭南禅宗,不仅有由道独和尚开创的华首系(曹洞宗),还有由道丘和尚开创、以肇庆庆云寺为主要弘法场所的庆云系。陈伯陶、汪宗衍等学者认为,道独讲求世务,通达事理,所以能招罗有识之士,如天然和尚、黎遂球、梁朝钟等相与皈依。虽为方外,但道独及其门人均是忠君爱国之士。张穆皈依其门下,不仅是宗教信仰,还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家国情怀。张穆晚年好道,戴竹皮冠,杵藤杖,广袖宽衣,喜谈修炼之术。而佛教打坐禅修也是修炼术的一种,是以此处的“晚岁好道”或未必仅仅是道家的“道”。他的《牧牛图册》与佛教典籍所描绘的“在似与不似间”,这或许正是他在逃禅出世与壮志未酬之间微妙的矛盾反映,也是他历经坎坷后对佛道思想有深刻个人认知的反映。

张穆的一生命途多舛,恰逢战乱流离,报国立功的抱负未能实现。晚年的避世隐居,诗画自娱,逃禅好道,是英雄暮年的无奈之举。然而“遭逢虽不偶,声名终不朽”。他是明末清初广东的绘画大家,其笔力沉稳,其线条遒劲,笔下的马、鹰、牛等均栩栩如生,同侪难望其项背。明代中后期蓬勃发达的印刷业,令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流布甚广,遍及岭南,成为画作的题材之一。这册《牧牛图册》,是张穆与清初岭南禅宗有所交集的一个例证,或许还是他晚年从佛教中寻求解脱,略有小成而终究未能“顿悟”的例证。毕竟张穆笔下的牛、牧童,有着岭南水乡的生活气息,境界尚在尘世。

(本文作者供职于广州艺术博物院,原文标题为《画中禅机:张穆〈牧牛图册〉考析》,全文原刊于北京画院《大匠之门》32期,澎湃新闻经授权转刊时有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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